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端月吃完了，几个人便起身离开，李端月走到负责人还立在原地的腿时，没有绕开，他把腿踢倒然后跨了过去，他注意到那个叫小河的女孩也一直直走自然地跨过了那两截小腿，而小溪和屈庭辉都绕开了。

他带着三个人往城西去，屈庭辉一直默默走着没有作声，小河一直紧紧跟着李端月，而被小河拽着的小溪一直恍恍惑惑地低着头东张西望。

等一直走到快出城的地方了，周围已经不再繁华，而是一些只有微光的民居时，小溪终于无法忍耐了，他抬起头冲李端月喊道：“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孤独园。”李端月淡淡道。

“我们是灵族，孤独园根本不会要我们。”小溪好像快崩溃了，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这里的孤独园会。”李端月懒得和他多说。

“你说谎！你是人，这里的孤独园也是人族的孤独园，怎么可能养着灵族！就算他们真的接受我们，我也不要被人族救，我也不要被人族养大，说不定等我们长大只会变成更大的两盘菜！”小溪声嘶力竭地吼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李端月等他说完，回身随意地反手打了他一耳光，力道不大，沾了一手背的眼泪，他拿出手帕来擦手，边擦边继续往前走，说道：“你就算闭嘴直接逃走，也不用挨这一耳光。”

小河使劲拽着噤了声但停在原地不想走的小溪，紧紧跟上李端月，她没有护着小溪，也没有为他讲话，而是对李端月道：“哥哥，随你怎样安排，我们都会遵从的。”

李端月很欣赏小河，从这个女孩出现到现在一直表现得非常成熟，冷静，聪明，看得懂形势，认得清身份，还有几分大胆。

李端月回身，笑着给了小河一朵纸百合，对她道：“一次性的传讯符，有事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小河很惊喜，她郑重地收了下来，而且这还是她见到这个哥哥后第一次见他笑，她也笑了起来，直视着李端月道：“我明白了，谢谢哥哥。”

屈庭辉走在最后，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李端月。

李端月领着三人来到了一处很大的院子前，他们靠近的时候李端月叫另外三人离自己近一点，他们一起穿过了三层隐形的屏障，到院门口了，一个**岁的小女孩迎了过来，她胖乎乎的小脸扬起来，问李端月：“哥哥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李端月递给她一包果干和一块五角星形的小木牌，对她道：“你怎么这个点儿还不睡觉，去叫大人来。”

小女孩说：“我帮忙照顾小弟弟小妹妹才睡得晚的，檀姐姐和玉姐姐生病了，其他妈妈和姐姐忙不过来了。姐姐说过有这个牌子的人可以直接进去，我带你们进去找大人。”说着招呼他们跟上。

李端月笑了起来，又给了小女孩一包花糕，是该给孤独园增加人手，但要找绝对信得过的人并不容易，随便招人进来是万万不能的，毕竟这个孤独园里孩子的种族挺丰富的。

万年前天地大变，空间出现裂隙，灵气外泄，天境闭塞，虽然空间裂隙被大能暂封，但天地间灵气已然比过往少了一半，空间也变得不稳定，许多仙兽仙株灵力枯竭而死，灵族没落，当时几乎所有的人族大能都在感受到与上界的联系稀微后纷纷想抓住这或许最后的机会飞升，但却几乎全部失败，魂飞魄散。

此大劫后千年，仙兽仙株几乎绝迹，妖族式微，灵族凋零，天界与鬼界皆与修真界断联，人族再难有大乘期修士。

因为各族都受创严重，需要调整生息，所以各种族之间倒是形成了和谐相处的大局面。但人族的优势相比其他种族明显很多，因为人族对灵力的依赖没有那么强，所以现如今天地间几乎人族独大，妖族的大族群只占一处异空间独立发展，分散的妖族小族群因为有大族群的撑腰，在人族领地与人族倒也基本和谐。

但灵族就不一样了，灵族天赋最强，但其发展对灵力的需求也最高，所以在大劫中受创最严重，实力大幅下降，人口也锐减，到如今灵族早已没有了大家族，没有了高境界强者，人口也万不存一。

当年灵族强盛时，视人族为进化不全的低劣物种，圈出一片地让人族只能在其中生存，不准踏足其他土地，人族强者不断反抗，但哪怕飞升，上界也一样灵族强过人族，人族就这样被欺压了上万年。

而如今地位颠倒，人族自然不会对灵族友善，甚至有许多人视灵族为肉灵芝。这些事情没被摆到明面上做只是因为当时第一宗崇尚各族平等罢了，但背地里有多少这样的事万法宗也管不过来。

所以这个有人族，有妖族，也有灵族的孤独园必须做足防范，在其中工作的人更加要精挑细选。

李端月四人跟着小女孩在一间有四五个一岁左右小孩的房间里，见到了一个看着四十多岁的女人，小女孩叫她妈妈，把小木牌给她后就去哄那些小婴儿了。

女人把木牌还给李端月，笑道：“是你啊，你直接进来不行吗，还要我的小宝贝给你带路。”

李端月也笑道：“赵妹儿，孩子们要熟悉这套流程才行啊，要是有人随随便便就进来那可不行。”说着把两个孩子拉到身前，“两个木山族小孩，以后住这里。”

女人皱了皱眉，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对他们道：“木山族啊，那你们彻底成长起来之前都不要离开永昼城会比较好，最好是连孤独园都不离开。”

如果说食用其他灵族是因为有些人族对灵族充满恶意或者把灵族当食人的替代品，但食用木山族是因为木山族的肉真的可以增长灵力，祛除病痛。所以木山族人的处境比其他灵族还要不如。

小河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小溪一直低着头不出声。

李端月没有在这里久留，他给了女人一个储物袋就带着屈庭辉离开了。

屈庭辉一路都很安静，李端月也在想事情没有说话，到快进入万法宗的时候，李端月突然想起来个事，他叫住屈庭辉，给了屈庭辉一个储物袋，对他道：“屈师弟呀，劳你将这个转交给悬春真君，替我向她捎句话，说这是上次未能践诺的赔偿。”

几个月前李端月从游香峰给玄正拿药的时候曾经向悬春真君许诺把玄正的金浪七重槿给她，但玄正回来后李端月向他提起此事时，才发现那棵美丽的七重槿居然被玄正养死了。这个许诺自然也被搁置了。

屈庭辉接过东西，他看着手里的储物袋，手指紧了紧，又松开，似乎在犹豫什么。

李端月就静静地看着他。

屈庭辉好久才下定决心，他抬头看着李端月，问道：“师兄，你觉得，木山族算人吗？”

“啊？”李端月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木山族不是灵族吗，当然不是人啦。”

屈庭辉的唇变得苍白起来，人也显得有些脆弱，却偏偏装作恶狠狠地盯着李端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李端月看屈庭辉的脸色很奇怪，他知道今天之事给屈庭辉的冲击太大了，对方有些混乱了。但李端月喜欢快刀斩乱麻，既然眼下这是个不能随便揭过的话题，就算糊弄过去，终有一日也会是两人间的一根刺，还不如干脆把话说清楚，他不喜欢误会和不明不白的嫌隙，就算两人真的意见不和也要不和得明明白白。

于是李端月直视着屈庭辉正色道：“灵族就是灵族，人族就是人族，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自己的脊梁不能靠别人给。任何一个种族是尊贵还是低贱只看这个种族对自己的态度。人族是很自大的，是永远以人族利益为最优先的，这种自大对于世界对于其他种族来说或许是缺点，但对于人族自己来说，这就是巨大的优点。在被灵族肆意欺压，被妖族作为食物的时候，人族还是觉得这只是上苍在人族的称霸之路上设的考验。就算其他种族指着人族的鼻子骂，人族也不会觉得自己低贱，只会觉得别人有病。这就是脊梁。人族的脊梁一直都是自己在撑着，从来不建立在其他任何种族的态度上。更不会问妖族人族算不算妖族，不会问灵族人族算不算灵族。所有人族都完全认可自己的身份，赞美自己的种族。我认为任何一个种族都应该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种族。”

李端月正经严肃地说了一大段，发现屈庭辉已经呆住了，他从来没见过屈庭辉这种表情，忽而很心软，又有些好笑起来。

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和屈庭辉辩论才说这番话的，此时更觉得没必要这么严肃了，把自己的观点说明白不让两人之间生误会就行，他不想让屈庭辉觉得自己是在凶他或者是在冲他说教，于是一改方才的严肃，笑了笑柔和地说道：“这位小友~猫就是猫，狗就是狗呀，平等的种族之间不会期盼着成为彼此。我想任何一个有尊严的木山族都只会想把欺辱自己的人族踩在脚下，而不是得到人族的认可成为人族。再说了，风水轮流转，今日是人族为大，明日是怎样还难说呢。小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要不要喝糖水啊？这附近有一个小糖水摊。”

李端月说完发现屈庭辉本来煞白的脸色变得通红，唇被咬得淌血，眼神似迷茫又似惊恐，满满的眼泪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整个人发着抖，像是被完全击碎了。

李端月看得心惊，向他微微伸手，屈庭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跑走了。

其实他没用灵力跑得不快，但李端月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远远的坠在后面，跟着失魂落魄的屈庭辉回到了郁风院。他远远地看着屈庭辉进了门之后也走到了郁风院门前，在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端月回忆着今天晚上屈庭辉的种种表现，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些什么，有些后悔今天说的那番话，暗暗骂自己有病，怎么那么爱现，但那些话又的确是李端月对种族问题的真实想法。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去把话说清楚。

他没有敲门当然也没有拜帖，就很直接地从墙头翻过去了，普通的亲传弟子居所没有那么强的禁制，他来到屈庭辉的卧房前，徘徊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对着黑洞洞的屋子道：“如果我是木山族，面对现下的情形，我会痛苦挣扎，会满含愤恨地诅咒怒骂，会巴不得拿把刀就把人族全捅死。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大概也会想：我要是人族就好了，我要是人族就不会受这些折磨和屈辱了。”

李端月停顿了一下，轻轻把手放在门上，“这不是我的脊梁断了，也不是我失去自尊了，只是形势比人强让我太过痛苦了，只是势单力薄让我太无能为力了，只是我孤零零地生活在其他种族的地盘被侵蚀了，只是生命太可贵，我为了这可贵的生命在长久的忍耐中将自己看轻了。但是没有关系，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活法，一种情形有一种情形的过法，第二天天一亮我就会为自己在别人的地盘在别人的针对下又活了一天而感到骄傲。多少挺直腰杆的先辈都已经死去，我的成就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李端月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去，但迈步前又回过头对着房门道：“或许，我不仅有活下去的本事，我还有改变形势的可能。”说完这句话李端月便彻底走了。

屈庭辉就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看着月光将李端月的身影映在绢布的镂空门扉上，又看着他转身离去。早已泣不成声。

李端月很敏锐，但有时比起你的情绪，他也许有其他更在乎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冷酷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