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少夫人三少奶奶的,外人不晓得也就罢了,二哥是脑袋被驴啃了吗!我回来才几天,哪儿蹦出一个少夫人?”
临街酒馆的三楼,一间厢房里正摆了两桌酒宴,旁边围坐的十几人俱都拍桌,乐不可支。
一名五官精致,却因颌骨太过方正而失了几分女儿家秀美的女将捂着肚子大笑起哄:“怪道少将军这些年形单影只、空寂落寞,原是家乡藏了个娘子!怎地,以往休沐找你喝酒比斗不见人影,是躲起来写情诗吗哈哈哈哈哈……”
“难怪我们南线的兄弟以前邀少帅吃茶喝酒总寻不到机会,早知道叫上军中几位红娘子一起,说不准此时已促成另一段美满姻缘了!”
“对对对,少将军,我将家姊介绍给你如何?”
稻琼咬牙暗恨,这些人,明明晓得其中定有蹊跷误会,可偏要拿她打趣。她只一张嘴,哪儿说得过一群鸭子。
稻琼抱肩臭着脸,将卢芳熙用脚卡着笑得一颠一颠的空凳子踢开,揪着少年的后脖领去了窗边。
七八天前她刚回来那天,二哥稻泽不在府里,是因为前一晚跟同僚喝酒宿醉歇在了外头,这才没及时回家。
好在大哥和她一同帮他在老太太面前周旋过去了。
稻建桓知道这个儿子的德性,晓得他没大出息。只要次子不拖家里后腿干出丧尽天良的糟污事,不气到府里老太太,大将军的鞭子也懒得抽他身上。
幸好长子女儿都算成才,兄妹三人关系也好,只后面这点,就比京城大部分高门要强得多了。
稻泽向来不务正业,是个只知享乐,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但这样的人结交广也会玩。
稻琼想与返京的袍泽们聚一聚,找稻林去寻二哥一问,稻泽直接便帮她在城西最繁华的地段订了据说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一切置办得稳当妥帖。
要知道今日可是上元节,别说这丰盛美味的佳肴美酒和视野开阔能瞧见星河流水与闹市花灯盛景的三楼雅间,便是外头普普通通的客店饭馆,只怕都没有位置了。
在袍泽面前小小挣了个面子,稻琼尾巴都恨不得翘起来,谁成想正高兴,二哥就派小厮呜呜渣渣跟在稻林后面给她找麻烦来了。
稻琼心里将二哥挠了个满脸花,压着满腔的不高兴把少年带到了一旁。
这件事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摆明是人家姑娘被登徒子缠上,随口扯了将军府大旗想脱身。二哥也真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吗?
但稻泽既然插了一手,她索性就多问几句。
“把当时的情景与我复述一遍。”
少年忙将小厮喊了过来,“你当时在场,完完整整跟小姐讲一遍。”
稻林人机灵,方才瞧一众将军校尉的反应,就晓得那什么少夫人估计不是真的,此时忙添一句:“照实说,不得添油加醋联想!”
那戴着帽子的小厮刚张开的嘴立马闭上了,仔细想了想,犹豫道:“具体对话我记不大清了,当时小的跟在公子身边,开始没怎么留心。
但我记得,桥边那姑娘说——呃说什么什么情意,报上了您的信息和回京日期,还说她家将军姓稻……”
虽然知道对方许是被逼无奈,但稻琼心里也不由对那随意攀扯自己的女子产生了些许恶感。
“二公子说,稻姓少见,朝野军中再寻不出第二个稻家了,那不就是三少奶奶么?”
京中的确没有第二个稻家了,不过——
稻琼眨了眨眼睛,“那姑娘说她心上人是姓稻的将军?”
“对,说是从西疆返京的伏魔将军。”
稻琼眼皮子猛跳,几乎要跳起脚骂人。西疆可不止有她一个稻姓将军,还有她家老头子!
若有人抬手指向高空问头顶有什么,人们大半会说浮云晚霞、艳阳星空,以及南飞燕雀等,但头顶永恒不变的其实只有高天。
狼鹫军也是如此,稻建桓就是那司空见惯已习引为常的天空。
西疆主力常常被人戏称为稻家军,便是因为这位毕生都在雾海前线,率军将魔物牢牢挡在定魔关外的老将军。
放眼天下,国朝八方兵马何止千万,能被尊一声将军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稻琼的确也是将军,但她围杀雾海狂兽后获得的“平海”封号其实是归入杂号的,还比不上尹芳熙的云台将军衔位高。
西疆将士铸就血肉长城对抗无垠雾海,内陆百姓喜欢称呼西疆将领为“伏魔将军”,但在狼鹫军中,大家心知肚明,真正的“伏魔将军”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镇国威武大将军、中军主帅稻建桓。
稻建桓在稻家就是一座无法超越的巍峨高峰,只要有他在,无论稻琼军职升至哪一重,她永远都是少将军。
稻琼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刚才尹芳熙他们起哄,也都是唤自己少将军。那女子能轻松说出她的身份和军职取信稻泽,不会不知道西疆的这些事情,那她嘴里唤的将军——
这莫不是老爹给他们兄妹三人寻的后娘吧?
稻琼暗骂老头子为老不尊,也就比她早回半个月,就找了个小娘还让自己背锅。
她知道父亲看似严厉古板,实则极其好脸面,越老越重体统。老牛吃嫩草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也难怪他先前没好意思跟祖母及他们兄妹开口。
真说了,万一老太太气好歹揍他呢?听小厮的话,那姑娘貌似比自己还小几岁......
稻琼把她爹嫌弃了一个遍,心里又是憋屈又有点好奇。她从窗边离开,走到两桌大席旁曲指敲敲桌子示意兄弟们安静。
“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了,就这么个事儿,人姑娘被孟家那登徒子缠住了,以防有人不知,孟家子是东什么公的独子。”
她扭头看向稻林,少年连忙接话:“对对,孟衡,东阳公独子,涉川长公主曾孙。他仗着身份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
孟衡浮浪好色却也有点小聪明,他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人不该惹。有曾祖母和父亲在,只要不做得太过,大多数时候也没人跟他计较。
更何况他喜欢的本就是那种瞧上去雅致风流,出自诗书礼乐之家的窈窕淑女。
内忧外患,天下魍魉鬼怪不断,国朝自古便尚武,这些书香门第就算跻身朝堂,也并非如今国朝掌权主流。
偶有些迂腐的文官,还会从《节妇传》里挑一些极端言论来教导家中女儿守静守贞,为世人所诟病不喜。
这样的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子,即便聪慧也会沾染些许迂气,视贞洁清白如命,以蒙羞为奇耻大辱,有时被占了便宜也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尹芳熙皱眉听稻林介绍完,忍不住开口骂道:“这教的什么东西,文人不讲清白大义为国为民,光盯着妇人贞洁,好好的书都读歪了!我在西疆久不回来,竟不知贞义节烈被人栓到裤.裆子那点事上去了!”
秦洛惟也满脸不喜反感,稻林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尹将军,这些言论近几年虽强烈了不少,但不是主流……”
“不是主流,那姓孟的怎么还能招摇如此之久?”
稻林不知道怎么接话,瞧见桌旁几名武将对他挤眉弄眼。
尹芳熙一拍桌子,俏脸含煞,嘴一抿,下颌更方了,“他要是舞到我面前来,我剁了他命根子!”几个大男人立马缩了缩脖子。
“消消气,消消气,”稻琼倒一杯茶水端她手里,“反正就这么个事儿,我准备过去瞧瞧,你们也一起去吗?”
“狼鹫行军,邪祟辟易。都说内陆鬼怪多,自离开西疆后我是一路啥也没撞见,再不活动活动筋骨,人都要生锈了……”
“去啊,刚吃了大宴,可不得操练消消食?我倒想看看,这京城当宝贝疙瘩养大的武者,跟咱们有什么区别。”
“方方,你呢,这么晚了,你也没去桥上赴约,要不要先回去?”
尹芳熙早习惯了这个称号,闻言白了稻琼一眼,率先起身往外走,“我爹娘现在肯定守着等我回去兴师问罪,让我姑母顶着吧,谁叫她答应我娘帮我张罗来着……”
走到门口,她回头,下巴一抬,“我去瞧瞧你那素未蒙面的娘子长什么模样,回头也好跟没来京城的兄弟们说道说道!”
稻泽的狐朋狗友跟他差不多,个个都是家境优渥的世家公子。
这样的公子哥,文不成武不就,虽然没什么本事,心倒也不坏,顶多算败家子米虫,但偶尔动点恻隐之心或见义勇为,要么是被人下套骗了,要么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
这回也是。
孟衡虽好色荒唐,但能逍遥跋扈这么久也不是傻子。萧缇半借势半怀私心提了稻家,孟衡审度过后便占了些口头便宜准备退让了。
可稻泽却忍不了,要真是她妹妹的人,怎能就由着这狂徒白白欺负?
一言不合矛盾激化,十几名西疆将士赶到的时候,两拨人已打出真火,俱都祭出了武器。
孟衡被人称为疯子,是因为他性格有些躁狂,一旦有人招惹,他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了。
稻泽手中妖骨折扇被孟衡一掌击断,对方手指也传来咔一声轻响,明显是骨折了。但孟衡似没感觉一般,双目通红满脸戾气曲肘撞了过来。
稻泽双臂交叉格挡被击退,劲力传震导入胸腔,气血沸腾,激得他好不难受。
自己那三脚猫的修为,着实不是这疯子的对手。
听到动静,稻泽忙回头求援,便瞧见那青竹般秀挺的窈窕佳人一瞬泪如雨下,好似碎掉了一直笼罩周身拒人于外的冷淡气场,换了个人一般。
尹芳熙瞧见端倪,一把将稻琼推了出来。该不会真是这家伙在哪儿惹的情债吧?
稻琼被萧缇看得不自在,摸摸鼻子,“你——”话没说完,顷刻就被扑入怀里的佳人搂住了。
稻琼好悬没本能抽刀劈了她,正生气要将人推开呵斥,这软软柔柔的身体却伏在她怀里颤抖,揪住她的衣角,脸埋入她颈间泣不成声。
萧缇声音细弱,带着一点颤抖的哭腔,脆弱又悲伤,“阿琼,阿琼……”
稻琼被她唤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僵着身子不敢动。
......算了,看她这么难过的份上,被抱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
诡异的沉默中,尹芳熙眼神古怪玩味,领着十余名将士闪身,如狼似虎般加入了桥下这场械斗。
稻琼看着袍泽干净利落踹开缠斗众人,甩鞭拉索将孟衡缠困起来,努力憋着那股想将尾巴放出来晃晃的冲动。
已经个把月没动手打架了,真想加入进去啊。但看着别人打,自己被这么一团温香软玉贴抱着,还怪舒服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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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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