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斯年悄无声息踱步到后院,发现府尹房间的门已上锁,恰在此时,身后传来细微动静。他压低脚步声,动作轻缓地伸出手指,轻轻抵住门扉,眨眼间穿门而过。动作之快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稳稳靠在门后,敛息屏气,全神贯注地倾听院外的动静。
脚步声渐近,很快传至屋外。孟景铄伸手推了推门,眉头微蹙,察觉有人,摸出剑来猛地向房门刺去。
祝斯年闪身躲避,门被破开,他与孟景铄四目相对。
孟景铄忙收起剑:“寺卿大人……又见面了。”
“孟将军为何在此?”祝斯年微笑道。
“我……闲逛,闲逛至此。”
祝斯年并未拆穿,反倒为他搭了台阶:“微臣探案至此,孟将军可愿助臣一臂之力?”
“好啊,荣幸之至。”
祝斯年收起笑容,缓缓走向角落处的一面铜镜,陷入沉思。孟景铄凑近瞧了瞧,神色一凛,将铜镜打碎。
铜镜后的书架便动了起来,展开露出一处密道。
“大人,请。”孟景铄跟在祝斯年后面进了密道。
密道连着一处矿洞。
“此处有金矿。”孟景铄蹲下身拈起一点土靠在鼻尖闻了闻,忽然心生一计,问:“祝大人,要不这案……我们不查了,把府尹大人叫出来,我们平分秋色,怎么样?”
“孟将军说笑了。”
“看来寺卿大人并不缺钱,那大人喜欢什么呢?”
再向前走了几步,矿洞豁然开朗,云岫州消失的人尽数出现在这里,却都仿若失去神智。
祝斯年心中升起疑虑,要说这孟景铄没有心计,却次次来的都是时候,昨夜应对他的试探,也都回答得恰如其分,要说他有心计,偏偏问些无关痛痒的话,既不能试探,也不能威慑。
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如此深藏若虚的人,比京都那堆老顽固好不到哪里去,祝斯年不免更想杀了他。
“这些……是被府尹拉来做苦力的吧。”祝斯年佯装没听到孟景铄问的话,撇开话题。
“是与不是,拉个人来一问便知。”孟景铄说罢,从角落处拉来一个鬼鬼祟祟的青年人,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祝斯年看了眼孟景铄,转而盯着那人,温和道:“我们不是叶铭风的人,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帮你逃出去。”
孟景铄松开手,只见那年轻小伙子衣衫褴褛,魁梧健壮,肌肉发达,没有乱叫,从嘴里哼出一堆奇怪的声音来。
孟景铄掐住他的脖子,探了他的脉:“被封喉了?”
小伙子忙点头,孟景铄便再次掐住他的脖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解去封喉。
小伙子总算出了声:“我叫赵羽,家中着火,着火时,我在我家地窖喝酒,有些醉意,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便出去查看,看到外面浓烟滚滚,我急忙去找我弟弟。在院子里看到我弟弟赵望晕倒在地上,我过去叫醒他,他倒是醒了,可是听不到我说话,像接受到什么指令一样,一个劲地往这儿走,拦也拦不住,我跟着他走到府尹家的后院,发现我也说不出话了,再后来,就是府尹不停地让我们采矿。”
祝斯年朝孟景铄递了个眼神,没有笑意,完完全全是杀意,孟景铄不由一滞,随即攥紧了剑柄。
突然,赵羽猛地掏出一把匕首,向祝斯年刺去。孟景铄眼疾手快,瞬间拔出剑为他挡下。暗处的人随即现身,正是叶铭风,他二话不说,挥剑向孟景铄刺去。孟景铄连忙招架,祝斯年伸出手指试图控制赵羽手里的匕首,却毫无作用。只好左躲右闪,可还是被划了一刀。
赵羽的双瞳瞬间变得通红,祝斯年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多年前父亲的模样,心中一惊,连连后退。孟景铄与叶铭风对掌,发现敌不过,急忙撒出一把迷药,拉着祝斯年转身就逃。
这洞穴错综复杂,孟景铄随便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看着祝斯年被划伤的胳膊,问:“感觉怎么样?”
祝斯年强忍着疼痛,故作轻松:“无碍,没事。”孟景铄拿出随身带的药瓶,一把抓住那条受伤的胳膊,说:“京都的人一个个装的很。”他将药洒在伤口上,顿了顿,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气息都有些不稳。祝斯年刚想开口,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忍不住蹙眉,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孟景铄瞳孔骤缩:“哦,忘记告诉你,匕首上有毒……”
方才被迷烟呛住的叶铭风片刻间便缓过来,缓缓走到赵羽身旁,蹲下身子,掐住赵羽的脖颈。赵羽吃痛,努力睁开眼。叶铭风恶狠狠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赵羽毫无反抗之力,虚弱地说:“我出去,我要把弟弟送出去……”
叶铭风松开手,冷笑一声:“杀了那两个人,我送他出去。”
赵羽如鬼迷心窍般点头:“是。”
叶铭风拍了拍衣袖,扬长而去,在矿洞四处搜寻那两位歹人。
孟景铄已经给祝斯年喂了药,祝斯年靠在墙壁上,脸色苍白,清瘦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憔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振翅。
赵羽的匕首上淬了毒,祝斯年被毒晕,孟景铄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自然走不远。叶铭风算计着,在一个拐角处停下。
孟景铄扶起祝斯年,在角落深处躲好。两人站着,距离极近,孟景铄用胳膊抵住祝斯年的肩膀,另一只手扶在他的后脖颈上,生怕他倒下,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全然没注意祝斯年缓缓睁开的双眼。
孟景铄一瞥,心头一惊,怕他出声,本能地抽出扶在他后脖颈处的手,捂住他的嘴。祝斯年先是一愣,随即伸出手指微微一动,另一个角落处的铁铲就此倒下。叶铭风被这声异响吸引,立刻转身朝那边走去。
祝斯年被孟景铄用胳膊抵着,目光直直地盯着孟景铄的眼睛。孟景铄也看着他,竟入了神。
祝斯年见他发呆,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孟景铄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放下胳膊,低头说:“那个……剑上有毒,我刚给你解了。”
“多谢。”
“你刚刚看出什么了?”
“他说话太慢了,并且毫无防备。”
“祝大人观察细微,佩服,佩服。”
“孟将军博闻广识,当真不知昨日那刺客所中何毒吗?”
孟景铄笑了笑:“莫非祝大人有什么想法?”
“没有。”祝斯年在昨日与刺客交手时看出刺客身中碎魂烟之毒,今日赵羽也中此毒,却比刺客中毒更深,已失去神智。
上一个身中碎魂烟之毒的是太子少傅谢辞青。十一年前谢家被一场大火灭门,全府上下无人生还。碎魂烟在这十一年间也不见踪影。
如今碎魂烟重现于世,究竟何人所为,祝斯年不知。
“噼啪!”
矿洞深处传来声响,像是鞭子击打的声音。
二人闻声而去。
只见叶铭风与一位手执长鞭的女人打了起来,那女人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出手毫不留情。
“你竟还敢回来!”女人怒喝道。
叶铭风与那女人斗得不相上下,身上已经被抽了好几条血印,无赖回应道:“你这泼妇!你住手!”
女人挥动长鞭,直指叶铭风命脉,祝斯年忙用真气化成一道屏障,护在叶铭风身前,孟景铄将剑抵在叶铭风的脖子上。
“林夫人这是……”祝斯年问道。
“寺卿大人,私吞金矿乃死罪,我先前被这小人算计,迷晕在霄山,所幸有些功夫傍身,今日才得以脱身,望大人看在在下抓捕罪犯有功的份上,放在下与女儿一命,我自请奉上所有家财,此生不再出仕,行得通吗?”林璃俯首说道。
“夫人好功夫,好计谋。”孟景铄说。
“将军过誉。”林璃闻言抬头,看清孟景铄那张脸后却愣住,问:“将军是……云麾将军?”
“正是,有什么问题吗?”孟景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
“将军气宇不凡。”
祝斯年:“今日夫人所为我已记下,自会向陛下禀明实情。”
“多谢寺卿大人。”
一行人押着叶铭风行至前院,却看到叶清涵以一敌三,不,以一敌二。
“姑娘你师从何门?练得如此强悍的真气。”书澜边防边问。
“这扇子叫什么名字?”宋初旸躲在一边问。
叶清涵不语,只一味进攻。
岁澜出了一身薄汗,眉头微蹙,上一个与他这么过招的人还是书澜,这姑娘以一敌二,怕是不好对付。
“清涵。”林璃叫到。
叶清涵这才回首,合上那乌金铁扇。
林璃取出一药瓶,捏住叶清涵的嘴,将药灌进去。
“醒了吗?”林璃问。
叶清涵大梦初醒般,站至林璃身后。
“清涵与云岫府消失的人丁皆中碎魂烟之毒,碎魂烟迷人心智,摄人心魂,时间久了恐会丧命,我方才已为他们解毒,寺卿大人,还请查清这毒源于何处,以免祸乱民间百姓。”林璃说话时满心是对叶铭风的杀意。
祝斯年冷冽问道:“林夫人的解药是从何处得来?”
“家姐常年行医,行走于各州府之间,早年间遇到这碎魂烟,研制出解药,自从她去世后,我悲伤至极,不曾整理遗物,方才去遗物中翻找,才找到了当年残留的些许解药。”
“能否告知令姐雅名?”
“林疏影。”
祝斯年的神色蓦地一滞,一片茫然掠过眼底,转瞬平复如初,说道:“府尹大人我带走了,云岫诸事还望林夫人处理妥当,陛下问时,也可以有个交代。”
“多谢寺卿大人。”
“赵望!赵望!”从叶府后院撤出的百姓发生躁动,人群中赵羽跪在地上,拼命摇晃躺在地上的青年。
祝斯年跑去查看。
“不是碎魂烟?”孟景铄把脉疑惑道,起身解开叶铭风的封喉,问:“解药在哪儿?”
叶铭风冷笑一声,说:“此毒无解,药性与毒性相克,横竖都是个死。”
孟景铄满眼暴戾,取出匕首从赵望胳膊上划了一刀,将血滴在一个小药瓶里,掐住叶铭风的脖子给他灌了下去,招手叫岁澜过来。
岁澜从腰间取下一堆瓶瓶罐罐,摆在地上,孟景铄蹲下摆弄那些药物,冷声道:“你最好祈求我能制出解药。”
叶铭风再一次被封喉,急得肺腑像要炸开,却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祝斯年转头打量叶府,发现本该敞开的祠堂门紧锁着。
林璃问叶清涵:“可有解药?”叶清涵摇摇头。岁澜冷若冰霜,沉重地凝视着孟景铄,书澜站在温泉边用真气钓鱼。
处处都可疑却瞧不出端倪。
不多时,孟景铄拿起一个药瓶,给叶铭风灌了下去,解了他的封喉,问:“有何不适?”
“这什么!毒药吗!”叶铭风慌乱大喊道。
孟景铄见他无恙,将药给赵望喂了下去。
赵望悠悠转醒。
“你怎么样?”赵羽问着,用手托住赵望的脸。
赵望睁开眼,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赵羽的手上,赵羽霎时僵住。
孟景铄为他把脉,看向叶铭风,厉声喝道:“怎么会这样!”
叶铭风被吓得语无伦次:“不不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解药啊。”
祝斯年猛地跨步上前,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叶铭风的脖颈,怒喝:“说!”
叶铭风被憋得满脸通红,喉间挤出几个字:“我……真……不知道……”
孟景铄又从赵望胳膊上划了一道,从匕首上将那几滴血抿入口中。
祝斯年盯着孟景铄,瞳孔微缩,眉宇微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书澜凑到祝斯年的耳边说:“别担心,少爷经常这样,一般的毒伤不到他,他这么制解药比较快。”
祝斯年恢复神色,脸上的血色却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孟景铄将制出的解药喝下去,把了脉,才将药喂给赵望。
赵望却毫无起色。
“怎么会……”孟景铄为他把脉。
“哥……你以后,别那么累了……”赵望咳着血,每讲一个字都像要呕出五脏六腑来,断断续续地,将那几句遗言从血沫里挤了出来。
赵羽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魂魄,躯体被钉在原地,眼神空茫,僵得没有一丝活气。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颜色,世界黑暗无光,只有瞳孔里映出赵望的那一点白,亮得他睁不开眼。
孟景铄觉得自己体内的蛊毒发生了一点变化,却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怎会如此?小羽……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林璃想不出任何来安慰赵羽的话,赵望是赵羽唯一的亲人了。
“没事,没事,人总会死的,这不怪你,林夫人,不怪你。”赵羽平静地说,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祝斯年拍拍孟景铄的肩膀,无言。孟景铄晚了一步,赵望毒至心脏,神仙难救。
孟景铄满眼的暴戾没有触及祝斯年,望向叶铭风,眼中布满血丝,捏着药瓶不动。
祝斯年炙热的火光在眼中流转,他想:万一这孟大将军不愿意给叶铭风解毒……我还指望他把背后的黑手供出来呢……算了,云岫府尹私吞金矿,草菅人命,误食毒药,死得其所。
孟景铄攥紧了拳头,将药瓶塞进祝斯年手心,猛然惊觉这位大人的手是如此冰凉,指尖触到的一瞬,像撞上了块浸在寒潭里的玉,将他躁动的情绪抚平,沉声道:“祝大人自会定夺。”
说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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