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忘记了狗

“朋友?”

“你不会懂。”

杨争渡如此说着,并没有要展开解释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那是他与弟弟杨争济最大的不同。

杨争济从小生得可爱,爹娘尤为偏爱。像他这样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人,怎么会知道朋友的可贵。

杨争济忍不住苦笑,微微垂眉,“要是大哥你能把我当朋友的话,那我大概就能懂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争渡回过头,探寻地看向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亲生弟弟。

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也是头一遭听他这么说。

他也骇然,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杨争渡大咧咧一笑,“那不妨,就从今天开始,我们不是兄弟,我们以朋友相处试一试如何?”

“真的?”杨争济明显很意外,原本暗淡沉寂的眼睛,瞬间溢满了光彩。

他看向杨争渡,满心满眼都是一个十五岁的稚气少年。

杨争渡难掩诧异,原来在母后和太师面前老成持重,只会打圆场的弟弟,难得还有孩子气的一面。

想来也是,父皇作为君王,只有母后一位妻子,他们夫妻恩爱,这么多年来就他们兄弟二人。

自杨争渡入主东宫后,杨争济何尝不是一个人在皇宫生活。

杨争渡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一看就没安好心。

只有心思单纯的杨争济看不出来。

“当然是真的,”杨争渡往椅背上一仰,双手怀抱在胸前,“只不过……”

他一边说着,两只眼睛贪婪地打量着杨争济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

杨争济识趣地奉上一支玳瑁管紫毫笔。

杨争渡推脱两次,不客气地收下,那如狼似虎的贪婪眼神却不见收敛。

杨争济心领神会,接着又把砚台宣纸统统奉上。

“这不太好吧。”

“只要能为大哥读书尽一点绵薄之力,小弟甘之如饴。”

杨争渡哈哈大笑,“既如此,那大哥就不客气了。”

杨争济点点头,见大哥收下了礼,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

但很显然,杨争济小看了杨争渡的厚脸皮。

杨争渡所说的不客气,是将杨争济所有的伴学用具一扫而空,连带着他身上的香囊玉坠都一并收入囊中。

杨争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眼神慌乱地连连后退,要不是他跑得快,就连发冠都得被薅走。

他羞愧难当,双手抱胸收拢着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衣衫,难为情地逃走。

“好弟弟,用完午膳再走不迟啊!”

杨争渡扯着嗓子吆喝,脚步一点不带动弹,只顾着把玩抢来的玉坠,套在指尖转圈圈。

郁丛凑上前来挑挑捡捡,“二皇子的东西真不错啊,定能卖个好价钱。”

“谁说要卖的?”杨争渡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那不然呢,”郁丛吃痛,一脸委屈,“难道殿下你还真要跟他做朋友?”

“那不然呢?”杨正渡抄起笔杆敲郁丛的头,“要是朋友都像你,我的金山银山都得搬空了。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的。”

“那殿下留着好好学习吧,”郁丛把手上东西一丢,鼓着嘴走远,“另外,殿下你最好去哄哄太师,他死活闹着要辞职呢。”

***

徐行趁杨正渡读书之际,找了个借口溜到御马司。

御马监听人来报,吓得手一抖,墨汁晕在写了大半的辞呈折子上。

一时间,他慌乱地不知是先藏折子还是先藏自己。

“完了完了,这小祖宗。”

他知道徐行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被逮个正着。

“监正大人,别来无恙啊。”

徐行装作没看见御马监的窘态,热络地上前打招呼。

她不知道的是,在御马监的心里,自己又喜提一个外号。

笑面虎。

这是要吃人啊。

御马监退无可退,只得起身迎客。

他拍拍脸颊,挤出生平难得一见的谄媚笑脸。

“徐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到鄙司了?”

徐行装疯卖傻,抬手探探风向,“西北风。”

“啊?”御马监茫然无措地抬头左右张望。

“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御马监肯定在心里骂了一万句,他伺候了一辈子的马,怎么忘记了狗。

“徐姑娘,从前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徐行心知自己是在狐假虎威,也不过多装了。

“那是自然,御马监快快请坐。”

“是是是。”

徐行反客为主,给御马监倒上了茶水。

御马监颤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谁知道这水里,有没有加点什么东西进去。

就算没有加东西,这水也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徐姑娘,你突然登门,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会真是来公报私仇的吧?

“实不相瞒,是我有一事请问。”

御马监诚惶诚恐,徐行作为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还有什么事儿须得问他这么个老太监?

“徐姑娘请讲,本司自当知无不言,如实相告。”

“那我真说了?”徐行的眼神里少不了试探。

御马监心下了然,“出了这个门,今天你没来过。”

徐行十分满意,对自己的谋划更添几分把握。

她轻言细语,用只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请问监正大人入宫有多少年头了?”

“这……还不曾算过,”御马监下意识捋一捋染上花白的眉毛,“最少都快四十年了吧。”

徐行心下大喜,如此年头,那肯定是问对人了。

“那监正是否听说过一个叫魏连茹的宫女?”

御马监低头沉思,问道:“大概什么时候入宫的?”

“二十年前!”

“那没听说过。”

徐行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

“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没有。”

徐行看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觉心生疑虑,“你为何如此确信?”

“本司在御马监待了快三十个年头了!”御马监理直气壮地答道:“你要是问各位主子的马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那我定给你说得清清楚楚,但是这名字确实没听过。”

敢情这是触及到了职业操守,御马监十分激动,徐行让他赶紧打住。

“没印象算了,谢谢监正。”说罢,徐行摆摆手出门去。

御马监一头雾水,如此匆匆地来,又如此匆匆地走。

“那我还需要递辞呈吗?”

徐行莫名其妙,回过头来,“你递辞呈做什么?是哪里不舒服?”

“那不是之前,你……,我……”御马监一连转换两种思路都没把之前所做之事说出口,只剩抱歉的笑。

谁叫他是一个苟且偷安的人呢。

***

回到怀瑾殿的徐行,那叫一个郁郁寡欢。

她本以为自己是聪明一世,谁知却糊涂到顶。

在宫里,她少有能说得上话的掌事太监,她之所以不直接去问人事监,就怕太过于招摇而惹出祸端。

她偏偏忘了御马监是另一个极端。

如果说人事司是八卦的中心,那御马监便是被发配的宁古塔。

简直就是与世隔绝。

首战失利,像两记闷拳邦邦砸在她心上。徐行心里苦涩。

郁丛一见她回来,忍不住酸唧唧说话。

“徐行,殿下今天交到了新朋友了。”

“谁呀?”

杨正渡见她兴致不高,丢给她一个玉坠。

“二皇子。”

徐行堪堪接住,“挺好,感觉他人不错。”

郁丛这就来劲了,他最恨有人胳膊肘往外拐。

“你怎么就看出他人还不错了?”

杨争渡撑起脑袋,也来凑这个热闹。

他也很好奇。

“之前他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我解围了。”

“你确定他不是替我解围?”杨争渡忍不住正名。

“都差不多,一样的效果。”

杨争渡猛然想起,拍着大腿便坐起身来,“怪不得你之前在御马司,给他的马吃得最好。”

“……那不是应该的嘛。”

“哈哈哈,应该应该,”杨争渡一脸坏笑,“你知道你把他的马喂得跑马都困难,被父皇好一顿骂。”

徐行难为情,“真的吗?”

“那当然了,不信你去问御马监,他被罚了三个月月钱。”

这这这,简直是罪过,罪过。

徐行脸色更加难看,跟腌黄瓜似的,稍微挤挤就是一脸水。

杨争渡以为是自己嘲笑得太过于肆无忌惮了,连忙出声宽慰。

“喂胖了也没事儿,御马监用一周时间又把马的体态调回去了。”

可惜,杨争渡越是如是说,徐行越是难受。

“御马监这么优秀,凭什么还扣他月钱?”

说着说着,徐行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

杨争渡慌了神,迷茫地与郁丛对视一眼。

郁丛同样迷茫,不明就里。

“好好好,我把你的三个月月钱,补给他就是了。”

徐行一愣。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

但是她实在是忍不住,继续嚎啕大哭。

为她杳无音讯的嫂嫂,又为了她那还没到手就飞了的月钱。

“别哭了别哭了,”杨争渡双手合十,“我给你垫上行不行,不扣你钱!”

“你说话算数?”

“那当然。”

徐行立马收住了泪,捣鼓起案几上搜罗来的宝贝。

“这些都是哪来的?”

“杨争济的。”杨争渡眉毛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

“你全给他抢了?”徐行大吃一惊,“那他回去不得告状?”

“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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