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莱对于当初被拉入“田野”并没有太大意外，相反，她还觉得这是命运的一次馈赠。

幼时不知从何时起，当站在厨房里看着家人切生肉烹煮的那个时候，她居然对那种冰冷刀锋深入皮肉的感觉产生强烈的迷恋感。

随着年岁渐长，还生出愈发病态的痴迷，她也不刻意遏制这种感觉，而是在志愿填报时选择成为一名法医，从解剖诸如鸡鸭鱼兔的小动物转而变为解剖尸体，并乐此不疲。

毕业后云莱还为此特意选了一个犯罪率高的地方平川任职。可随着这些年市里对犯罪行为的管治与打击力度加大，能送到她这里进行解剖的死者越来越少，她也越来越不满足于此。

也许是“田野”感应到她愿望的强烈，给了她这个机会，让她在副本里可以释放自己内心的恶魔。

不用在乎人类社会的法规约束，将刺激贯彻到底，尽情地对怪物进行杀戮。

那些披着人皮，却非人的怪物。

她平日里曾进行过格斗训练，武力值高，在副本里顺风顺水走到现在，却没想到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对于主线的那个存活任务，云莱并不太担心。而对于那个“承办祠礼”的支线任务，她没多大头绪，前去询问那些NPC，却也没能轻易得到个准确的说法，只能自行探索。

云莱兑换了个隐身道具后，潜入一位行将退休的礼房书吏房间里查找线索，终于从一个木匣里找到承办祠礼需要的祭品清单：

[人皮符、肋骨扇、尸油烛、骨灰香、眼球铃。]

一共五样物品，从名字来看，都是些颇难取得的怪异物件。

她虽然专注于在房间里继续找寻祠礼的地点与流程内容，同时也将一丝注意力分在自己的安全上。

当察觉到背后骤然生起一股阴冷湿腻的气息时，云莱就知道这个房间有厉鬼出现。

她的隐身道具时效还没过，本想着避开厉鬼出现的方位再继续寻找，在这时，窗边那张黑漆摇椅，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蓦地开始有节奏地摇动，就像是上面躺了个人般。

云莱屏住呼吸缓缓后退，背脊贴到衣柜柜门上。根据她的经验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反正搜集到一份清单也算是收获，一双锐利的黑眸警惕地凝视着那张摇晃速度越来越快的摇椅，她正准备离开，耳边却飘来凉得沁入骨髓的呼气：

“未经允许便擅闯他人内室，行事奸诈，罪无可赦。”

她缓缓垂头，看到一双长着尖长指甲的鬼手自她的腹部贯穿而过，上面沾满温热鲜红的血液。

而她的隐身道具，也在被攻击的瞬间失效。

那只鬼始终没有显露身形，云莱苍白着脸捂住伤口，忍痛咬紧牙关离开这里。可她也发现了，想要夺她性命的厉鬼一直紧随身后。

没有预料到道具在这个副本里居然对厉鬼不起作用，不知道是这个厉鬼的能量太大，还是商城里用积分兑换的这个道具是劣质产品，只是可惜连个投诉通道都没有，她低低咒骂了好几句，又因失血过多而被迫停靠在假山旁。

狼狈得失去了一开始的从容。

那个始终看不见的厉鬼就像将云莱当成是可以肆意逗弄的猎物般，并不急着出手，而是想着将她逼迫到一个无法逃离的角落里，尽情享受完她垂死挣扎的姿态才将她置于死地。

云莱并不在意积分，她享受的是在副本里危机与刺激并存那种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美妙感，打算再兑换两个保命道具叠加起来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些逃生的机会。

两条纤细瘦弱的胳膊突然在她身后将她环住，以一种近似拖拽的姿势把她吃力地拖走，那双鬼手见猎物被抢，实在气极了，云莱甚至能听到空气里传来的磨牙声。

“这是你自找的……”一道如同威胁般的嗓音随风飘散，浓重的压迫感居然慢慢消失。

云莱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打了个喷嚏，弱不禁风的身躯藏在衣袍里，看起来不堪一折的新人任务者。

怯懦柔弱如小白兔，她从前也见过不少。

总是会如影随形地跟在老玩家的身旁，然后在危险时刻被毫不犹豫地推出去充当垫脚石。

云莱对这种菟丝花般的角色向来都是漠视，还以为傅苗昭会连短短半天都活不过。

可没想到居然是她从厉鬼手里把自己抢夺过来。

“你看起来伤得好严重。”傅苗昭长睫颤着，一双透亮的眸里盈满了忧心忡忡，“我试着去帮你找些伤药回来吧。”

边说着还半蹲在地上，似乎准备撕些布条给她止血。

云莱垂眸看到她满是烫伤的红肿双手，微微皱眉，喉咙里滚动的嗓音有些嘶哑：“那个厉鬼这是盯上你了，她不会放过你的。”

善良在副本里可是最愚蠢与不应该出现的情感，现在倒好，傅苗昭拉了她一把，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无所谓了，债多人不愁嘛。”傅苗昭摸了摸鼻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反正本来也得罪了汪大人，现在再多得罪一个厉鬼，大概也就那样了，该逃命还是得逃命，肯定不会让她闲下来。

“我记得你名字，你叫云莱是吧。”她弯了弯眼睛，其实一开始她就在任务者的人群里注意到这个女生，五官精致得让人无法忽视存在，带着种自信独特的气质与魅力。

傅苗昭隐隐觉得她的姐姐应当也是这样的。

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你倒是想得开。”哪怕唇色再苍白，云莱也没流露出虚弱的姿态，她扯了扯唇角，兑换了两颗伤药，然后把其中一颗递给眼前人。

“吃了它，”她的眼神落在傅苗昭的手上，“疗伤的东西。”

全然不知道这颗伤药是需要用昂贵积分兑换的傅苗昭眼神一亮，惊喜地将那颗棕色小丸接过，脸颊里浅浅露出一个小梨涡，却也没有马上吃掉：“谢谢你，你人真好，这个药对你的伤势有帮助吗？”

“一颗药够不够呀？”她的眼神很真诚，里面的关切自然地溢出，云莱有些发怔。

没想到傅苗昭既没有怀疑她给的药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关心的居然还是她的伤势。

傻得可以，却让人心里莫名出现种熨帖的情绪。

难怪不喜欢带新人的谢璃这次居然破天荒地让傅苗昭跟在身边。

“放心吧，”云莱将药吞咽下去，而那道致命性的伤口也在慢慢地愈合，她感受到之前流失的生命力正回流到体内，在傅苗昭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傅苗昭手里那些烫伤与血泡也因为药的作用而瞬间消失不见，她被“田野”里神奇的道具震撼到了，弯起眼睛再次对云莱表示感谢。

还顺道将自己刚才在身份文书里获取的消息告知对方：“你与我一样，身份都是平民读书人……”

云莱已经恢复正常了，轻轻挣脱开傅苗昭温软的手臂：“行，我明白了。”

抬头望了眼不远处隐隐开始发暗的天色，本想出府去打探一下那些祭品的获取方式，见傅苗昭还停留在原地踌躇着，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般不知道该往何方，她的心突然软了一瞬：

“虽然我和你任务不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去外面一趟？”

意料之外地被眼前人轻轻摇头拒绝。

作为新人居然敢在这个处处是危机的高级本里独自行动，甚至还能自行找到线索，云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

与云莱分别后的傅苗昭自然已经做好打算，之后需要应对厉鬼和汪大人的袭击，那么若是能让汪大人分心，排除掉一个隐患，她逃脱起来也会省力些。

她走到厨房里，想厚着脸皮去找那个猫脸厨娘要些粟米糕过来，让汪大人到时候沉浸在美食里，暂时不会想着去攻击自己。

“还没有正式通过选拔的书吏候选者，府衙里不提供吃食。”那位厨娘此刻正优雅地坐在门口的雕花木椅上吹着风，像极了只慵懒的波斯猫，她连多余的目光都不分给傅苗昭一眼，冷漠地表示拒绝。

傅苗昭想起之前把人家的厨房弄得一团糟，也不在意她不善的态度，有些窘迫地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三枚铜钱，将姿态放得极低：“我可以花钱买的，能不能麻烦你通融一下。”

可这个做法不知道触碰到了这位厨娘哪条神经，她抬起眸，眼神里全是轻蔑：“我最不喜你们这些俗不可耐的人类了，自以为世间的一切都能用金钱来买回来，简直肮脏得让我直犯恶心。”

扔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回到厨房里，重重地把门关上，直接把傅苗昭隔绝在外。

傅苗昭深深叹一口气，微微垮着肩往回走，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嗓音：“哟，小苗昭，这是吃闭门羹了？”

正是自诩风流地又在拿着折扇摇呀摇的祝学清。

她如同见到一个行走的金库般，眼神再次亮了起来。

……

在府衙外的点心铺里买了一大堆糕点的傅苗昭艰难地抱着纸盒往回走，副本里的时间流逝速度与现实不一样，不过片刻天就已经半黑，一片盈满银光的圆月半挂在枝桠上，照亮她前行的路。

傅苗昭看着夜空里那温柔如水的月光，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逐渐开始发红。

她停下脚步。

如今关于姐姐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她能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姐姐连道轮廓都会消失在她的脑海里。

幸好，姐姐的名字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掉。

只要天上的月亮还在，只要一抬头，看到天上的月，她就能想起姐姐。

傅苗月，就像是天上的月，照亮她地上的影，让她有勇气一路前行。

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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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骨衙（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