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速之客

夏日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东宫琉璃瓦上,汇成水帘,顺着飞檐流淌而下。

早间,武阳侯府上送来了拜帖。

赵崇在周重晏不满两岁时便离了长安,驻守西境。静庄皇后在世时,他尚且每逢佳节便会回京看望,自嘉泰八年皇后薨逝后,便和东宫只有书信来往。

周重晏虽与他算不上感情甚笃,但母后早逝,这位常年驻守在外,手握重兵的舅父,便是他为数不多的血脉至亲,亦是他在朝堂之上的最重要的倚仗。

甥舅二人前日虽在宣政殿打过照面,如今却是十余年来初次私下相见,自是有一番契阔。

“一别数年,舅父风彩依旧。”

“殿下如今倒是愈发沉稳了,颇有先皇后当年的风范。”

二人在昭阳殿落座,随意叙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聊了些边关烽火,军中旧事,气氛还算得上融洽。卫逾之如常侍立在侧,暗暗斟酌赵崇所言西境战事。

“岁月不饶人啊,”赵崇话锋一转,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目光意味深长的扫过太子,“说来,殿下已至弱冠之年,东宫正妃之位却依旧空虚。”

“国本攸关,陛下虽未明言,但心中必然挂念着。”

周重晏端着茶盏的手微顿,面上依旧从容,淡然道:“有劳舅父挂心,只是如今国事维艰,北境未宁,孤自觉学识阅历尚且不足,实无心于此。况且,我宸朝历代先帝及宗室子弟,为专注国事、避免外戚过早坐大,多有晚婚之例,父皇亦曾言,不必急于一时。”

赵崇闻言,讪讪一笑,却未顺势而下。

“殿下此言差矣,正是国事维艰,方要稳固内庭,以安朝野之心。若有贤德之女入主东宫,为殿下排忧解难,更是社稷之福。”

他状似无意般开口道:“殿下可还记得你那表妹媛容?”

“那孩子自小便温婉娴静,知书达礼,模样也还算周正。她母亲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许久未见殿下,甚是挂念……”

卫逾之一怔。话说到这个份上,其意图已昭然若揭。殿下这位舅父,竟是存了亲上加亲的心思!

“舅父!”周重晏不等赵崇把话说完,便抬手打断了他,随即抬头,对着一旁垂首静立的卫逾之吩咐道:“逾之,去把前日父皇送来的顾渚紫笋取些来,舅父多年只饮浓茶,今日也换换口味。”

“诺。”卫逾之立刻敛衽应道,迈步出了殿门。

待她按太子吩咐备好茶,已近正午。乌云压顶,雨势渐大,庭院间的花草在雨幕中瑟瑟摇曳,天地间一片朦胧雨汽。

却见一名职守宫门的内侍冒着雨,步履匆匆的穿过庭院,一路小跑着过来。

“卫姑娘,总算找到你了!”内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气都喘不匀,“殿下正与武阳侯叙话,奴才不敢打扰,便只能来过问卫姑娘您……”

“东宫门外来了位姑娘,就这么站在雨里,不肯走,也不报上名贴……只说自己是赵将军的女儿,要来见父亲。”

赵将军的女儿?赵媛容?

卫逾之心念一动,方才赵崇的话她听得分明。怎么转眼间,这位赵姑娘竟不请自来,还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东宫门口,立于雨中?

况且她这么着急前来,且不说赵崇多年与妻女同在西境,未有分离,这来访东宫也不过两个时辰,他的女儿怎会独自一人,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东宫门外求见?

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但无论如何,涉及太子与赵将军,不能怠慢。

“人在何处?”卫逾之稳住心神,沉声问道。

“就在东宫正门外,怎么劝都不肯去门房避雨,说是……非要见到父亲不可。”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雨势如此之大,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奴才们担待不起啊!”

卫逾之蹙眉。这位赵姑娘,此举究竟是何用意?是性格骄纵,以此胁迫?还是另有隐情?

她略一思忖,道:“我随你去看看。殿下那边,暂勿惊扰。”

说着,她将茶罐递给一旁的宫女,撑开一把油纸伞,步入滂沱大雨中。

东宫正门,卫逾之示意侍卫打开宫门。

“吱呀——”一声,这动静惊动了宫外青石路上的一抹霁蓝身影。她微微抬起伞沿,露出一副清雅如兰的容貌。那双眼眸如墨玉般莫测,眼尾微垂,天然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懵懂,那眸光深处,却是深不可测的静谧,好似蕴藏着万千心事。

守门的侍卫们面露难色,既不敢贸然驱逐,又不敢让这个身份不明的人靠近。

卫逾之深吸一口气,隔着雨幕,上前问道:“敢问姑娘可是赵媛容赵姑娘?赵将军正和太子叙话,现下不便相见。雨势凶猛,姑娘万金之躯,还请移步暂避,莫要染了风寒。”

那女子看着卫逾之,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叫……我叫赵媛惜,有事要见爹爹!”

赵媛惜?!

卫逾之心口剧震。赵将军多年来只与夫人育有一儿一女,赵崇方才口中的,分明是“媛容”!怎会突然冒出一个名唤“媛惜”的女儿?!

雨声冰凉,躲过油纸伞飞溅在赵媛惜脸上,卫逾之心头警铃大作。

此事,绝不简单。她必须立马回禀太子,但在这之前,需得先稳住这位不速之客。

“赵姑娘,雨大风寒,您身子要紧,不若先随我去偏殿稍作休息,饮杯热茶暖暖身子,待殿下得空,我再为您通传,可好?”

卫逾之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欲将其引开。赵媛惜却似铁了心,固执的摇了摇头,“不!我就在这里等!我一定要见到爹爹!”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那执拗的眼神饱含破釜沉舟之意。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她的目光猛的定格在了卫逾之的发间,那只玉兰簪上。

赵媛惜的眼神骤然一变,“你便是那位太子侍臣卫逾之?这簪子……可是殿下所赠?”

卫逾之心中莫名,正欲开口解释,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周重晏与赵崇一前一后迈步而来,显然谈话已毕。观二人神色,似是方才所谈之事不快而终。

“爹爹!”

赵崇猛地一怔,他的目光越过卫逾之,直直盯着雨幕中那位全身湿透的霁蓝身影,脸上的阴沉瞬间碎裂,仿佛看见了一位绝不该出现的鬼影!

随即,被坏了事的滔天怒火迸发而出!

“你!”他失声怒吼,声音因极度惊怒而扭曲,“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他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赵媛惜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其不禁痛呼出声,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尽数褪去。

周重晏愕然停步,看向宫门外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眼神一暗。

“爹……我……”赵媛惜在暴雨下瑟瑟发抖,方才的执拗劲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还不跟我回去!”赵崇怒不可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粗暴的拽着她往马车里拖。甚至来不及向太子告罪,只觉这张脸的出现,简直是将他所以谋划与脸面全部踩在了脚下!

“舅父,”周重晏声音冷了下去,“既是家事,还望妥善处理。东宫门外,不宜喧哗。”

赵崇身形一僵,这才停了手,脸上青红交错,“殿下恕罪,老臣先请告辞。”

说罢,他命人将不断哭泣的赵媛惜架上车架,狼狈不堪的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宫门口,周重晏望着肩头与裙摆皆被暴雨打湿一片的卫逾之,轻叹一声,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之儿,没事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回来回话。莫要着了凉。”

待卫逾之重新回到昭阳殿时,太子已坐在窗边,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两杯刚沏好的热茶。

雨声暂歇,唯有檐角嘀嗒的残响。

“过来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

卫逾之谢过,端起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驱散了方才的寒气。她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到底未能压住心中困惑,“殿下,方才那位赵姑娘自称“媛惜”,她……”

周重晏呷了一口茶,仿佛早料到她会问起。

“若孤所料不错,那桩传闻便是真的。”

卫逾之眼中露出惑色。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磨着杯壁,没有隐瞒:“这事在长安勋贵中,还算得上一件秘闻。相传多年前舅父年少风流,与一位舞女有过一夜露水情缘。本以为此事已了,不曾想那位舞女竟有了身孕,很快诞下一女。”

“舅父顾及名声与家族,很快将这件事压了下去,自然也没有将她们迎入府中,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也未完全弃之不顾。他将二人安置在长安暗处,之后赵家举家西迁时二人便被留下。舅父照旧给予用度,却从不允许她们公开露面,更不承认其身份。”

“他为人最重颜面与威信,虽说无人敢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谈论,却也成了他此生一桩不愿提及的污点。”

卫逾之恍然,“所以,赵将军方才如此震怒,全是因为赵姑娘突然出现,不仅仅乱了他的计划,更是将这个‘污点’当众暴露?”

“不错。”周重晏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嘲,“舅父今日一心想将嫡女许给孤,以稳固赵家地位。如今这赵媛惜贸然出现,且是在孤面前,便是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这便是在提醒孤,也是在提醒所有知晓内情之人,一个有此等过往的臣子,其女怎堪太子妃之位?这盘棋,他还未落子,便已自损一半。”

“原来如此,那她冒雨前来,就是为了看看多年不见的生父?”

“这就不得而知了,”周重晏摇了摇头,“或许是听闻舅父欲嫁嫡女的风声,心有不甘?或许是另有隐情?但经此一闹,舅父只怕会把她看得更紧。她的处境,必定更加艰难。”

他看着卫逾之有些忧忡的神色,语气放缓,“此事你知晓便可,不必外传。”

卫逾之点头应下,心中一阵叹息。

这钟鸣鼎食,权贵之家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也藏着如此不堪的秘辛与不堪。

她自己也是浮萍之身,深知在这世间,女子命运多艰,往往系于父兄、夫婿之手。

那位赵姑娘,无论她今日前来是何目的,是想在太子面前挣一个名分?还是单纯想打破父亲精心布下的棋局?亦或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最终都只是飞蛾扑火般徒劳。她的反抗,在强大的父权与世俗规则面前,显得那样渺小而可笑。

卫逾之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那一点苦涩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底。

“之儿?”周重晏何等敏锐,虽卫逾之面上不显,却他明白方才赵家父女那场闹剧,让其心中难以言喻的低落。

周重晏并未点破,只是低吟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唇角牵起一抹弧度。

“好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不必萦绕于心。方才孤过来时,似乎看见玉儿身旁的嬷嬷在寻你。那小丫头,怕是又念叨着她的‘逾姐姐’,吵着要找你教她读新得的画册呢。”

新角色,有点可怜[托腮]我不是厌女啊[可怜]不要弃文啊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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