李珺珵过来开门。

“哥，思颖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灵珠神色有些着急

天素坐在床边，戴着面纱。

灵珠见天素很是亲切，况且是哥哥心爱之人，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对着天素粲然一笑。

“姐姐……”

天素喉间微涩，当年抱她时，她还不到两岁。

而今，她已十三。

豆蔻年华，真好，有三个哥哥护着，父母陪伴，她大概是宫里最幸福的孩子了吧？

天素扶着桌案起身，李珺珵扶着她。天素道：“何时不见的？”

“昨日夜里，小雨姐姐给我安排了住处，今日早晨起来，就没看见她了，我以为她如厕去了，找了半晌，没见到人影。”

柳思颖的性格天素是知道的，她始终不放心。

昨夜她体内的毒症发作，定然不是怒气攻心这么

简单，若非有毒引促发，不至于出现心力衰竭之状。

她怀疑，柳思颖身上有毒药，刺激了她体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毒症。

李珺珵道：“她知道我们在这里，定然会回来的。”

灵珠低头不语，她其实觉得思颖姐姐有些不正常，却不敢怀疑什么。哎，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她不管了，能见到哥哥她什么都不怕。

她站在光影下，晨曦从窗户斜照过来，落在她粉色的衣衫上。衣衫划破了几个扣子，被用细线系住。

备受宠爱的公主，这一路南下，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十多年不见，灵珠从一个小娃娃，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不知怎的天素忍不住伸手抚摸着灵珠的头发，道：“你还太小，这事让你哥哥做主便是。”

灵珠也未避开天素的手，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蒙面的女子，总觉得有些亲切。她担心天素还在生她哥哥的气，抿嘴道：“姐姐，我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他定然不会辜负姐姐的。”

天素忍俊不禁。

灵珠继续道：“我哥哥从未那样对过别的女子。姐姐，你不知道，在长安时多少姑娘家爱慕我哥。思颖姐姐求着母亲去找我爹爹说亲，当面被哥哥拒绝了。这件事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思颖姐姐可为这个事生气了好久，听她说此生非要嫁给我哥哥，以洗当年的羞辱。”

灵珠本是想表明她哥很招人喜欢，一时没忍住竟然说了这许多，忙捂住嘴。

李珺珵摇头而笑。

天素并不知这些细节，但想到是李珺珵，大概太多女子都想嫁给他吧。或许是因为李珺珵昨夜守了他一晚，她的心很暖，她笑道：“那位姑娘的身体很好，带着你顺利找到此地，可见身手了得，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

柳思颖的身体也实在好得有些过头了，昨日明明那般虚弱，有垂死之状，她的药虽好，也不至于说能让她那么快就恢复。

除非，柳思颖是装的。

这么多年不见，柳思颖又经历了什么？

灵珠全然未想那么多，她抬头看着天素，又问：“姐姐，你听到这话心里会吃醋吗？”

“我有什么好吃醋的，天下那么多人喜欢他，我难道要一一吃醋？感情这事是勉强不来的。”天素语气很温柔。

小雨端饭菜过来时，听见天素如此温柔的语气，心底不知怎的，竟觉得姐姐对这位姑娘，反而更像是对待妹妹一般。

李珺珵接过饭菜，在小桌子上摆好，灵珠古灵精怪，道：“哥，姐姐，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吃饭！”

李珺珵正欲拒绝，天素笑了笑，微微点头，制止住了李珺珵的拒绝。

灵珠对李珺珵做了一个鬼脸，立即转身去堂屋中端了一碗粥和油条过来。

她眸光水灵，眼中满是欣然。

天素微微垂睫，淡淡一笑，揭下素色的面纱。

她脸上有昨日昏倒时擦伤的痕迹，李珺珵早上已拿了膏药给她擦上。

灵珠看到这般容颜，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竹屋中飘着淡淡的竹香，晨光线透过竹篾罅隙洒进来，照出一片静谧与安宁。那安宁映在天素的眉睫之上，眸子之中，素净的脸，如白莲盛开，又被薄纱似的日光隔住，好像眼前之人，站在的是另外一个虚无的世界。恍若一伸手，挡住光线之后眼前人也会随着光亮消失。

那一道修眉贴在细腻的皮肤之上，是天神在人间遗留的印记。那清澈的眸子，是上古的神潭跌落人间。那殷红的唇，是朝霞遗落的色彩。

轻云闭月，芙蓉出水。凡俗的修饰，此时竟然觉得匮乏。

“太美了……”灵珠被这种缥缈朦胧的绝色震颤，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叹。

天素淡淡一笑，道：“昔日听闻长安城的明月公主，倾城倾国，绝代风华，人间无可匹敌。”

灵珠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明月姐姐确实天人之姿，但因为多在病中，故而旁人少评论其容貌。”

天素知道，明月素来低调，自不在这些上张扬。

李珺珵默默给天素盛粥，灵珠一对比，才看到天素和李珺珵的粥中有瘦肉……

这小雨，原来小雨给他们准备的饭菜竟不一样……

灵珠尚在激动之中，感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面容，恐怕洛神都要羞愧。”

灵珠的粥还没吃，李珺珵将她的白粥换了一碗。

她笑道：“我不爱吃瘦肉粥，就爱吃白粥。”

灵珠没有多想，将碗换过来。

天素还在想如何解决思颖的事，思颖是长公主之女，柳叔父的女儿，文暄的妹妹，李珺珵表妹，若是放之任之，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初冬的雨霖岭生了许多寒意，窗沿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霜。

本欲回长安，眼前却是山水一程程，八百里秦川，像隔了一个人间。

人生天地间，何处栖浮身？天素不知不觉呢喃起诗句。

灵珠听得出神。

李珺珵知她想起陈年旧事，勾起伤心，道：“快吃吧，就要凉了。”

“愿以为江湖中人不谙诗书礼乐，真是我鄙陋，还望姐姐勿怪。先前最敬重的女性是母亲，如今又多了一位。”灵珠有口无心，拉着天素的手。

天素见灵珠心性纯良，柔声道：“你还小，现在又正是要明辨世间善恶是非黑白的时候，所见所思所想，将决定你以后为人处世之态度。所以一定要用心，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

灵珠点头，道：“是，姐姐。我一定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有这样的心是再好不过的。”天素露出淡淡的笑意。伤心旧事终究被这天真的笑意掩去。

是啊，人生本就该往前看，困在往事中踟蹰不前又能如何呢？至少，心心念念的梦中人，终究还是来了。

“姐姐，你知道吗，在长安城中，我哥哥被称为天才少年，受到很多赞誉，母亲总是教育瑜哥哥和瑾哥哥跟着七哥哥好好学习，我在这样的濡染之下，也是以七哥哥作榜样。”

李珺珵负责给两人夹菜，也不打扰她们讲话。

天儿离开长安时灵珠才两岁。

“我七哥哥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灵珠抬头望着屋顶，目光似乎穿过木板和瓦片，穿向无边宇宙，而他哥哥的厉害之处，远在宇宙之外。

天素自然知道，长安有李珺珵，光华世无匹。面含三秋月，目曜九天星。

何人不知他，四岁因一诗“神思**外，一人也乾坤”惊艳长安。七岁作《长安赋》，一时纸贵，九岁策论天下之道，十一岁谏皇上书，十三岁献平定边患之策，十四岁立新政，十五岁封为秦王，出征西北平边患，真真光华世无匹。

天素眸中闪动着温暖，她怎会不知呢。

灵珠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听了灵珠的话，天素笑道：“你资质纯良，不曾受繁芜半点熏染，又听得进别人的劝，那可比什么都好。”

灵珠脸上一阵绯红，娇羞道：“姐姐，你就别再夸我了。我虽生在锦绣堆里，却不曾看斑驳陆离的景象，前日夜里若非得一位叫做白玉箫的大哥救助，我或许就命丧野兽之口了。姐姐说我好，我却羡慕姐姐自由自在，天生随性洒脱，真真是飘然如神仙。以前我总在想，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我七哥哥，没想到冥冥中自有安排。”

“江湖确实自在。”身体虽恢复了些许，天素心绪依旧繁杂。见着灵珠如此澄澈，她的心好似被清泉涤荡。

久别重逢，她心中全是旧事的影子。而灵珠眼里，她是一个陌生人。

时光啊，穿梭来去，带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若干年后，旧事与故人，都将一一被岁月的风尘淹没。空留活着的人叹息岁月不居，回首如梦。

“姐姐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灵珠放下碗，捻着天素那修长如玉的手。

“不吃瘦肉粥吗？”天素问她。

灵珠将最后一块油条塞进嘴里，心满意足拿了帕子擦擦嘴。

李珺珵嗔道：“吃那么快作甚。”

“外面的小吃着实比长安的好吃。”灵珠道。

堂中，三个公子哥坐在那，慢慢吃着白粥油条，不慌不忙。

柳思颖一个大活人，知道李珺珵在这里，定然会回来的。

他们几个很是了解柳思颖对李珺珵的心思，昨夜李珺珵守着文天素一晚上，柳思颖在他们门口坐到半夜，那真叫一个楚楚可怜。

在程子弢眼里，只觉得文天素争宠有一手，当着柳思颖的面让李珺珵作选择，李珺珵义无反顾选择了她，此举不可为心机不深。

李珺珵三人从房内出来，李承瑜不是很高兴，向李珺珵递了方才收到的飞书，道：“得立即回长安。”

李珺珵打开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字：“帝有恙！”

他将纸条递给了天素，是文暄的笔迹。上盖了三个小印，是柳文暄和陈敬之的印记。

天素身体这般，李珺珵不放心。

在外的日日活在刀光剑影之中，在长安的人未必就能幸免。天素道：“先回长安再说。小雨，去收拾行囊。”

李珺珵点头，道：“我们几个先去找到思颖。”

灵珠也跟着出去。

天素检查了体内的毒，竟然真的多了一种新毒——钩吻。

难道真的是柳思颖？

她须得调配出解药，找到药草，否则，她坚持不到长安。

配了近一个时辰，确定了毒药。天素根据毒药推演出解药的方子，用百年井边苔可解此毒。她知道哪里有，向小雨吩咐了几句，便出去采药。

“天儿。”

李珺珵回来，见天素背着药箧。

天素未与李珺珵说体内之毒有再度爆发的迹象，然李珺珵去年看了一个月的医书，去西北用上所学，其实有不少医药方面经验。昨夜他一晚没睡，便是发现天素的脉象，有时候会突然停止。

他半夜里吓醒，看着怀中的人毫无气息，那种感觉，几乎令他窒息。他给她渡了好一会儿的气，还好，她缓过来。

天素一定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异样，于是，他让承瑜几个分头出去找，自己回来了。

果然，她是知道自己身体异常。

天素顿住脚步，没想到李珺珵竟然会回来。

李珺珵也没多问，只道：“我与你一起。”

他牵着天素的手，去捉鱼的水潭边寻百年井边苔。

采好药材，李珺珵问：“还需要采什么？与我说便是，我也都认得那些药草。”

“有这个就够了。”天素神色一松。幸好，此番配解药算得顺利，大概是天意垂怜吧。

见天素神色放松，李珺珵的心也跟着舒缓，这必然能解毒。

他牵着天素往回走。

天素并不知李珺珵的医术到什么水平，她并不想李珺珵知道，也不想他担心。

两人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尽量不去谈她的身体如何。

正说话间，忽见山间茅屋方向发出烟弹信号，红色的信号弹，是小雨发出的。

李珺珵和天素警觉，必然是柳思颖。而且估计还是出了大事，要不然小雨也不会用烟弹。

天素眉头一蹙，道：“紧急求救信号，不好，咱们得赶紧回去，回晚了指不定出什么事。”

李珺珵拉着天素的手，揽着天素，二人一起飞向茅屋方向。

茅屋前，乔卓然程子弢承瑜已先赶到。

令人意外的是白玉箫也在。

天素的房间起了火，火苗子炙烤着周围的树木，十丈高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被窜起来的火舌烺尽。山间风大，若不及时制止，火势会向山中蔓延。

十月初一，天气干燥，一阵风来，火舌逼迫着人无法近前。

天素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忽然呕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晕厥过去。本欲去救火的李珺珵忙点住了天素的穴道，让灵珠过来扶着，迅速给天素喂了护心丹。

柳思颖站在那里，手中拿着火把，看着滔天火苗，在那里狂笑。

受伤的小雨捂着胸口，在一旁灭火。

乔卓然几个也迅速灭火，幸好，他们身手了得，回得及时。

好多天没有下雨，天干物燥，东西一点就燃。

茅屋前一排是吊脚竹屋，竹楼前半部分围成一个椭圆，后部是几间老石屋。屋顶是茅草，最是易燃。

柳思颖见众人离开，屋中只有小雨一个人，便偷偷去厨房拿了油和酒这些易燃之物，倒在屋顶，小雨是闻到酒味才觉察到异样，见柳思颖使坏，便动手，哪知小雨不是柳思颖的对手，被柳思颖打伤。

天素微微转醒。

看着自己的战果，柳思颖不屑道：“你这个妖女，你来迟了，你敢让本小姐生气，本小姐让你无家可归。这就是你得罪本姑娘的代价。哈哈哈哈。”

熊熊大火滔天，天素怒极，身体又逐渐麻木，痉挛。

李珺珵扶着天素，天素道：“快灭火，火势一大，整座山都可能被烧。”

白玉箫冷冷道：“真是疯子。”

乔卓然程子弢承瑜小雨三人各自提着木桶在一旁的小溪和木屋之间穿梭。

灵珠也要去救火，白玉箫拦住道：“危险，我来吧。”

不知怎的，他还真加入扑火的行列。

李珺珵不顾火势，去天素房中拿了天素配好的药材，递给天素，道：“别怕，我守着。”

她眼中有泪，想问他怎么知道房中有配好的药，与她手中的青苔混合，便是一副完整的解药。

“没事的，有我在。”他的声音很温和，并未被周遭的火势所影响。

天素将青苔混入解药之中，服下，身体的知觉逐渐恢复：“我没事了。”

一行人灭了小半个时辰，火势才被压下去。

可怜草屋前面的一堂四室已被烧了一半，天素的房间被烧毁。幸而右边的两间药房被救了下来，不过屋顶掉下去的火苗也烧毁了不少药材，火没有烧到后面去。

柳思颖见火势减小，又欲拿手中的火把再次往草屋丢去，天素一个挥手，袖中的绫带灭了火把，火把打在柳思颖身上，柳思颖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烫了一个红印。

喝了解药的天素身体很快恢复，她身影如风，落在柳思颖面前，柳思颖心中虽然虚的很，一点不惧怕，因为她知道文天素不会杀她，就凭着这一点，她在这里还是能为所欲为。

压制住体内毒症的天素手中的绫带一甩，勒住柳思颖的脖颈，冷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柳思颖看了眼李珺珵，向天素道：“文天素，我们正式比试一次吧，按照江湖规矩，如果我输了，便不再纠缠。”

承瑜上前拦在天素面前，对柳思颖道：“能不能消停点，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姑姑姑父担心。”

柳思颖冷声笑道：“这里没你的事，我要找的是她。”

她知道天素中毒了，她要杀了文天素，此时是最好的下手之机，负责这一路以来遭受的痛苦，就要白白承受了。

承瑜理论道：“你方才已经输了，还比什么？”

天素面不改色，对柳思颖道：“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以卵击石，我也没办法。”

李珺珵要拦，天素示意不必。

众人后退，柳思颖拿起剑，冲向天素，天素袖中绫带一出，扫了一团枯枝败叶，顷刻甩向柳思颖。另一手出绫带，又卷起地上落叶，身法极快，枯叶像刀一样，割破柳思颖新买的衣服和脸。柳思颖整张脸却都被划伤。

柳思颖尚不知脸受伤，正要用暗器，天素又放出七瓣竹叶，竹叶飞向柳思颖，柳思颖来不及躲避，已经封住了几个用力的穴道。

白玉箫看着这一幕，内心惊愕不已。文天素身法了得，他上回并非让她，而是她真有赢他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