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过境,狼烟四起。
顿时满天沙尘晚风来急,疏窗惊颤,“嘎吱”作响。桥边小屋内,花香弥漫中,一人身着轻衣,正温酒打盹。
突然,屋外一阵嘈杂喧哗靠近,“哐啷”一声便闯了进来。
“哟呵!这位公子好兴致呀,还喝着酒呢?瞧这模样儿,瘦弱弱的,病恹恹的,英气还挺俏,胆子是更不小啊!但就不知道是公子的酒好喝呢?还是老子的刀好玩儿啊?公子能不能替我拿个主意?”
“咳咳!原来是军爷们到了啊?那也就是说你们的将军也在了,是吗?”那公子缓缓睁眼,朦胧惺忪,捂着巾帕咳了两声,端起小盏正要倒酒,却发现酒炉底下早已没了火气,遂不禁拿着小盏摇头叹息起来,“唉,乱世之中,烽火不定,就连喝口好酒也都这么难呐!
才打了个盹儿,没多久这炉火就熄了呢。
这会儿这之前已温热的酒,只怕此刻也已经凉了吧。但论喝酒,毕竟还是热些的好,凉了可就不好喝了。那我这酒到底要怎么才能喝上呢?不如你们俩也帮我拿个主意,如何?”
“小子!你找死!看老子不一刀宰了你!!!”匪兵一瞪眼就抡起手里的刀砍了过来。
那公子倒也不惊也不慌,却只是端着手里的小酒盏把玩细看着,对那匪兵连看也没懒得去看一眼,“诶!莫要动怒!你不肯帮忙,便不帮忙就是了,又何须如此大动肝火呢?”
那匪兵的人和他手里的刀,此刻似乎都已定住动弹不得。
“既然他不肯帮我,那你来给我拿个主意,可好?”
另一个匪兵愣眼看着,目瞪口呆,支支吾吾,不由后缩,“我……不敢,我不……不想死……”
“哦?看来你比他聪明,也还算识趣,可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喝上这杯酒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我……不知道,求你别杀我!”那名匪兵不顾一切便疯了似的逃了。
可……
“这就想要逃走了吗?可惜,才说你识趣,那便……”那公子摇了摇头,不由叹息,却突然将手中酒盏一掷而出,直接穿过那匪兵颈项边飞了出去,“让你一见,我洞心者·花烬雪是如何把这杯酒温热的吧!”
转眼。
那酒盏便已回到洞心者·花烬雪手上,可那盏中所盛满的却已不再是酒,而是一盏透着幽暗花香的鲜红血酒,“真是好一盏沁人心脾的美酒呀!贵为三军之帅,却滥杀无辜,还说什么是为了‘天下苍生’,难道说平民百姓就不算是天下苍生了吗?
可笑的贵族权势,仗着权柄在握,便真得以为自己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吗?岂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消魔长。
道若消亡,‘心魔’必长啊!”
“有刺客,有埋伏,抓刺客,抓刺客,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三军将陨,顿陷大乱,却不知那将军究竟因何而亡,而导致军心更加惶恐迷惘不知所措。
但远方……
洞心者·花烬雪一身白衣远去,手中血酒还酹天地,“人活着,为了什么也别为了天下苍生,天下苍生自有天去做主,何必人为呢?人道也好,天道也罢,都须看清自己心中之道。
即便是天下苍生也一样。
哈哈,遍地腥血狼烟里,乱世酿成恨谁痴。烽火不定心意冷,风中浊酒尚可温。”
……
寂国,京城。
隆冬大雪之夜。
青衣客楚千画身负长剑步步走在长街上,手上似拿着一捆未经装裱修饰的字画卷轴,眼中不断闪回寂国京城里繁华热闹的场景。但她的脑海里却只有京城外饥民饿殍易子而食的悲惨景象,眼泪浸湿了她的眼眶,心底更似痛如刀绞。
“可悲的乱世,可悲的人间,城外是天下苍生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城里却是华盖云集酒池肉林荒淫无度的极乐天国,我楚千画既为华胥血脉传人,又岂能任由这昏昏世界如此颠倒?!
今夜我青衣客就要在这寂国京城紫禁之巅高悬卷轴昭告天下——‘天下苍生在此,衣冠禽兽偿命!’横批——‘天下仍燃’”!
突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却让她愈发感到森严肃杀。
但她却暗暗把卷轴握得更紧了。
早在数日前,她就已经决定好要这么做了。
今夜正是寂国皇帝寂安君赵惟安头七,寂国将为其举行国丧大祭的时候。
寂国各地藩王诸侯都会前来参加祭礼,其他邻国部族也会派人前来。
但各方势力明面上虽然都以“祭拜”为名而来,然而这场隆重盛大“祭拜”典礼背后,却又将暗藏多少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残酷争斗,又有谁真正关心在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的死活尊严?熙攘天下皆为利往,却唯有她甘为薪柴仗剑而来。
“小二,来壶热酒,暖暖我可怜的小手手……”
楚千画找了个卖烤肉的小酒铺一屁股蹲儿就坐了下来,赶紧把手里的那捆卷轴放到桌子上,然后一边“刷刷刷”地来回揉搓着自己冰冻的手掌,隔一会儿又往半打开的手掌里哈几口热气,“这寂国京城的大雪天可真是冻死个人啊!要是我也像这京城里的那些贵人商贾们那么有钱,我也走到哪儿都戴着个暖烘烘的熊皮手套儿。
但可惜呀,这钱什么的都在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手里攥着。咱除了给人家出力干活儿卖命当奴才,也没啥别的本事可会的啊。”
楚千画三指托尖儿端着酒杯,悠悠转边儿抿了两口,顿时便感觉身上似暖和了许多。
“小二哥,你说是不是?但话也不都是这么讲的,如果他们实在逼得大家都活不下去了,那咱老百姓也不能任由别人宰割欺负吧?小二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二哥给楚千画把烤肉和酒壶摆上,却对楚千画的问题丝毫不予理睬,便又继续对着路过的行人卖力吆喝起来,“卖烤肉咯,喝烧酒咯,吃着烤肉喝烧酒,夜里赶路不发抖欸……”
楚千画吃着烤肉,喝着烧酒,准备在今夜大干一场,但她却也明白今夜她将要干的这件大事,不只会得罪庙堂之上的那些王孙贵胄诸侯将相,甚至还必然会在整个江湖上都掀起巨浪。
届时,楚千画便将成为武林公敌,天下群雄必群起而攻之的芒刺逆鳞!
但她却早已义无反顾。
花烬雪躲在角落里看着楚千画,本来想着装成小叫花子,去把楚千画手里吃得正香的那块烤肉骗到手。但就在他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楚千画吃烤肉的那张桌子底下,却突然冒出个小叫花来,跟楚千画面前嘤嘤哭着要吃的。
于是花烬雪无可奈何,只好把这难得的机会拱手让人。
“小家伙,想吃就拿去吧。都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讨要吃的,一定饿坏了吧?”楚千画摸了摸那小叫花子的小脑袋,看着小叫花把烤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的可怜模样,不由得默默心疼,却又感觉无能为力,便又背着长剑起身离开了。
她要去干件大事儿!
“逆风执炬若行舟,明灯千盏似川流。仗剑千山我独行,截断万岳我纵横。”楚千画走在寂国那热闹繁华的闹市长街上,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奔波繁忙。依稀人来人往里犹见灯火幽微,但在这烽火乱世中却仿佛蜃楼海市遥不可及。
今夜过后这天下又将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楚千画且行且问,一步一沉吟。昂首天地见春秋,青衣仗剑乘风来。
“咳咳!”花烬雪看着楚千画的身影在人群里渐行渐远,忽然感觉咽喉有些干痒,忍不住又捂着嘴急喘咳嗽了起来,“看她这派头,看来今夜这蜃京城是真要有得热闹可看了。
但若不能动用神力,这祸一旦闯下,又要如何收场呢?
她该不会真以为,凭借自己手里那把青衣剑就可以毁天灭地为所欲为了吧?况且凭借现在她这副早已百孔千疮残破不堪的身体和魂魄。即便有这把青衣剑在手里又能够发挥出几成的战力?
我可不能任由她再这么胡闹下去。
但我亲自出面,恐怕事情也不好办。
那如果想要保住她的性命,不让她再继续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犯险多管闲事,恐怕也只好请他亲自出马了。不然,真要闹起来,且不说这蜃京城外头的那些人会怎么样,恐怕就连这小小的蜃京城,她自己也很难杀出去!而我却又不便插手,那一切可就真来不及了。”
花烬雪在楚千画离开后,也跟着来到了那小酒铺,在楚千画方才坐过的那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把手靠在桌子上边发呆边想象着,楚千画刚刚坐在那张凳子上的时候,她的心里又会想些什么事情呢。
尤其是楚千画三指托尖儿的端酒手势,让花烬雪更是有些向往着迷。
就这么想了一会儿,花烬雪突然把自己乐得几乎想要花枝乱颠,却又不得不使劲儿憋着,以免得让别人笑话,只是傻呵呵个不停地笑了起来。
但却还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小二,来壶热酒,暖暖我可怜的小手手……”
“咳咳!”
花烬如假装咳嗽了两声,还故意扯起嗓子提了下声气。
“小二,来壶热酒,暖暖我可怜的小手手……”
“客官,好嘞!”小二哥有些迷瞪鄙夷似的盯着花烬雪看了两眼。
花烬雪自己好像也感觉不太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欢喜。
然而,就在这时。
“驾驾驾!”
外地赶来祭拜寂安君的各路诸侯藩王豪强霸主入城了!
花烬雪本来对这些皇帝公卿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但偏偏他们在大街上扬鞭策马横冲直撞的时候,所带起的一阵疾风夹杂着尘灰扑落在了他的身上。还让他端在手里头一直没舍得喝的酒也落满了灰尘。这让花烬雪心头猛然蹿升的怒火,差点儿没把他的天灵盖给顶翻了。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逼着自己忍下了这口气。
因为……
“今夜这出戏是属于她的时刻,那我便只能勉强忍耐饮下这杯浊酒了。
谁让我花烬雪遇上了这么个救命恩人呢。
唉,没办法!
就算她闯出了天大的祸,得罪了再多的人,我也只能都替她兜着了。”
花烬雪将那杯酒缓缓饮尽,将铜板放在桌上,便又去追楚千画去了,但他却也放出了消息,“但不管怎么样,有些事情还是该交给真正应该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来处理才对呀。
我花烬雪说到底也是个魔界之人。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藏身暗处更为妥当。”
随即。
烬花飞去,雁传音讯。
一场搁浅了千年万世的缘,也即将在这纷乱世道重燃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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