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在见到那个人时面色就没改善过，沉寂片刻后，更是直接黑脸穿过挡路的兵卒，还拔出他腰间的佩剑，一剑斩断湿冷沉重的铁链，铁链掉在地上发出的撞击声莫名激起兵卒浑身寒毛。

一天水米未进，对楚兰亭这样久经沙场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他理理衣衫又揉了揉被磨出血痕的手腕，其实他的手没有知觉更不会感觉到疼。

顾随微微低着头，但密室里只有几盏油灯维持微弱的光亮，所以楚兰亭并没有看清小太子脸上的神情。

顾随蹲低身子，把楚兰亭从轮椅上拦腰抱起，楚兰亭本想说些玩笑话逗逗小太子，趁机耍乖卖惨的话说不定能少喝两天苦药，或许还能讨两口酒喝，还不等楚兰亭打出他的如意算盘，一滴炙热的泪便砸在他的脸上，他分明瞧见顾随染红的眼眶。

“对不起......”顾随微不可闻地对他说。

“小殿下......”楚兰亭想伸手晕开他眼角的泪，却被顾随扭头躲开了，楚兰亭不禁失笑，又不是三岁小儿，还同自己闹脾气。

楚兰亭费力撑起身子，不然被顾随横抱在怀里，实在有失他丞相的身份，楚兰亭瞅了一眼瘫跪在地瑟瑟发抖的兵卒，抬手拔掉他束发的银簪，漆黑的长发堪堪垂到顾随的脚踝处。

兵卒不敢抬头，看到银簪砸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自己的手边，耳边传来如同阎王索命般的声音：“欺我徒者，天地不容，你自己来，或许我能不连坐你的父母妻儿。”

“不...不...不要.......”恐惧如同蚀骨的虫蚁侵蚀他的全身，兵卒几步爬到顾随脚边，紧紧拽住顾随的衣角，目眦尽裂，疯狂地坑头求饶，直到污血溅到顾随的鞋子上。

“武豹，江东乌镇人，年二十有七，父母双亲健在，有妻钱氏，膝下有未足月的女儿。”顾随冷冷丢下这些话，便抱着顾随离开，三人离开后，密室的石门重重砸下。

兵卒呆愣地看着三人离开密室，空荡荡的密室噤若寒蝉，连他捡起银簪的生音都一清二楚，银簪上淬了毒，手起刀落，见血封喉。

顾随把楚兰亭抱回卧房内，又命人做些清粥小菜，顾随命丽娘先去拿来天虎分营的兵属图，所在的地形图，分营上下记录在册人员的照身帖，丽娘走后，二人共处一室却一言不发。

楚兰亭在顾随欲转身离开的时候抓住他的手，问他说：“小殿下可是在生臣的气？”

“若是，你带如何？”顾随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臣可是万死难赎其罪~”楚兰亭见顾随松口，又恢复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浮样，笑说：“臣以身相许可好？”

闻此言，顾随脸上平息的冷意重新浮上薄薄的怒气，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楚，兰，亭！信不信我贬你回江都种地？！”

“好好好，我信，莫不是要在小殿下身上戳两颗窟窿才能消了你这股子气？”楚兰亭还配合用手戳戳他的小腹。

“你轻浮！”顾随被他的动作惊到，连忙后撤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从小到大，顾随还从未跟人如此亲近玩闹过。

“是吗？小殿下刚刚抱着臣回来，尽让旁人看去了，臣的清白算全交给小殿下了，以后都寻不到好人家了，难不成小殿下想做采花贼，不认这件事？”楚兰亭揪着被子，好像良家妇女被欺辱了一样。

“......”

“哈哈哈哈，小殿下还是不禁逗。”楚兰亭笑完，重新变回议事的严肃神情，虽然他抱病已久，但也是从尸山血海和官场沉浮磨练过，不玩闹时眼眉见的肃杀俊态隐隐外漏。

陆序曾经说过，装得还挺像个人样。

“小殿下，接下来的一步棋你可算好了？”楚兰亭向顾随要来纸笔，在粗糙的黄纸上细细描绘出简陋的期盼。

待画毕，挽起衣袖，把笔递给顾随，示意由他先落子。

顾随接过笔，在棋盘上正中央轻轻一点，说道：“执一子，控全局。”

楚兰亭但笑不语，在顾随之后，又在黑子的周围圈出三枚白字，成围攻之势，问道：“若围而组之，又当如何？”

顾随接过笔，却没有在棋盘上下出新子，而是选择将楚兰亭下的三枚白子，选其一，染黑，道：“破其一壁，扭转败局。”似是还不成熟，在黑白两子的中间画出一条长长的墨线，道：“分其阵营，使之内乱，不攻自破。”

只见墨水顺着黄纸，染黑了剩下的两枚白子，棋盘上尽是黑子，不战而胜。

“不错。”楚兰亭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顾随不加掩饰的赞许。

丽娘拿回顾随交代的东西，本想退下，没成想楚兰亭叫住她，说道：“丽娘既已是小殿下的人，便留下吧。”

顾随未反对，便是认同了楚兰亭的提议。

“臣刚刚在营中打听过，陈由岸有一贴身侍卫，名唤陈高士，是他的心腹，那人于昨日被陈由岸派去执行任务。”丽娘交代出她刚刚得到的情报。

“陈由岸命人抓来密室里的姑娘，本打算今日回天虎分营，不曾想会遭到陈德才发难，被困住总营。”顾随想，当日他和陈由岸同回总营，并未见陈由岸与旁人过多的接触，想来陈高士还未回到陈由岸身边，也不知道陈由岸被困在总营。

“丽娘，你将这令牌想办法送到陈德才手里.”楚兰亭从腰间扯下令牌,丽娘接过令牌,拿在手中一看,是江都巡抚的排令.

不解道:”这是何意?”

“就同陈德才说,半月后江都巡抚为贺妻生辰,特请仁兄前去江都一叙.”

“是.”

楚兰亭说道:”陈德才乃朝廷六品命官,非帝令不得妄动,想打垮陈家,打垮石虎营,倒戈锦帆寨,从而瓦解三家,他是最棘手的变数,我们需要布棋,而陈德才必须置身事外.”

“报二当家,不好了,不好了,锦帆寨的人打了过来,说要石虎营给他们一个交代,前线迎战的兄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还请二当家速速定夺.”

顾随笑,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小殿下我们去会会秦何可好?”

“如此甚好.”顾随也笑天赐良机.

天虎分营外围,天虎营主掌石虎营的财务,所以精兵不足,而锦帆寨来势汹汹又奇兵天降,打得驻守将士措不及防,连连败退,分营前的溪流被尸体填满,血流成河.

而锦帆寨的人也在天虎分营前叫骂:”陈德才你个老匹夫,给我滚出来,今日不给锦帆寨的一个交代,我们便拿你的项上人头喂狗!给老子滚出来!”

“秦宫主好大的火气,不知石虎营是与锦帆寨有何恩怨,导致您兵戎相见.”顾随推着楚兰亭走出分营大门.

阵前的人问道:”你们是何人?陈德才那个老匹夫呢,叫他出来见我们宫主!”

“在下陈由道,陈德才乃是家父,不知秦叔叔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顾随对铁甲战马上的男子抱拳行礼.

秦何驱使战马向前走了两步,距二人仅一步之遥,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顾随一眼,又看了轮椅上笑颜的楚兰亭一眼,问:”你又是谁?”

楚兰亭也抱拳行礼道:”在下陈府师爷陈则,因腿疾不能对宫主行大礼,还望秦宫主海涵.”他面上温和知礼而又不失分寸的笑,让秦何放下几分戒心.

“是吗?陈家侄子,你父亲许我三日前安城外湖的那批货,做八月在锦帆寨购买刀剑的定金,刀剑你父亲拿走了,货却迟迟不给,难不成你陈家想赖账不成?”

听秦何提到这件事,他身后的兄弟更是激愤,怒喊道:”陈德才那个王八蛋,我们镖局死了多少兄弟才换回的那批货,为此还惹上官府这个麻烦,今日便要你们石虎营给我们一个说法!”

楚兰亭将一纸文书递给顾随,顾随看了一眼内容便心领神会,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高高捧起那纸文书交给秦何,并说道:”实不相瞒,那批货陈家无法给秦叔叔,但陈家有更好的东西献给您,还请秦叔叔笑纳.”

秦何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大吃一惊地问道:”这,这,你从哪里的来的?!”

顾随如是回答道:”三日前,安城外湖偶然寻得.”

秦何明显不相信他的说法,但手里捏着的确实是真凭实据的朝廷特赦文书,也就是一块货真价实的免死金牌!

“秦宫主,老爷吩咐,若宫主接受陈家的赔罪,陈家会每年送百金,布百匹,以示陈家的诚意,如若不然,石虎营也不在意与锦帆寨开战.”楚兰亭的眼中流露出坚韧的狠厉和志在必得的笑意.

“好!好!好一个陈家小子!好一个陈家师爷!”秦何看二人的神色不由得大笑,随即把文书藏于胸口处,大声说:”告诉德才兄,多谢他的厚礼,我秦何收下了,今日之事是我秦何唐突,改日请德才兄来我锦帆寨做客,秦何定会好生接待,撤兵!”

秦何一声令下,锦帆寨的人迅速撤入密林,离开天虎分营.

顾随也朗声回秦何道:”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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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