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历229年。
叶家侧院仓库。
“二小姐,您今天的血要是再不给,咱家可没办法和老爷少爷们交代啊。您可行行好,小的这脑袋还想在脖子上多待两天。”
袖口绣着银色祥云纹的娘娘腔男人,对着仓库里一个瘦弱的影子喋喋不休。
没有回应,娘娘腔男人也并不意外,只是放下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转身要走。
边走边吩咐手下人把门锁上。
“二小姐,别让小的难堪。小的晚些来取。”
娘娘腔男人和那些低着头的下人要是走进些看,或许就会察觉,仓库里瘦弱的影子,早就斜躺在杂物袋子上,失去了气息。
人凉了得有个半天,家里送饭的,传消息的,没有一个人发现人走了。可见这“二小姐”的地位属实不高。
幽暗的仓库里,如果有第二个人,一定会被接下来的情景吓出个好歹来。
脸色灰黑的姑娘,先是抬了抬脖子,没有如愿抬起头。枯枝般瘦弱,带着些灰尘和污渍的手指动了动。接下来是手臂,双腿。像是重新被赋予了灵魂的木偶,突然诡异的动了起来。
最后是沉重的呼吸声,有了一些血色的脸和微亮的眼眸。
“二小姐”诈尸了。但货不对板,壳子还是这个壳子,里面的魂调了包。
这个灵魂自己好像也不太清楚情况,她先是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然后沉默的揉了揉太阳穴。
“夺舍?”姑娘轻声问空气,“我也没有什么未完之事……”
她举起枯枝一般的手指,眉间的川字纹都快刻在脑门上了。
指尖上方轻轻燃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球,照出的光只能勉强照亮姑娘自己。
边皱眉吸气,边捋起打着补丁的袖子,上面是交错的红痕,裤腿下也是差不多的惨状,有些伤痕泛白,炎症应该很久了,没有药物,早已溃烂。不用脱下衣物,疼痛的反应基本说明了一切。
虽然如此,但躯体里的灵力居然是充沛的,像是自动吸取着天地之间的灵气。
伤痕累累的姑娘,忍着痛,推着小光球四处查看。
顺便调动灵力修复身上交错的伤口。
仓库不大,堆满了麻袋还有农具。唯一看上去是住人地方的,是几张麻袋拼起来的地铺。
掀起简陋的铺盖,底下是姑娘想找的东西。
地上干涸的红色印记,组成了一个符咒,而有幸读过禁术册的半仙,都能认出这个符咒——引魂。
引魂咒的作用类似与献舍,只是固定了献舍的对象。
抚芎,现在支配这句躯体的魂魄,迷茫又有些嫌弃地的举着光球,对着引魂咒发呆。
她前世,也就是本身的身体死亡之前,她认识的女性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女性的年龄已经过半百。而且也没有女性和抚芎私交好到,会为了她立下引魂咒。
就算有,也不可能在如此脏乱的地方。
毕竟抚芎曾经待的地方,可是被修道者称为洁癖门的水华。
搞不清情况的抚芎,脑子也转不动了,新身体的体力已经耗尽,灵气虽然慢慢修复着身体,但之前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的这具躯体,也不过是个有些特异的普通人。
把麻袋铺盖重新铺回去,席地而坐,调息休息。
随着周身的经络被疏通,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慢慢浮现,涌入抚芎的脑海。
一个时辰后,瘦弱的姑娘睁开了眼睛。边慢慢整理身上破烂的衣物,边摇头叹气。
这是个非常狗血的故事,仙鹤报恩,可惜遇到了人渣。
身体的主人,名叫叶沽,体质特殊是由于山里生灵所化,属于精怪,但未加修炼,幼年被叶家捡到。
叶家世代从医,这代家主是个财奴,发现叶沽体质特殊,能催长灵植,所以就加以利用。
善良的叶二小姐,自愿割肉抽血,还叶家养育之恩。
但日复一日,终究是挺不住了。
身上的伤势,抚芎是弄明白了,但符咒怎么回事,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好像是身体为了保护魂魄,对于符咒运作时的画面,进行了模糊。
再回忆也想不起来,抚芎干脆就不想了,能够再活一轮,总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
这些恩怨实际和抚芎关系不大,叶沽也没什么仇恨,精怪大多善良,叶家养育她的滴水之恩,她用十几年献血割肉还了,所以也没什么后悔或是怨恨的。
只是叶沽记忆里,对于出去看看,自由自在的生活很是向往。
引魂咒使得叶沽的魂魄消散了,抚芎得以进入。
虽然抚芎不需要为叶沽做任何事,但白得了一具身体,就算为了良心过得去,也总想为对方做些什么。
擦去铺盖下的符咒,施法开锁逃跑。
一系列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犹豫。
出门往后走,是一片种植田,跨过田有高高的围墙。
调动灵气,轻轻越过围墙,顺手薅了点草药,抚芎神不知鬼不觉,直接离开了困住叶沽多年的叶家。
围墙外,是一座小山丘。抚芎把草药收好,慢悠悠地在山林间穿梭。
山丘不高,而且有人踏出的路,所以走的还算快。
山丘的另一侧,先是河流,再是个村镇。
已经快到傍晚,天色昏昏沉沉。叶家肯定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去哪真是个大问题,她身上除了刚刚偷的草药,银两铜钱,什么没有。
没钱寸步难行。抚芎能点石成金,但变出来的金子没地方能用。搞不好还会被官府的人抓起来,盘问来源。
草药卖不了多少钱,也许因为叶家存在,镇上不会有别的药铺。
思来想去,抚芎可能只能去乞讨了。
她现在这身装扮,破破烂烂,骨瘦如柴,也正好适合乞讨。
多思无益,抚芎头发一散,入镇乞讨。
这镇子不大,人心也善。
抚芎也不要什么脸,哭哭笑笑,一路讨到了炊饼馒头,还有一个盛水的竹杯。
躲到不赶人的茶水摊旁,蹲在小角落边听人扯皮,边啃馒头。
没辟谷的普通人,不吃饭得饿死。
镇上人谈论的事情,倒是很有意思。
说是她逃出来的叶家,最近出了不少怪事,又是夜里女鬼啼哭,或是丢失不少财物,还有某个下人不见踪影。
求了听说十分有名望的修仙的,来做驱鬼除魔的法事。
“哎,叶家也是活该,做了这些亏心事。”
“可不是嘛,那个新家主以坏充好,不知耽误了多少人。上次老唐家的儿子,不就因为这事,过去闹了,结果被赶出来了。”
“也不知到底闹鬼的事情是不是编的,感觉像是那家大儿子想攀仙人们的关系,做大生意。”
“我看那来的仙人,白衣飘飘的,不像是不明是非的人啊。”
“这些仙人的事情,我们哪懂。”
抚芎就着八卦下饭,慢慢悠悠,吃到半饱。
除魔,抚芎擅长,但她没帮叶家人的意思。
热闹也不是很想凑,毕竟来的人要是她认识,怪尴尬的。
趁夜溜走,才是上上策。
家家户户开始点灯,抚芎快步穿梭,黑黑小小的影子,没什么人关注。
可惜了,这镇子居然有宵禁。镇门关了。
倒也不是不能翻墙。但这具身体弱得狠,修为又几乎没有。怕这墙翻了一半,灵气调度不过来,就得歇菜。
只能找地方落脚。
已经是小乞丐了,在哪都一样。
抚芎在巷子里穿梭,找了户熄灯最晚的人家,上树,和衣而眠。
本以为能勉强睡一觉,没想到半夜就被四起的喊叫声弄醒了。
“叶家走水了,叶家走水了!”
叶家那边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抚芎下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看看。随便抄了一家人的木桶,随着人流往火势最大的地方赶。
叶家大的很,那山丘都是叶家的地皮。镇子上有一个正门,但已经烧的看不出是哪家了,只看到漫天的火光。
抚芎来来回回,帮忙泼了不少水。
天上御剑飞行的修仙人,驮着不少人出来,白衣黑衣,抚芎倒是没看到什么认识的人。
心下一松,救火的动作也麻利了起来。
天边渐渐亮起,火势也被扑灭。抚芎找了乞丐的小伙伴,坐在空地中休息。
叶家人伤亡不大,只是药园没了,一些药材也烧没了。
抚芎眨眨眼,心里估摸着是因果循环,一业还一业了。
叶家人围着那些修仙的,叽叽喳喳好像在争论些什么。
不少人围过去看热闹。
抚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想快速逃离。
约莫是抚芎的动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吸引了人的目光。
抚芎被人逮住了。
要是被别人逮住也就算了,偏偏看到她的,是叶家大公子叶枫。
这人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生意人。
哄骗叶沽的人之中,他最是花言巧语。
叶枫抓住抚芎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折断她:“你要去哪?说,火是不是你放的!”
抚芎手没抽出来,心里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但脸上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快哭了似的,吊着嗓子,打他手臂:“你谁啊,你放开我,我没点火,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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