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为了什么来着,我跟赵旌阳闹别扭,趁他出差,我把他最宝贝的一件古董瓷器从二楼扔出去,砸了个稀烂。没过几分钟我便开始后悔,脑子里胡思乱想,担心赵旌阳怒火攻心不要我了。
那时我自尊心极强,敏感的有如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我想,与其被赵旌阳赶出家门,还不如自个先走呢。我脑子一热,当即就骗麦姐,说出去跟人逛书店,其实是打算离家出走。
因为是傍晚跑路,当夜我打算在附近找个小旅馆先凑合。说起来也怪,我前后问了十来家旅馆酒店,前台都讲满房。没办法,我又不敢去公园、洗浴中心过夜,只好找了间小网吧。
结果命途多舛,天还没亮,就有警察过来查身份证,网吧老板慌忙给我开了后门,我是又累又困又饿,跑了不知道多久,一屁股瘫在地上,抬头看见珠宝店锃亮的玻璃里,映着自己的脸,像条蔫巴的小老鼠。
我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回了赵旌阳的大别墅。
我回去的时候是下午三点。虽然不是饭点,但出差回来的赵旌阳正在吃中饭。赵旌阳的饮食一向不太规律,三点钟吃中饭不算稀奇,我也没多想。
我望着一桌子菜,金沙咸蛋黄虾球,盐焗鸡,黑椒牛仔骨,鲳鱼年糕,虾皮豆腐汤,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噜咕噜,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我自知罪孽深重,并不敢上前坐在赵旌阳对面。
“饿了?”赵旌阳没看我,兀自转了转水晶杯里的红酒,气定神闲问道。
我如捣蒜头一般猛点头,就差膝盖一软给赵旌阳磕头认罪。
赵旌阳听了,并不讲话,而是装模作样拿起餐巾,揩了揩根本没什么油污痕迹的嘴角,然后才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踱到我面前,微笑道:“魏乔,你还知道回家呀。”
他明明在笑,我却觉得冷飕飕的,心肝儿都冻得打颤。
赵旌阳看着我,忽而抬起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便像只小王八一样飞速缩回脑袋,疾步往后退了两步——这怨不得我,以前我妈心情不好,就爱即兴抽我耳巴子,我这是条件反射,生存本能。
然而赵旌阳只是用指尖轻轻抹掉我右脸颊上的灰。
他叹了一口气,道:“过来吃饭吧。”
我欢天喜地上了桌子,吃了将近24个小时以来第一顿饱饭。
赵旌阳看我吃得急,狼吞虎咽跟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还温柔地叮嘱我慢点儿吃,亲自给我盛汤。我感动极了,以为这事儿就这么揭过篇了,往后要洗心革面,好好孝敬赵旌阳。
哪里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旌阳竟然让我连着一个月每个周末给院子里的草皮除杂草。
根据赵旌阳的说法,草皮是一户人家的门脸、灵魂,修剪整齐的草皮是家庭兴旺的表现。
可赵旌阳家的门脸也太宽广了,院子里的草皮一眼望不到头,都快够踢11人制足球了。
更要命的是,赵旌阳还时不时来监工。他若是得闲,便会坐在玻璃房里,喝着他那大几万块一斤的茶,翘起二郎腿,老神在在地瞧我哼哧哼哧推着除草机干活,一副十足的黄世仁模样。
除完杂草,在草屑飞舞的院子里,我还得手抄道德经。那阵子赵旌阳去外地出差,晚上失眠,还叫我给他开直播,直播抄道德经。等我抄完一遍,手腕发酸,一瞄屏幕,赵旌阳已经美美睡过去了。
我心里生气,又委屈,可是万万不敢偷懒。我算是领教赵旌阳了,他这个人跟马蜂一样记仇,脸上越是带着笑意,你便越要警惕。倘若惹得赵旌阳心情不好,他整起人那可是花样百出,叫人生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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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赵旌阳直呼我的全名,连名带姓叫我“魏乔”。
我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类人,赵旌阳惩罚我修草皮、手抄道德经的时光,仿佛发生在昨日,在我心中历久弥新。
“魏乔,谁教你穿成这样?”赵旌阳笑道,“阿May?我记得她品味没这么磕碜呐。”
这一身小背心超短裙,被赵旌阳形容成“磕碜”。明明被狗仔拍到的凝雪,那天也是小背心超短裙。我顿时有些迷茫。
“你不喜欢?”我的食指不自觉地开始抠漆皮沙发。
赵旌阳嫌弃地打量了我两眼:“我怎么会喜欢这玩意?瞧着就脑仁疼,跟小太妹似的。”
“那你还跟凝雪在一起,还被狗仔拍——”
赵旌阳皱起眉头:“谁?凝雪?她哪位?”
我提醒他:“C位出道那个,拍过《王妃十八岁》,特别火,你们还在香港一起吃饭呢。”
这下赵旌阳记起来了:“找人拍我那小明星?我一合伙人喜欢,确实是见过两次。”
他眯起眼睛:“魏乔,你不好好念书,成天看八卦是吧?”
“学累了就看一看,放松一下嘛。”我小声道。
赵旌阳换了个角度数落我:“吹空调还穿超短裙,我瞧你多早晚要得老寒腿。”
“还有你这个破背心,统共就半块布,肚脐眼都遮不住,你当家里是夏威夷呐。到时候着凉肚子疼,隔夜饭都能给你吐出来。”
“多跟你麦姐学学,小女孩穿得舒服、得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别啥破烂玩意都往身上套。”
赵旌阳语重心长,像极了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我不甘心地换了一个坐姿,身体竭尽全力拧成妖娆的“S”形,做最后挣扎。
“赵旌阳,你真的…没别的感觉?”
赵旌阳的表情仿佛吞了一只苍蝇。
错愕之后,赵旌阳似乎想笑,但也许他怕伤害我的感情,便努力憋着笑。
憋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旌阳憋得脸都红了,额头上青筋都隐隐约约地一跳一跳。
我垂头丧气道:“你想笑就笑吧。”
也许我蔫了吧唧的倒霉样,叫赵旌阳心生怜悯,他竟然没再笑,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寻个由头回房间,脑门上却忽然一热。
是赵旌阳的手。
也许赵旌阳想安慰我,可他却又不太懂得安慰小女孩,于是便像哄985一样,轻轻拍一拍我的脑门——985是赵旌阳收养的瘸腿流浪狗,他还捡到过一条少了一只耳朵的狸花猫,给她取名叫211。赵旌阳自个是正儿八经的P大毕业生,当年高考统共只扣了3分,还上新闻了。
我暗想,幸好赵旌阳生在社会主义新中国,搁古代那是要被皇帝招去做驸马的。
至于我,按照赵旌阳的说法,他对我没什么期待,考个211、985念一念,不至于太难看,就差不多了。
唉,又扯远了。
其实我还挺享受赵旌阳的安抚,哪怕明知在他眼里,我跟985、211没什么分别。
胡思乱想之际,我听见赵旌阳低低的笑声:“小乔,你才多大呀。”
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我见到赵旌阳的时候,才十四岁,因为营养不良,枯瘦如柴,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跟电视台宣传教育片里的瘾君子似的。
今年春天体检时,我已经有167公分,和赵旌阳站在一块,正好到他的下巴。体重也有62公斤,拍照时不得不仰起脸,否则都会看到双下巴。
除开背上的那道疤,班上女同学有夸我身材匀称。我当然知道我身材还不赖。洗澡时我会抹掉镜面上的水汽,审视镜子里的自己,软软的线条,不再像十四岁时那样,骨瘦嶙峋,硬邦邦如同乐高玩具。
可叫人难过的是,我在赵旌阳眼里的模样,似乎永远静止在了十四岁那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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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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