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麦姐问我暑假想去哪儿玩。

我把筷子搁在盛了柳叶儿汤的碗口上,仔细想了一想,对麦姐认真道:“我就想呆在家。”

我不好意思跟麦姐打听赵旌阳的行程,只好老老实实呆在上海,等他出差回家。这叫守株待兔。

“一整个暑天都呆在家?Joey,我都不知你何时这样乖巧。”

麦姐是标准港岛中环女郎,被赵旌阳大材小用,派来打理我混吃等死的人生。

她今天的眉毛像过去的六百多天一样细长锋利,此时微微挑起,一副难以置信的形状。

我理解她,其实地球上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当她可以在暑假周游世界时,决计不会乖乖呆在家写暑假作业。

除非她另有所图。

麦姐当年在东南亚资本市场叱咤风云,见多识广,自然一眼看穿我预备在家守株待兔的拙劣小心思。

“Joey,你胸无二两肉,”麦姐先打量了我身上的大码体恤。

这件印了史努比狗头的体恤,是从超市买的断码男装,50块3件。穿上它,咋这么一看,我的确有些雌雄莫辨。

“脑袋也不怎么聪明。”麦姐弹了弹我的期末成绩单。

麦姐毕业于港**学院,对我周末参加六个补习班,期末仍在班上垫底的事实,一直耿耿于怀。

麦姐跟着老板赵旌阳有样学样,朝我抡起两**棒后,又扔过来一根胡萝卜:“当然你做人好善良咯。”

她给的胡萝卜显得十分敷衍。同样是虚伪地夸人,赵旌阳就能表现得真情实感,一秒入戏。

见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麦姐叹气道:

“Joey,小女孩最重要是快乐。”

“一个女孩子可以不漂亮不聪明,可是如果不快乐,就会像阴云密布的天空,谁会想抬头看呢?”

麦姐讲得十分隐晦,但愚笨如我,竟然瞬时参透她的话。

谁不想亲近快乐的人呢?快乐的人是小太阳,是暖融融的光源,人人都会爱上他们。

可是,周游世界并不能够叫我快乐。

我的快乐,是守在爬满紫藤花的小小院子里,等赵旌阳回来,和他一齐吃晚餐。

我油盐不进的样子,叫麦姐连连摇头。

-

麦姐恨铁不成钢,跑去补习班给我一口气预定了暑假六连报套餐。

行吧,在哪写作业不是写呢,补习班有免费空调吹,旁边就是24小时便利店,里面有我最爱的海盐奶油荔枝冰,6块钱一个,买一送一。

我啃着海盐奶油荔枝冰,哗啦啦翻过高三数学一模汇编,听见背后又有人在议论。

我竖起耳朵。

“凝雪疯了吗?事业上升期谈恋爱?气死我了,恋爱脑赶紧去死吧,糊了算了。”

“哎,也不必这么诅咒凝雪吧,不就是陪人吃饭吗,混演艺圈谁还没几个金主爸爸呢。”

“不是我说,这高糊的偷拍照片,你们一个个分析得津津有味,跟真的似的。狗仔这行你们也知道,雷声大雨点小,你们呐别听见风就是雨。真要喜欢凝雪,不如去广场给她做做数据,怼几个黑子。”

凝雪是靠去年一档s级选秀节目c位出道的,主打一个娇软甜妹人设,上半年又爆了一部古偶,终于在竞争激烈的内娱站稳脚跟。

我的脑子被平面向量折磨得晕乎乎,忍不住摸出来手机,点开微博,参与吃瓜第一线。

不愧是凝雪,热搜栏一个简简单单的【爆】字便彰显出她不俗的江湖地位。

我又啃了一口海盐奶油荔枝冰,开始浏览词条下面的热门微博。

【甜妹的春天!香港|独家直击,凝雪夜会神秘男士,心情好到爆,**辣飞吻送不停!】

附图是凝雪站在一台迈巴赫旁边,她穿着清凉,小吊带配短裙,就算高糊,在昏黄的街灯下,她都白得发光。

只见凝雪对着车窗玻璃,微微弓腰,大约正在同车里的人讲话。

至于车里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雷朋Wayfarer墨镜,尽管只有半张模糊的侧脸,但我依然一眼认出来赵旌阳。

我突然觉得嘴里的奶油荔枝冰不那么甜了。

-

凝雪的这条热搜不到半个小时,热度就降下去了,到了晚上,已经在热搜榜销声匿迹。隔了一个礼拜,凝雪突然被爆签阴阳合同逃税,一夜之间成了“法制咖”,所有作品都被下架。

这很符合赵旌阳的行事风格。作为资本家,他厌恶一切高调的行径,主张闷声发大财。冲上微博热搜这种事,哪怕仅仅露出半张高糊的侧脸,也犯了赵旌阳的忌讳。

我简直能想象到赵旌阳嘴角扯起冷笑的样子,连加里曼丹岛无法无天的猴子都会被他吓跑。

不过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是在某个台风天出现的。

气象台讲今夜台风登陆,补习班按例放假一天。

好容易放假,补习班的几个同学才不甘心闷在家,约我去逛街。

其实我不喜欢逛街,从前是因为囊中羞涩,在商场锃亮的地板上,我脚上的白球鞋却洗到发黄,令我着实有些局促不安。

现在不喜欢逛街,则是因为身体畸形丑陋,漂亮裙子我看都不想看。

但是这一次台风天,我鬼使神差答应同她们一齐逛街。

商场里新开了少女风的服饰店。

我站在试衣间里,望着长镜里的自己,上半身被又紧又短的吊带背心包裹住,被麦姐嘲笑“胸无二两肉”的地方,此时竟然也有浅浅的一条沟,像被云遮住的一小道月牙儿。

下面是一条玫瑰灰的短裙,堪堪遮住大腿根。

我想起凝雪两条细细的、笔直的长腿,便把短裙又往上提了提。

然后便是每一次进试衣间的最后一个步骤——我转过身,回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部。

其实赵旌阳已经够尽心尽力,他四处找人,那一段时间时常带我飞去香港找医生,那条长长的疤,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肉粉色。

可我的背部非常不争气,是浑身上下生得最白的地方,故而这条刀疤,尽管很淡很淡,但在雪亮的背上,仍旧显得扭曲又狰狞。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甚至不敢上学校的游泳课,因为要在公共更衣室脱衣服换泳衣。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把头发放下来,及腰的长发像黑色帷幕一样,盖住了我背上的刀疤。

我对着镜子的人,扭了扭腰身,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凝雪的A4腰、女团腿,但也还算不赖。

-

傍晚的时候,我正在二楼百无聊赖地边吃冰西瓜,边翻一本狗血的言情小说,楼下院子里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喧哗。

我扔了小说,跑到阳台上。

哈,是赵旌阳!他穿一件翻领马球衫,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皮肤似乎比原先黑了些,脸孔因为瘦,呈现一种深邃的小麦色。

从车库出来到楼下玄关,要走一百六十七步,一分二十六秒。考虑到赵旌阳的腿长,也许一分钟就足够。

我背过身,哗——拉上窗帘。

-

赵旌阳走进客厅时,我已经准备就绪,歪在漆皮沙发上,手里拿了一本时尚杂志,胡乱翻到第49页,假装在看。

小背心,超短裙,30秒快手烟熏妆,比月饼还大的金属耳环,一本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姿态轻松写意,云淡风轻。

除开略微不受控的心跳,一切都very nice。

赵旌阳的眼神都变深了。

要的就是这种震撼人心的效果。

我满意地眨眨眼,对着还处在震撼中的赵旌阳,做了一个甜甜的wink。

“魏乔。”赵旌阳开口道,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下坏了事。

通常来讲,赵旌阳对我的称呼有三种。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赵旌阳叫我“小乔”。小乔是大美女,是三国大帅比周郎的妻子,听上去还不赖,从前我妈也是这样喊我,赵旌阳在我妈临终前答应给我一个温暖的家,便跟着叫我“小乔”。

在赵旌阳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会阴阳怪气地叫我“姑娘”。譬如我背着他,偷偷爬上后院里的香樟树捅了马蜂窝,被马蜂追着跑了一路。本以为没事了,哪知道马蜂认人,还记仇。第二天放学回来,我就被记仇的马蜂群冷不防蜇了不晓得多少口,吓得麦姐当即打了120,把我送去医院,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

赵旌阳来医院看我,边削苹果,边阴阳怪气:“哟,几天不见,都快认不得姑娘了。”

我一整张脸布满马蜂复仇的战果,虚弱地很,没力气反击,只瞧着赵旌阳手里削好的苹果直流口水,以为他会喂我吃,嘴都张开了,结果赵旌阳笑眯眯地自己啃了一口。

当然,在赵旌阳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他会坐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我,用一种极度平缓的语气叫我“魏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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