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去高铁站的时候,赵乾突然打来了电话。
贺淼眉头一挑,这大周末的,干啥事不能微信上说,怎么还急忙慌地直接打电话来了呢。
“怎么了?”她摁下了接通键,“有啥事儿直接说。”
“三水,还是关于你上次说那个滑县的水质的事儿。”
赵乾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难道是水又有啥问题了?
贺淼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检测结果出来了之后她就立马把截图发给了赵乾。
毕竟那两个病人主要归他管,而且总结上报到医院领导那里也是他写的报告。
再一个就是赵乾的亲戚还在滑县本地长期居住着。一家子老小的看着也是热心面善的人,就连贺淼这种不愿与人过多纠缠的i人都很难对她们没有好感。
所以水质检测之后她就劝赵乾,让他好好叮嘱姨妈一家人早做打算。毕竟结石和饮水事小,身体健康和以后的保命事大。
当时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贺淼也不好意思上赶着替别人做打算。
自己主动提醒对方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极限了,再往人家家里插手的话,这个朋友之间的度就有些过了。
自从上次的交谈过后俩人就没过多交集了,贺淼整日里忙着囤水、拆快递、收物资忙得不亦乐乎,赵乾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和带他的主任整天又是出差又是上学术会议的,反正没见过几次人影。
这次周末终于想起她来了,但是此时此刻,总感觉这对话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
“喔,滑县的水质污染,查出来问题所在的根源是哪里了吗?”贺淼一边急匆匆地往高铁站赶路,一边回答着。
赵乾一脸沮丧,“查出来了,但是,好像又没有查出来……”
“什么叫查出来了又没有查出来?”
“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贺淼噎了一下,“那要不,就别说了。”
说着就要挂电话。
“欸……欸别挂,先别挂!”
赵乾急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半晌才道:“是这样,当地公安和我们配合调查,医院把这件事向滑县当地的政府部门报备了,上面领导还挺重视的,指定说要让我这个当事人代表医疗方面人员全程跟进,充当医疗顾问,但是……”
他“但是”了半天也没“但是”出个所以然来,贺淼心下就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于是接着他的话道:“但是查到一半又让你规避或者退出,又或者说案子牵涉到保密单位,刻意将你踢出核心队伍不让跟进是吧?”
“欸?你怎么知道?!”赵乾这回是真吃了一惊,这事儿他连主任都没来得及说,除了他们调查组会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又是怎么一清二楚的?
“猜的呗。不然还能怎么样?”
贺淼其实心里清楚,这种关乎粮食和水源的民生问题,尤其是牵涉到整个县城几百口人身体健康的大问题,一旦流露出任何风吹草动的谣言,那将会是场轰动全国的大案。
就算是当地政府不压,这种很容易引起群众恐慌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保密越好。
赵乾十分苦恼。
“那我能怎么办呢?我手下的病人该怎么办?我总不能直接给刚做完手术的他们说,你们以后都别喝滑县的水了,赶紧搬家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既然不让我掺合这件事儿,那总得有个解决方案出来吧?什么话都没有,也不让我跟进,这让我怎么跟老师和病人交代啊。”
还是年纪轻,贺淼心想,那些老油条们三言两语就又把锅往主治医身上扣了。
全然忘记了对方其实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事实。
但她其实还挺能感同身受这种憋屈感的。江城和医疗的领导班子都推着让赵乾往里进,而滑县和上面的人却使劲把人往外推,试图把舆论压到最低。
那被推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就成了两面受气的夹心饼干,进退不得。
“你看这事儿闹得。”贺淼不知道该怎么说,要搁别人她早打起太极来了,一问三不知和装傻充愣她最在行。
但是现在,她反倒有点对这个未来可能会成为同盟的人如此凄惨的状况有些于心不忍了。
毕竟当初,第一个故意抛出“问题出现在水质”观点的人是她,而那个承担问题的人却恰巧成了倒霉蛋赵乾。
“这么着吧。赵乾,我听说你最近是不是肠胃不太好,总是拉肚子?”
“啊?没有啊。”赵乾一脸懵逼,下意识道,“我肠胃挺好的。”
“……”贺淼差点被他给蠢笑了,“不,你肠胃不好,拉肚子拉虚脱了,已经到了下不来床,甚至需要请病假的地步。”
“……啊?这…”
赵乾沉默,若有所思。
“而且你身体虚弱,连门都出不去了,恐怕不能继续跟进这个调查组会。即便你非常想为我们医疗的进步发展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无论如何都处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境地。”
“管床的两位病人已经做过手术恢复良好,下周都能陆续出院了。可惜你卧病在床,作为主治医师不能亲自为他们办理出院手续,只好让另一位值班医生代为管理。”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继续上班,那就得看身体状况什么时候恢复了……”
嘶。
好家伙,来釜底抽薪这招啊。
赵乾犹豫了两秒,“三水,这处理问题的方法会不会太极端了点?”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生病有点说法。平时壮的跟头牛似的,怎么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这个时候病上了。
贺淼乐了,“那你就继续当左右为难的夹心饼干呗。”
“……不行!”赵乾咬咬牙,“你这么一说,我肚子好像是有点疼了。”
嚯,还挺会来事儿。
贺淼眼看他听懂了,便摆摆手,“行吧,我这边还有事儿要忙。没别的其他事我就先挂了啊。”
“等一下!”
赵乾突然又坐了起来,左右看了两圈之后,专门从办公室鬼鬼祟祟地跑到楼层外的备用楼梯间里,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件事。”
“……”
这个时候已经过完安检在候车室等车了,怕等会儿高铁上信号不好,她提醒道,“啥事儿赶紧说,还有十分钟高铁进站,到时候就真不跟你唠了。”
“其实也没啥,我就是觉得,三水,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淼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能问出这句话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赵乾听半晌没听见这边的动静,心下也是一沉,“还真出啥事了啊?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说?咱俩好歹也是在同一个科室待了四年了吧?从你研究生毕业进来那会儿咱几个就挨着坐,你心情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究竟是啥事儿啊?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呗,我能帮上你忙的肯定尽量帮了,帮不上忙也托人找找关系,看看能怎么好好处理给解决了,啊?”
“咋不说话啊三水,你还能怕我把你坑了不成?我和你实话实说吧,其实别看我年纪比你大一岁,我对自己的自我认知还挺清晰的。我妈也老说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的时候呢是办事粗糙了点,但是别人对我的好我可都记着呢。”
“而且要不是你,我还得神不知鬼不觉背好几次黑锅呢,就去年那会儿,要不是你……”
“停停停……”贺淼有点心累,不就顺手帮了他几次小忙而已,至于每次唠磕起来感恩戴德似的提个没完没了吗?
眼看对方还要喋喋不休,她赶忙打住:“不是大哥,我高铁要来了,就先不和你说了啊。这几天没事躺床上的时候要不多囤点吃的?我怕你拉肚子虚脱了,这一个人在家万一以后没力气下楼吃饭可咋办?食物可得多搁冰箱里放点。行了,不说了先挂了,回头见。”
她说的一大串话语速飞快,仓促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在赶趟高铁似的,随后便“啪”的一声,无情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有这么急吗?”赵乾盯着黑了屏的手机喃喃自语。
他总觉得三水这几天话里有话却又不肯说开,甚至连性格都抛却了以往的那种淡定自若、处事不惊的闲鱼样,走路都是匆忙中带着干脆利落的风。
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就好像那种,哪里都变了,却又哪里都没变似的。
“囤货……吗?”
这已经不是贺淼第一次提起这个词了。
最开始是在食堂,那个时候碰巧两个人一块吃饭,他对此不以为意,贺淼却说一切都还来得及;第二次是在前往滑县的高速公路上,她引导他注意到“退林还耕”这个词,以及论坛上的讨论贴,都似乎在暗中围绕着“缺粮”的意识观点。
最后一次,则是就在刚刚。
她让他趁着这几天病假,多囤点食物。
贺淼向来不会将同一个观点重复阐述两遍以上。如果有,那就只能说明,这件事情的危急程度,已经迫在眉睫了。
赵乾在楼梯上抽了许久的烟,远处的天际灰蒙蒙的一片,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忽的又刮起了一阵风。
半晌,他把烟头摁灭在窗台,起身给领导播了通电话过去。
-
皮划艇那边的负责人来的确实十分守时。
只不过贺淼怎么也没想到,拉她前往售卖店的交通工具,居然是辆露天的小破三轮车。
“闺女你可坐好咧,俺们那店面不好找,俺儿就怕客户打不着车,专门让俺骑着三轮车过来载你。”
开车的大娘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普通话,十分娴熟地驾驶着她的小三轮在大街小巷拐弯。
“……”贺淼坐在三轮上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已经被路过的土路颠簸得屁股都要成两半了。
然而大娘却十分的热情,一路上嘴巴不停地跟她介绍着他们家的皮划艇质量有多好,防水承载力有多强之类的。
贺淼也只是时不时附和两声,不做任何评价。
质量的问题还是要亲自看过才能确定。
大概十分钟的车程,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其实这店面也不算很偏,就在闵市中心往南些,只不过这里普遍经济条件不太好,房子又建得多,就显得路况拥挤、纵横复杂起来。
那负责人见她来了,直接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种类给摆在了店里,一个个地介绍着性能和材质。
“这两款皮划艇稳定性很好,充气后硬度适中,划行中怎么摇晃都不会翻,配套齐全,使用方便灵活,收纳携带方便,就是有点贵,两千多一套。”
“这几款就比较便宜了,皮革是加厚的,材质比较柔软,稳定性不如前面几款。但是最畅销,款式也好看。有七八百百的,也有两三百的。”
后面又介绍了几个国内促销品牌,贺淼有些看不大上。她不在意款式和外观,只要好用结实方便就行。
最后还是定了三套两千多的,这几个是皮划艇界的天花板级别,安全好用有保障。又顺手买了两套八百的,和一套二百多的,备用着以防万一。
负责人看她需求量多又讲话爽快,直接送了几套维修工具和材料,并且亲自教了她怎么补胶和使用。
操作还是挺容易上手的,贺淼看了两遍就学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开始刷款和打包救生衣。
这个倒是便宜了不少,贺淼直接买了二十套基础款救生衣,总共才花了不到六百。
负责人脸都快笑出花来了,趁着打包的间隙还在四处推销着,“老板看不看这几款防水手电筒?如果是到海边玩的话,我们还有救生圈和潜水用品,都比网上要便宜不少,质量也是有保障的。”
这些倒是用不上。
贺淼正准备拒绝,突然看着墙上挂着的救生圈陷入了沉思。
这救生圈是充了气的,外面是一圈橡胶材料和聚乙烯,也是防水性能比较好的。
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用一些防水的塑料布或者其他材料加工成大型储水袋,会不会要比塑料桶性价比更高呢?
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她便问了出来:“您这能做那种塑料或者聚乙烯储水袋吗?很大那种,我需要用它来存水。”
负责人立马get到了她的意思,主要是这种蓄水袋在农业和集装大型液体的时候用的会比较多,以及那种畜牧工厂会有储存水源的需求,他见过很多次。
“能,怎么不能,这种东西可比皮划艇制作简单多了。而且我也有这种厂家的联系方式,您看您需要多少,以及规格要做多大的,我能优先给您赶出来。”
贺淼这下可乐坏了,“能做多大就多大,要不您先做几个10吨的样品看看再说?如果质量过关,以后的需求量可能会比较大。”
顺便又问了一下这种产品的大概价格。
“10吨的价位大概是一千块出头一些,您是老顾客,我就先给您便宜点儿,900一件,不赚您钱。”
“先做三个看看吧,我这边付20%定金。”贺淼把仓库的地址给他留了下来,“做好之后发这儿就行。”
“哎!成!咱先留个联系方式?”
两个人互加了微信,贺淼让他把那堆皮划艇救生衣什么的到时候也一块寄过去,毕竟拿着也挺沉的,又不能当他面收进空间里。
客套话是那么随口一说,贺淼还真不打算长期在他这儿定蓄水袋,因为她想到了更便宜的可替代品——
农用的大塑料布。
贺淼打小虽然是从农村出来的,却被父母养的很好,没怎么种过地,但也见过粮收季节下雨的时候,村里的务农人都用大型塑料布来遮盖庄稼,防止受潮。
而且那东西质量挺耐用的,便宜又防水。就是和工业用的聚乙烯相比较起来,塑料制品总归不太结实。
不过单纯放在空间里储水用,倒也足够了。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贺淼又过上了繁忙而又简单的四点一线式生活。
医院、出租屋、仓库、老家,四处地点连轴转。
新到的聚乙烯10吨蓄水袋赶出来之后,贺淼便马不停蹄回老家连夜装满了三大箱水。后来又找到了塑料布批发厂,趁机批发了大量的原材料进行特制裁定,最终形成了好多诺大的储水袋,放眼望去能占几个足球场那么大。
贺淼私下保守估计,这几个塑料布如果到时候都装满水,估计得有个一百多吨。
平时除了囤水和拆快递之外,贺淼还喜欢自己动手做很多饭存到空间里。比如高效率的蒸米饭、米粥、煮鸡蛋、西红柿炒鸡蛋什么的,简单上手,每次做都要囤好多。
而且除了在自家冰箱里冻冰块,她还特意联系了冷冻产业链的厂家,去砍价买一些廉价量大的冰。
挑制冰厂家也是一门技术活。贺淼特意避开那种冷冻海鲜之类的厂家,因为那些冰层里大概率都含会有一些不太干净的细菌病毒微生物,而加工食品和冰棍儿这种几率则会小很多。
而且对于厂家来说,这种厚冰类似于厨余垃圾,不值几个钱。能有“傻子”频繁前来回收这些不值钱的冰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于是这价格战就更好砍了。
什么?你居然一吨冰比隔壁要贵四十块钱?那我不要了!嘿不是,你别走啊,我降价60,比他还便宜20行不?行行行,看在你面子上拿下。好嘞!下回还记得多光顾小店的生意啊!
这样的对话几乎是隔几天就会在贺淼的嘴里出现,价格甚至一次比一次要低,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繁忙之余,整个四月就这样过去了。
五一劳动节,全国都迎来了长达五天的愉快假期。众多乐于春季盎然景色的旅客们游山玩水,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那场声势浩大的灾难,正在无声无息地,悄然于未然之间。
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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