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天真有害》

文/本北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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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又给赵旌阳惹麻烦了。

上游泳课,我从池子里爬出来,听见背后一阵笑声。

这些年,对于背后传来的笑声或者议论声,哪怕再细小,我都能火速察觉。

果然,我转过头,看见几个同学正瞧着我笑,其中黎西佳捂着嘴,笑得最丑陋。

我皱起眉头——这还是跟赵旌阳学的,他一皱眉头,一桌子人头都不敢抬,就连呼吸也跟着自觉放轻。我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时,很是大为震撼。

“西佳,我们走吧。”我听见有人小声道。

黎西佳笑嘻嘻道:“走什么走。魏乔,你背上的疤怎么回事呀,我爸认得本市最好的整形烧伤科医生,要不要给你——”

黎西佳明知故问。

我的背部有一条将近40厘米的疤痕,是前年做手术留下的。那场手术长达7个小时,包括等待麻醉过去醒来的时间,我在手术室待了近15个小时。

听医院的小护士讲,赵旌阳紧张得中饭一口都没吃。赵旌阳不吃中饭,倒不算稀奇——他人生最爱是赚人民币赚美金,赚到上头,忘记吃饭也是正常。

不过赵旌阳吃不下中饭,是因为紧张手术室里挨刀子的我,这我是万万不信的。

扯远了。

我瞧着黎西佳挑衅的脸,觉得格外欠揍。

冲动是魔鬼,我疾步上前,抬起手,一巴掌呼了过去。

没成想,只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黎西佳竟然跌进了蓝色的泳池。

我瞧着自己略略泛红的掌心,叹了一口气——自从去年夏天我被人尾随以后,赵旌阳就找了个泰拳教练,教我防身。

我的身体里有不少钛合金的零部件,因为这个,我平日里惫懒得很,八百米跑起来都费劲。泰拳教练很是嫌弃我跟小鸡仔一样虚弱的身体,把拳击课变成了体能训练课。

黎西佳挨得这一巴掌,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准度之高,便是我每周三次体能课的硕果。

赵旌阳给我挑的这所私立中学,和他本人一样富有,泳池修成50米标准泳道,深水区都有三米深。

黎西佳不幸被我一巴掌抽进了深水区,喝了两口泳池里面富含次氯酸钠的水,脸都变蓝了。

“怪胎——畸形人——”

黎西佳尖叫道。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血往上涌。

-

再回过神时,我已经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了。

“魏乔,不管怎么样,打人是不对的。”

班主任今天穿了一条碎花半裙,我的近视泳镜被黎西佳给抓散架了,此时650度近视外加100度散光的两只眼睛,约等于失明。班主任的碎花裙,变得朦朦胧胧,五光十色,很是像印象派大师莫奈的画。

上上个礼拜,赵旌阳叫助理飞去纽约的拍卖行,拍了一幅毕加索的画。我问赵旌阳,毕加索的画究竟有什么玄妙之处呢,怎么能卖这样贵。

赵旌阳一目十行地在签文件,没搭理我。

我不耻下问,又问他为什么不买莫奈的画。

莫奈这样印象派的画家,至少我还能看懂画的是村庄城市、河畔、花园。毕加索?那可太抽象了。

赵旌阳抬头瞥了我一眼:“毕加索你看得懂么?”

我摇摇头。

“看不懂就对了,亚洲人就爱这种,太写实的搁咱们这卖不动。”赵旌阳道。

在赵旌阳的眼中,人类的终极存在形式就是以美金为代表的货币。

我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直到班主任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魏乔,黎西佳还在医务室,她妈妈快过来了,你呢,你家长呢。”

我这才回过神。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赵旌阳现在人在地球哪个大洲。当然即使我知道他的行踪,也万万不敢劳烦他亲自大驾光临来学校里替我收拾烂摊子。

毕竟赵旌阳的每一秒钟都价值10美金,约合70块人民币。他被母校P大的管理学院请去做报告,嘴里每说出来两个字,就算给母校打7折,也值30块人民币。

作为我的监护人,赵旌阳已经够倒霉,我实在不好意思,也付不起他的出场费。

就在我酝酿悔意和眼泪,准备向黎西佳的妈妈低头认怂时,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

我回过头,望向门口。

六月的太阳真是热烈,我眯着眼睛,才看清赵旌阳逆着光影的脸。

同过去两年我每次见到他时一样,赵旌阳今天依然穿得人模狗样儿,去陆家嘴那些锃亮的大楼里唬人,一骗一个准。

不晓得赵旌阳是不是从冬天的南半球回来,在本市逼近40摄氏度的高温里,他臂弯里还挂了一件薄薄的深灰羽绒背心。

我不敢仔细看他的脸,飞速低头,研究起来办公室的地砖。

“这位是——”

说起来,班主任还是第一次见赵旌阳。赵旌阳太忙了,当初陪我参观学校、办转学、出席家长会的,都是他的助理麦姐。

麦姐照顾我的自尊心,在学校里见了人,便自我介绍是我大姑。

班主任从前只见过我大姑麦姐,至今还没见过我这个便宜爹赵旌阳。

不过无须赵旌阳动嘴,立在他身侧的年级部聂主任已经笑眯眯道:“刘老师,赵先生是小魏的监护人。”

唉,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监护人”三个字,我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鼻涕也跟着往下流,用手背一抹,糊了一脸。

“哎呀,小魏怎么都掉眼泪了,这事不怪你的。”

“刚才我陪赵先生去医务室看了黎西佳,她身体没什么问题,黎西佳她妈妈也不打算追究了。这事也不怪魏乔,是黎西佳有错在先。我们做老师的,要搞清事实,再追究责任的呀。”

年级主任又念了几句,要找黎西佳给我道歉。

我听见一直冷眼看着的赵旌阳缓缓道:“不必,聂主任。魏乔做事儿冲动,给老师们添烦恼了。”

我撇撇嘴。

赵旌阳是北京人,改不了一口儿化音。他总爱嘲笑我的南方话,nl不分,电脑念电佬,牛肉面念流漏面。

可他的普通话也好不到哪里去,黏糊糊的儿化音,他讲话又慢——新闻里的领导都这样,讲起话都慢条斯理的,好叫人发怵。

赵旌阳不高兴的时候,讲话尤其慢条斯理,仿佛开了0.75倍速特效。我能理解赵旌阳的不高兴,他原本在南半球正哗啦啦地赚钞票数钞票,不幸中途被麦姐一通电话叫回国,被迫替我收拾烂摊子,换成谁都不会高兴。

是人都能瞧出来赵旌阳的不高兴。我能,聂主任自然也能。

我看见聂主任头毛心的汗,一滴一滴,沿着脑门往下,他不得不从口袋里掏出来手帕,拭去汗珠子。

赵旌阳喜欢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

果然,他恐吓完年级主任,便对他笑了一笑。

“这事我看就到此为止,”赵旌阳抬手瞥了一眼腕表,“魏乔我先带回家,其余事你们先跟我助理谈。”

直到此时,赵旌阳进入这间办公室后,眼神第一次看向我,对我面无表情道:“走。”

-

我知道赵旌阳不高兴了。

他一不高兴,就爱阴阳怪气。

家里阿姨知道赵旌阳回来,现蒸了大肉包子,拿红枣儿熬了一锅粳米粥。

赵旌阳吃不惯南边的包子,嫌弃里面的肉馅甜腻腻的,齁得慌。

我小心地陪在边上,狗腿地给他盛了一碗粳米粥,知道赵旌阳在瞧着我,还极其形式主义地对着热乎乎的白气吹了两口,才双手放在他面前。

赵旌阳也不吃,捏着勺子在粥里搅呀搅,搅呀搅,搅得我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唉——”赵旌阳先是长叹一口气。

“姑娘大了,能耐了,悄没声儿就来个大的。”赵旌阳皮笑肉不笑道。

他扔了勺子,笑眯眯看着我:“赶明儿不高兴了,姑娘要给人开瓢儿,劳烦提前知会我一声。”

离近了看,我才看见赵旌阳眼下泛青,显出一股疲态。

你说,赵旌阳这个便宜爹,做的也不容易是不。同样是二十五六岁,别人还在学校里念研究生,最大痛苦是写毕业论文,骂骂翟天临。

赵旌阳却要满世界飞赚钱养活公司里三十来号人,每个礼拜的航程加起来能绕地球三圈,还得兢兢业业给我当爹。

我自觉理亏,脸也不要了,火速表孝心:“我错了,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魏乔再跟人动手,就是,就是——”

赵旌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道:“就是什么呀?”

我的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才看的动物世界,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就是小王八”。

刚讲完我就后悔不已。我是小王八,那赵旌阳岂不就是老王八?

果然,赵旌阳听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吞了只大苍蝇,半晌才扶额无奈道:“小乔,你就是来治我的。”

我喜欢看赵旌阳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这很容易理解,好比肯尼亚草原上最威风的那头狮子趴在你脚边,朝你无可奈何地摇尾巴,你也会爱上这种感觉。

“我才不是治你,我是来报恩的,我是小王八,你是养小王八的大善人,小王八很好养活,只要吃一点点肉,每天都会逗你开心。”

我心里一高兴,就容易得瑟,容易得意忘形,开始胡言乱语。

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看赵旌阳笑一笑,好比那些二世祖,嘴里讲些不着调的笑话,一门儿心思逗姑娘开心。

赵旌阳果然被我逗笑了。

赵旌阳笑起来真好看。我同桌最近迷上泷泽秀明,把他和松岛菜菜子拍的《魔女的条件》看了不下二十遍,还自学日语给泷泽秀明写信,寄到杰尼斯事务所。

害,不是我吹牛,只要你见过赵旌阳笑起来的样子,什么古天乐,吴彦祖,金城武,泷泽秀明,木村拓哉,通通一秒钟都忘掉。

可惜赵旌阳在上海只呆到了第二天中午,便又不知道飞到地球哪座城市了。

我抽黎西佳耳光的事,很快在师大附中传播开来。黎西佳的父亲是本市宣传口的领导,妈妈家是本市纳税大户,不像我原本的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赤贫阶级。

虽然年级主任那天讲黎西佳妈妈和赵旌阳握手言和,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黎西佳赔罪。

我从压岁钱里拿出来500块,去恒隆广场挑了最贵的巧克力,一颗得80多块钱呢,赵旌阳过生日我都舍不得买来送给他。

但我竟然再没见过黎西佳。大家都讲她转学到本市另一所重点高中去了。

我吃着原本要给黎西佳的巧克力,满嘴甜丝丝的味道,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活。

玻璃窗外灰蓝的天阴朦朦的。往常我背上那狭长的一条刀口,一到阴雨天就发痒,好像有一千只一万只蚂蚁爬过一样,痒得我抓耳挠腮,扭啊扭,蹭啊蹭。

今天因为心里快活,连刀口竟然都不痒了。

你看,仗着赵旌阳,我魏乔也可以狐假虎威,不必再像从前,因为捡菜市场地上的几片烂菜叶子,跟人急赤白脸,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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