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晏提及的玉儿,正是当年贵妃所生,还引得他黯然神伤的小公主。
十年过去,当年襁褓中的婴儿已长成粉雕玉琢的稚女。那位在朝堂上威严莫测的君王,对这唯一的女儿百般宠爱,阖宫上下无人不知,自然也养出了她活泼好动,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因着卫逾之性情温和,又有耐心陪伴,这位公主竟格外黏她,时常来东宫寻她玩耍。
雨后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撒下一地光斑。
卫逾之刚走出昭阳殿没多远,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幼女清脆天真的笑声由远及近。
“逾姐姐!逾姐姐!”
周群玉身着一袭藕粉色宫装,整齐束好的花苞头已有些凌乱,眉间一点花钿,衬得她如年画娃娃般玉雪伶俐。
卫逾之见她提着裙摆,如归家的雀儿般飞奔而来,连忙蹲下身,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公主跑慢些,仔细摔着。”
身后那群嬷嬷们紧随其后,无奈着对着逾之诉苦:“卫姑娘,您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这几日时时念叨着要来寻你。今日用了早膳就一直闹着,老奴怎么说也不听,非要立刻过来,说是有要事呢!”
周群玉微微抬起脸,露出那双黝黑的杏眼,嗔道:“玉儿都好久没见到逾姐姐了,实在想念得紧。”
“玉儿就不想皇兄吗?”周重晏信步走了过来,眉目柔和,将其抱在怀里掂了掂,“又长大了些了。跟皇兄说说,这么急着来寻你的逾姐姐,是有什么事啊?”
小公主从他的怀里挣脱下来,揪着他的衣角摇啊摇,语出惊人:“玉儿想出宫,想去一个叫做‘市集’的地方玩。嬷嬷说外面有糖人,有会翻跟头的猴子,还有琳琅满目的花灯!玉儿想去看!”
卫逾之闻言,心里瞬间一咯噔。
旁边的嬷嬷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下,七嘴八舌。
“殿下恕罪!是老奴失言,老奴该死!老奴实在没有怂恿公主啊!”
“公主金枝玉叶,哪里能去那的鱼龙混杂的地方?若是磕着碰着了,老奴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啊!”
周重晏脸上摆了摆手,并无怒色,只是轻轻抚开妹妹额前的碎发,温声道:“玉儿,市集上人太多了,还会走很久的路,你会累的。”
周群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眼圈一红,却没有像寻常孩子般苦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依凭,一本正经道:“可父皇说了,只要玉儿能够找到一个足以保护玉儿的人,就可以出宫玩的!”
说完这句,她的嘴又瘪下去,“可是二哥他只知道弓箭和小马,都不怎么和玉儿玩。”
她口中的二哥,正是一母所生的二皇子周重岳。
小公主语气带着些许委屈:“我去找他,他从来就只会让嬷嬷把我带下去,才不会给我玩呢!可是……”
她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卫逾之,伸手指着她,“逾姐姐武艺高强,江大人和皇兄都夸过的!逾姐姐可以保护玉儿!”
这话倒是不假。这些年卫逾之跟随江延习武,虽谈不上是什么顶尖高手,但身手敏捷,反应迅速,等闲三五个人近不得身,对付些市井意外、护住小公主周全,确是绰绰有余。
况且她心思细腻,遇事冷静,只怕远比那些只知蛮力的侍卫更让人放心。
周重晏自然知道卫逾之的能耐,也清楚她的沉稳可靠。比起那个被林贵妃娇纵得只知自己的皇弟,不知强上数百倍。
周群玉见他沉吟不语,便知道有戏,忙对着卫逾之央求道:“逾姐姐,你快和皇兄说一句,就陪玉儿去吧!就一会儿,就一会儿!玉儿一定听话!”
卫逾之对视着这充满期待的目光,到底不忍心摇头。况且,她自入宫以来,早已忘了市井街巷是何模样。
是以,她犹豫片刻,对着太子轻轻点了点头。
周重晏心中松动。他深知父皇对玉儿的宠爱,既出此言,想来也不会真的怪罪。再者说,让逾之去看看久违的宫外天地,似乎也并非坏事。
“也罢。”
他神色一正,向卫逾之交代道:“之儿,你便带公主出去走走。记住,多带侍卫,务必低调,莫要节外生枝。去西市热闹处逛一圈即可,日落之前,必须回宫。”
“微臣遵命。”
周群玉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紧紧拉住卫逾之的手,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出了东宫侧门,直奔西市而去。
卫逾之换了一身鱼白常服,带着同样身着石榴红小衫的周群玉,走出了这座深严的宫墙。
西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刚出炉的肉包子香,糖炒栗子的甜。
周群玉简直看花了眼,如出了笼的鸟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会儿对着吹糖人的老伯蹦蹦跳跳,一会又被卖泥偶的摊子吸引住。若不是卫逾之牵着,只怕是早就钻入了人群中,不见踪影。隐入人群的侍卫们紧绷着精神,目光如炬的扫视四周。
就在他们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时,卫逾之的余光却在一个搭建的粥棚之下,骤然瞥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正带着两名丫鬟,将手中铜钱和几个白面馒头,依次分发给蜷缩在墙角的几个乞丐。
正是丞相之女李茹!
卫逾之脚步一顿,本不欲上前打扰。正想带着周群玉去看看旁边的胭脂铺子,不曾想异变突生!
一个穿着破旧灰布褂子、头上歪戴破毡帽、身形矮小灵活的“乞丐”,原本也伸着手等待施舍,却在靠近李茹的瞬间,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出手,不是去接钱,而是极其迅捷地一把夺过了她悬在腰侧的那个绣工精致的锦缎荷包!
“啊!”李茹惊叫出声,猝不及防。
那“乞丐”得手后,毫不恋战,身形一闪,像泥鳅一样,就要往人群中钻。显然是个老手!
“抓住他!姑娘的荷包!”李茹的丫鬟急得大叫,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卫逾之认出这是她初入长安时丐帮惯常的把戏,本不欲多事。宫中多年,她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她正要示意不远处的侍卫动手,却不想那小偷为了尽快脱身,慌不择路,竟朝着自己和周群玉所在的方向猛冲过来!
他低着头,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到正仰头看着糖人摊子、毫无防备的小公主!
“小心!”卫逾之瞳孔一缩,心中警铃大作!
保护公主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顾虑!她来不及多想,一手将周群玉迅速揽到身后护住,另一只手飞快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那小偷拿着锦囊的手腕!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
“哎哟!”那小偷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剧痛,下盘不稳,惊呼一声,向前扑倒,手中的荷包也脱手飞出。
卫逾之顺势松手,轻盈一抄,便将那荷包稳稳接在手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眨眼之间,周围的人群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那小偷摔了个狗啃泥,惊恐地看了一眼卫逾之,见她眼神冷冽,身边还有几个精悍的“家丁”围了上来,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疼痛,连滚爬爬地钻入人群逃走了。
“是你?!你是东宫那位卫姑娘?”李茹带着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很快便认出了这位太子侍臣。
她看着卫逾之手中握着的荷包,瞬间明白了一切,感激道:“多谢卫姑娘出手相救。今日之恩,在下定当铭记。”
卫逾之将荷包递给她,微微颔首还礼:“李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茹目光诚挚,“上次东宫匆匆一见,未及细谈。不知……今日可否请姑娘往丞相府中一叙?”
“李姑娘言重了,”卫逾之不动声色的回以浅笑,“只是我家小妹方才受了惊吓,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李茹听出了她的推拒之意,目光看向其身后那个被侍卫团团围住,不停好奇张望的小女孩,心知此女身份绝不简单,便也不再强求:“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他日若有闲暇,望能报答卫姑娘恩情。”
卫逾之不再多言,牵起周群玉的手,柔声道:“玉儿,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周群玉倒是心大,只觉得卫逾之方才的动作好厉害,反而更加兴奋,还想再逛。
但见卫逾之不安的面容,她虽万般不舍,却也乖巧点点头,任由卫逾之牵着,往马车方向走去。
“等等。”卫逾之猛地停下,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一位头戴斗笠,身形精干的男子身上。
他本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可一阵微风吹过,悄悄掀起他的斗笠边缘。卫逾之习武多年,目力远超常人。她清晰的看见,那男子脖颈处,露出了一块样式奇特的刺青!
那图案繁复而狰狞,与她曾在江延带来的离朝图册上见过的,某种烙印在罪犯身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一个宸朝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刺青?况且他还需要刻意乔装打扮,隐藏在市井之中。
他的目光,根本不在集市之中,反而……若有若无的扫视着街道四周,方才李茹离开的方向!
卫逾之的心被拽紧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
此人,极有可能是离朝细作!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甚至有可能与虞城布防图一事有关,在进行着某种交接或探查!
卫逾之的后背瞬间沁出一身冷汗,对着最近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微微指向那人方向。
她压低声音,“情况有异,注意那个带斗笠的,盯住他,切勿打草惊蛇。”
侍卫脸色一凛,虽不明所以,但见卫逾之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领命。
卫逾之强装镇定将小公主抱到马车上,想要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男子却十分警觉,卫逾之方才与侍卫的密谋,竟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斗笠下锐利的目光,与卫逾之尚未收回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男子脸色骤变,毫不犹豫越上牵着的马,钻入了一旁一条狭窄的巷道!
“不好!”卫逾之心中暗叫。绝不能让他跑了!此人关系重大,很可能牵扯虞城布防图,若让他逃脱,后果不堪设想!
情势危急,她已顾不得许多。目光迅速扫过街边一家客栈门前的拴马石,那里正系着几匹客人的马。
她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周群玉,疾步冲到最近的侍卫身边,语速极快地下令:“保护公主,立刻回宫禀报太子,西市发现离朝细作,往西南巷道去了,我去追!”
“逾姐姐!”周群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小脸发白。
卫逾之来不及解释,将她往侍卫怀中一塞,随即转身,冲到拴马石前,解下一匹看起来最为矫健的枣红马,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驾!”
“让开!快让开!”她伏低身子,控着不甚驯服的驽马在人群中穿梭,引得一片鸡飞狗跳。
那细作显然对长安城的地形极为熟悉,专挑七拐八绕的小巷穿行,一转眼便到了城门附近。卫逾之仗着过人的记忆力,死死咬住。
不知怎的,那细作竟寻到了一处守备松懈的侧门,趁守卫换岗的间隙,迅速溜出了熙熙攘攘的城门!
卫逾之已然确信他便是离朝细作,现下已无退路,只能收起退缩之意,催马紧追出城。
城外官道尚算平坦,但那细作一出城便立刻偏离大路,一头扎进了路旁一片茂密的树林。卫逾之连忙策马跟上。
树林中枝杈横生,光线昏暗,马速不得不慢了下来。
那细作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林木的掩护,不断变换方向,试图甩掉追踪。卫逾之却始终紧紧缀在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那细作意识到无法摆脱,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斗笠下的眼睛闪烁着凶光。他自知身份暴露,唯有拼死一搏!
只见他手腕一翻,几道细微的寒光乍现,破空而来,直射卫逾之面门与胸口!是他随身携带的袖箭!
卫逾之却早有防备,身形如风中弱柳般猛地向侧后方一仰,同时翻身下马。几支袖箭接二连三地钉在她身后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动。
“看剑!”
不等她站稳,那细作已合身扑上,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招招狠辣,直取要害!
卫逾之袖口滑出那把江延所赠的短刃,凭借灵活的身法与之周旋。
林间空地上,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拳脚相交。
那细作力大招沉,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卫逾之虽身手敏捷,但力量与经验均逊一筹,几次险象环生,衣袖被划破,发髻也散乱开来。
缠斗中,她被对方一记重拳击中肩胛,闷哼一声向后踉跄,脚下被树根一绊,向后摔倒。
细作狞笑着再次扑来,卫逾之眼中厉色一闪,抓起那柄坚硬的短刃,不退反进,迎着对方冲去!在即将接触的刹那,她身体猛地一矮,短刃的剑尖精准地、狠狠地戳向对方小腿的麻筋!
“啊!”细作惨叫一声,半边身子瞬间酸麻,动作一滞。
卫逾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扑上,利用体重将他狠狠压倒在地。
那细作拼命挣扎,手指胡乱抓挠。卫逾之一手死死按住他持暗器的右手,另一只手握着短刃抵住他的咽喉,双腿紧紧锁住他的身体
两人在铺满落叶和碎石的地面上激烈翻滚、角力。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卫逾之的手臂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她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劲。
那细作闷哼一声,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
卫逾之喘着粗气,丝毫不敢大意,迅速用对方的腰带将其手脚牢牢捆住。
直到这时,她才瘫坐在一旁,剧烈地喘息着,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因为刚才激烈的摩擦和缠斗,早已破了皮,渗出血珠,混着泥土和草屑,看起来颇为狼狈。
卫逾之顾不上处理伤口,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再无其他埋伏后,强忍着掌心的刺痛,将那被捆缚结实、已然失去反抗能力的细作从地上拖起。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必须立刻将此人带回东宫,交由太子审讯。此人身份敏感,牵扯虞城布防图,每一刻都至关重要!
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却突然传来,迅速朝着这片林间空地包围过来!
只见十余骑人马冲破林木,疾驰而至。这些人皆身着华贵的服饰,但制式与东宫侍卫略有不同,衣甲更为鲜亮,带着一股骄横之气。为首之人,是个面色倨傲的侍卫统领,卫逾之曾在宫中见过,正是二皇子周重晏麾下的亲卫头领,姓孙。
孙统领勒住骏马,朝着卫逾之颔首见礼,随即望向瘫软在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等奉公主之命,前来相助。”他端坐于马上,语气生硬:“卫侍臣,此地方才发生何事?此人是谁?”
卫逾之眉头轻蹙,“此人行迹可疑,疑似离朝之人。我方才已将其擒住。”
“离朝?”孙统领挑眉,显然不信。
卫逾之剥开男子斗笠,直指那处刺青,“这种图腾,孙统领不会认不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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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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