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暮色洒在翠竹村的篱笆上,倾盆而下的大雨裹着尸臭味漫过茅檐。徐济安顶着一顶破旧的蓑衣,冒着大雨狂奔而来。
他刚脱下湿透的蓑衣,两名身穿黑雨衣的壮汉便抬着门板急奔而入。板上妇人腹部高高隆起,串串暗红的鲜血沿着木板滴落,被雨水冲刷得四处飞溅,
徐济安急忙驱步上前,为妇人诊脉。
妇人五指死死地抠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口中已经说不出话,唯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涌出。浸满红血丝的双眼瞪大,死死盯着徐济安,似乎在乞求着什么。两行血泪划过满是泥泞的脸颊,只片刻,便没了力气。
徐济安瞧了一眼妇人被几块破脏布遮挡的孕肚,已有八月之孕。他叹了口气,对那几个壮汉招了招手:“没气儿了,埋了。”
角落处,八岁的阿蘅蜷在神龛下。女医师桂娘跪坐在旁,手拿缺口陶勺往她嘴里灌汤药。药汁却顺着她溃烂的嘴角淌下。
庙内,哀嚎声不止。徐济安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地上被冲刷得发烂的纸钱,一波又一波被抬出去的尸体。他忽才惊觉,
已经是第八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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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三年秋,河东郡翠竹村。
瘟疫盛行,借连绵秋雨之势,在村子及周边迅速蔓延。富户纷纷卷财逃向长安,只余下老弱病残垂死挣扎。朝廷救援与民间仁医纷纷赶赴,却因村口泥路被雨水泡烂,马车寸步难行,只能背负物资徒步而入。
宋义姁甩了甩沾满泥浆的裙裾后,踏入了眼前这片几近空荡的瘟疫村。长安城距离河东郡七百多里,她一路驱马七八日才至此。
往日炊烟袅袅的村落,此刻死寂如坟,没一丝活人气儿。脚步声惊飞檐下一只啄食腐肉的乌鸦,扑腾飞起的黑色翅膀,吓得她浑身一颤。
循着声音向前走去,残破的伽蓝寺撞入眼帘。
脱漆的朱门半掩着,隔着一段距离,便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脓血气息。殿内斑驳的佛像依然拈着慈悲的莲花诀,慈祥地望着满地横七竖八奄奄一息的病患。
她走上前,正要推门,忽觉的衣摆一沉。低头望去,一只生着红斑的小手攥住了她的衣角。
女童瘦小的身子套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裳,一双眼睛却水汪,满是对面前突如其来的女子的好奇。
“阿蘅。”墙角忽传来沙哑的男声,女童闻言,瞬间松开了义姁跑了回去。
义姁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裹着艾草灰面纱的老者,手中仍捏着夹着腐肉的镊子,此刻也正打量着她。
见来者的是个十**岁的小女子,风尘仆仆的样子,几缕汗湿碎发贴在面巾边缘抬。那面巾虽遮住了她大半边面容,却遮不住一双清丽眉眼间的灵气。
这般女子,出现在此处,真真是稀奇。
“姑娘是从何处而来?”徐济安问道。
义姁答:“从长安而来,一介民医,闻翠竹村疫情,特来相助。”
闻言,徐济安点了点头。
因疫病爆发逢连日暴雨,朝廷援助物资和人手,皆被阻于村外,翠竹村已是人手奇缺。如今义姁的到来,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然此次疫病迅猛异常,且不知源于何处。一旦感染,便会高烧不退,呕吐不止,暴毙者众多。幸而翠竹村的医者徐济安经验老道,及时隔离,才未致全村覆灭。
只可惜这翠竹村原是个山明水秀的小村子,如今遭此横祸,仅剩下几十口老弱残喘。
徐济安领着义姁引见几个同伴:角落里的守着药炉的麻衣妇人桂娘,四十上下,火候掌握娴熟;正在施针的独臂老者陈伯,虽失一臂,但扎针的一只手却稳得很。见初来的义姁,陈伯点头致意。
交割完毕,义姁也顾不上连日赶路的倦意,便跟着桂娘投入救治。寺内十余患者倚墙而坐,气若游丝。桂娘施药喂服,义姁执笔疾书,将病情一一记录在册。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零叮作响,不觉已至亥时。此刻殿内的疫气似乎被月色冲淡,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回荡。
见大多数患者沉沉睡去,桂娘才取出一小袋粟粉,利落地分入陶碗注水搅匀,备好了几人的晚膳。
义姁正蹲在白日见过的那小女童阿蘅身边。她酣睡正香,脖颈间却有一处奇怪的紫斑,如蜘蛛网般蔓延,触目惊心。这般诡异形状斑痕在其他患者身上并未看见,也不像是胎记,倒像是什么巫蛊之术留下的痕迹。
“宋姑娘,先吃点吧。”桂娘端来粟粉。
义姁接过碗,望着碗中淡黄色的浓稠糊状物,略有迟疑。
桂娘忙道:“村中存粮尽毁,只剩年前炒的粟粉,姑娘莫要嫌弃。”
“岂会。”义姁展颜说罢起身,寻了处偏僻角落,解开艾草灰面纱,捧碗一饮而尽。
赶路的这七八日,她一路上风餐露宿,又逢流民逃疫,沿路客栈菜馆皆人满为患。她只能靠随身的干粮充饥,饥一顿饱一顿已是常态。如今能吃上这一口热乎,已十分知足。
时入十一月,寒意渐浓。翠竹村依山而建,夜风更甚凛冽。一阵狂风迎面袭来,义姁的衣袂飞扬,险些站立不稳。破损的木窗在风中吱呀吱呀,冷风灌进殿内,卷起满地尘埃。
义姁想起白日在角落里看到的柴火已所剩无几,又记起来时寺后那片茂密的林子,便主动请缨去拾些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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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卷着腐叶擦过耳际,义姁俯身抓了好几把枯树枝。抬头时忽见山脊托着一轮冷月,霜白的光晕染在鸦青天幕上。
她这才惊觉,今日原是十六日——满月之夜。
这几日忙着赶路,她竟忘了时辰。疫病之下,团圆成奢。人命如朝露,明月却亘古。
望着满眶的枯枝,接下来几日的取暖足够了,便背起竹筐准备回去。刚转过身,忽瞥见密林的另一边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糟了!义姁心中大骇,背着竹筐便她一路狂奔了回去。
朱漆门半掩着,一股火气冲出,震得门来回拍动。火龙顺着彩绘梁柱向上攀咬。烈火燃烧发出呲呲的刺耳声音。浓烟氤氲间,似有黑影一闪而过。
她顾不上这些,狠狠摔下竹筐,踹开焦黑门板便冲进了火场。
“还有人吗!”
义姁嘶吼着,可声音却被火海吞噬。火舌迅速舔舐着四周,硫磺味的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忽觉头顶传来蚕食桑叶般的细响,义姁抬头,只见头顶蟠龙金柱快速撕开蛛网状纹路,正摇摇欲坠!
“啊!”
热浪压睫的刹那,腕间骤然传来一股寒意。义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力量拽飞了出去。夜风卷着焦灰灌入喉头破窗而出的瞬间,她撞上了面前之人。
“徐...”
义姁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伽蓝寺轰然坍塌,巨大的坍塌声如海啸雷鸣吓得她整个人一怔。
“往火场里冲,宋姑娘这是不要命了?”徐济安松开义姁,枯枝般的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义姁仍惊魂未定,只好抚着狂跳的膳中穴要拜,微微喘着粗气。但还是难以按捺心中疑问,急问道:“徐医师,您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人都没事,在祠堂。”
徐济安带着义姁来到翠竹村祠堂。推开门的刹那间,几盏油灯映着几十具温热躯体,所有患者都在此,桂娘和独臂老者正穿梭其间安抚。
“你的药箱。”徐济安将药箱抛来。
义姁接过药箱,紧紧抱在怀中,心有余悸。
徐济安从怀里掏出张烧焦一角地信笺:“你走后,有人用箭矢射来这信笺。”
义姁接过,接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焦黑的纸上的字迹:
月圆之夜起火,速撤。
一股凉意爬上了她的后背。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方才的惊险并非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檐角铜铃忽被夜风惊动,似是给这本注定死亡的夜晚增添了一丝鬼魅之气。为了不引起恐慌,义姁走上前几步,强忍着恐惧沉声道:“徐医师,有人要杀我们...”
徐济安浑浊的瞳孔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他轻轻拍了拍义姁的手臂,道:“瘟疫横行,翠竹村早已成众矢之的。”
看着徐医师淡然的面容,似是早已对这些把戏了如指掌,义姁不敢想,在这之前,他带领着祠堂内的这群将死之人踏过多少次鬼门关。或许这次的火灾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义姁不明白,疫病之前,有人畏惧死亡而逃跑,这是人的本性,人都是胆小懦弱的。可为了活下去而去杀死别人,这又算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赶来的路上,遇到那个饥肠辘辘的孩童。义姁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了他一半。可她没有想到,就是她给的这半块干粮,差点要了他的命。同行的流民见那小孩有干粮,不由分说将他一阵殴打争夺。
最后那块干粮碎在地上,被他们的脚踩扁踩黑,与烂泥混成一团,那孩童也面目全非地躺在泥坑中。
或许人心本就如此。死亡面前,有人总觉得要将几条人命挡在前面,自己才是真正的心安理得,万无一失。
徐济安将众人唤到一处,低声道:“药膏和桑皮都不多了,只来得及救出一些,大家省着点用,下批物资还有几天应该就能到了。”
无人注意的墙角处,一个昏睡的中年男人忽然苏醒,他溃烂的眼脸黏着脓血,却暗暗记下了他们所说的一切。
感谢每一个愿意点开我文的宝宝们[撒花]如果喜欢的话,能继续看下去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星星眼]
另感谢竹雨宝宝和另一个匿名宝宝的营养液~这些都系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的[爆哭][爆哭]
女主的名字念作“宋义姁(xǖ)”
还有大家可能会疑问我为什么文中不称呼女主的全名。其实一是因为叫着比较亲切,毕竟每个作者都很爱笔下的人物。二是因为这里面也有关于剧情的一个巧思设计,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我会在第十章给大家解答[撒花]
最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更新!!!!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亲亲][亲亲][亲亲][撒花][撒花][撒花][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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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色药香(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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