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你不会懂。”
杨争渡如此说着,并没有要展开解释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那是他与弟弟杨争济最大的不同。
杨争济从小生得可爱,爹娘尤为偏爱。像他这样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人,怎么会知道朋友的可贵。
杨争济忍不住苦笑,微微垂眉,“要是大哥你能把我当朋友的话,那我大概就能懂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争渡回过头,探寻地看向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亲生弟弟。
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也是头一遭听他这么说。
他也骇然,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杨争渡大咧咧一笑,“那不妨,就从今天开始,我们不是兄弟,我们以朋友相处试一试如何?”
“真的?”杨争济明显很意外,原本暗淡沉寂的眼睛,瞬间溢满了光彩。
他看向杨争渡,满心满眼都是一个十五岁的稚气少年。
杨争渡难掩诧异,原来在母后和太师面前老成持重,只会打圆场的弟弟,难得还有孩子气的一面。
想来也是,父皇作为君王,只有母后一位妻子,他们夫妻恩爱,这么多年来就他们兄弟二人。
自杨争渡入主东宫后,杨争济何尝不是一个人在皇宫生活。
杨争渡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一看就没安好心。
只有心思单纯的杨争济看不出来。
“当然是真的,”杨争渡往椅背上一仰,双手怀抱在胸前,“只不过……”
他一边说着,两只眼睛贪婪地打量着杨争济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
杨争济识趣地奉上一支玳瑁管紫毫笔。
杨争渡推脱两次,不客气地收下,那如狼似虎的贪婪眼神却不见收敛。
杨争济心领神会,接着又把砚台宣纸统统奉上。
“这不太好吧。”
“只要能为大哥读书尽一点绵薄之力,小弟甘之如饴。”
杨争渡哈哈大笑,“既如此,那大哥就不客气了。”
杨争济点点头,见大哥收下了礼,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
但很显然,杨争济小看了杨争渡的厚脸皮。
杨争渡所说的不客气,是将杨争济所有的伴学用具一扫而空,连带着他身上的香囊玉坠都一并收入囊中。
杨争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眼神慌乱地连连后退,要不是他跑得快,就连发冠都得被薅走。
他羞愧难当,双手抱胸收拢着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衣衫,难为情地逃走。
“好弟弟,用完午膳再走不迟啊!”
杨争渡扯着嗓子吆喝,脚步一点不带动弹,只顾着把玩抢来的玉坠,套在指尖转圈圈。
郁丛凑上前来挑挑捡捡,“二皇子的东西真不错啊,定能卖个好价钱。”
“谁说要卖的?”杨争渡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那不然呢,”郁丛吃痛,一脸委屈,“难道殿下你还真要跟他做朋友?”
“那不然呢?”杨正渡抄起笔杆敲郁丛的头,“要是朋友都像你,我的金山银山都得搬空了。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的。”
“那殿下留着好好学习吧,”郁丛把手上东西一丢,鼓着嘴走远,“另外,殿下你最好去哄哄太师,他死活闹着要辞职呢。”
***
徐行趁杨正渡读书之际,找了个借口溜到御马司。
御马监听人来报,吓得手一抖,墨汁晕在写了大半的辞呈折子上。
一时间,他慌乱地不知是先藏折子还是先藏自己。
“完了完了,这小祖宗。”
他知道徐行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被逮个正着。
“监正大人,别来无恙啊。”
徐行装作没看见御马监的窘态,热络地上前打招呼。
她不知道的是,在御马监的心里,自己又喜提一个外号。
笑面虎。
这是要吃人啊。
御马监退无可退,只得起身迎客。
他拍拍脸颊,挤出生平难得一见的谄媚笑脸。
“徐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到鄙司了?”
徐行装疯卖傻,抬手探探风向,“西北风。”
“啊?”御马监茫然无措地抬头左右张望。
“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御马监肯定在心里骂了一万句,他伺候了一辈子的马,怎么忘记了狗。
“徐姑娘,从前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徐行心知自己是在狐假虎威,也不过多装了。
“那是自然,御马监快快请坐。”
“是是是。”
徐行反客为主,给御马监倒上了茶水。
御马监颤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谁知道这水里,有没有加点什么东西进去。
就算没有加东西,这水也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徐姑娘,你突然登门,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会真是来公报私仇的吧?
“实不相瞒,是我有一事请问。”
御马监诚惶诚恐,徐行作为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还有什么事儿须得问他这么个老太监?
“徐姑娘请讲,本司自当知无不言,如实相告。”
“那我真说了?”徐行的眼神里少不了试探。
御马监心下了然,“出了这个门,今天你没来过。”
徐行十分满意,对自己的谋划更添几分把握。
她轻言细语,用只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请问监正大人入宫有多少年头了?”
“这……还不曾算过,”御马监下意识捋一捋染上花白的眉毛,“最少都快四十年了吧。”
徐行心下大喜,如此年头,那肯定是问对人了。
“那监正是否听说过一个叫魏连茹的宫女?”
御马监低头沉思,问道:“大概什么时候入宫的?”
“二十年前!”
“那没听说过。”
徐行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
“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没有。”
徐行看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觉心生疑虑,“你为何如此确信?”
“本司在御马监待了快三十个年头了!”御马监理直气壮地答道:“你要是问各位主子的马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那我定给你说得清清楚楚,但是这名字确实没听过。”
敢情这是触及到了职业操守,御马监十分激动,徐行让他赶紧打住。
“没印象算了,谢谢监正。”说罢,徐行摆摆手出门去。
御马监一头雾水,如此匆匆地来,又如此匆匆地走。
“那我还需要递辞呈吗?”
徐行莫名其妙,回过头来,“你递辞呈做什么?是哪里不舒服?”
“那不是之前,你……,我……”御马监一连转换两种思路都没把之前所做之事说出口,只剩抱歉的笑。
谁叫他是一个苟且偷安的人呢。
***
回到怀瑾殿的徐行,那叫一个郁郁寡欢。
她本以为自己是聪明一世,谁知却糊涂到顶。
在宫里,她少有能说得上话的掌事太监,她之所以不直接去问人事监,就怕太过于招摇而惹出祸端。
她偏偏忘了御马监是另一个极端。
如果说人事司是八卦的中心,那御马监便是被发配的宁古塔。
简直就是与世隔绝。
首战失利,像两记闷拳邦邦砸在她心上。徐行心里苦涩。
郁丛一见她回来,忍不住酸唧唧说话。
“徐行,殿下今天交到了新朋友了。”
“谁呀?”
杨正渡见她兴致不高,丢给她一个玉坠。
“二皇子。”
徐行堪堪接住,“挺好,感觉他人不错。”
郁丛这就来劲了,他最恨有人胳膊肘往外拐。
“你怎么就看出他人还不错了?”
杨争渡撑起脑袋,也来凑这个热闹。
他也很好奇。
“之前他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我解围了。”
“你确定他不是替我解围?”杨争渡忍不住正名。
“都差不多,一样的效果。”
杨争渡猛然想起,拍着大腿便坐起身来,“怪不得你之前在御马司,给他的马吃得最好。”
“……那不是应该的嘛。”
“哈哈哈,应该应该,”杨争渡一脸坏笑,“你知道你把他的马喂得跑马都困难,被父皇好一顿骂。”
徐行难为情,“真的吗?”
“那当然了,不信你去问御马监,他被罚了三个月月钱。”
这这这,简直是罪过,罪过。
徐行脸色更加难看,跟腌黄瓜似的,稍微挤挤就是一脸水。
杨争渡以为是自己嘲笑得太过于肆无忌惮了,连忙出声宽慰。
“喂胖了也没事儿,御马监用一周时间又把马的体态调回去了。”
可惜,杨争渡越是如是说,徐行越是难受。
“御马监这么优秀,凭什么还扣他月钱?”
说着说着,徐行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
杨争渡慌了神,迷茫地与郁丛对视一眼。
郁丛同样迷茫,不明就里。
“好好好,我把你的三个月月钱,补给他就是了。”
徐行一愣。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
但是她实在是忍不住,继续嚎啕大哭。
为她杳无音讯的嫂嫂,又为了她那还没到手就飞了的月钱。
“别哭了别哭了,”杨争渡双手合十,“我给你垫上行不行,不扣你钱!”
“你说话算数?”
“那当然。”
徐行立马收住了泪,捣鼓起案几上搜罗来的宝贝。
“这些都是哪来的?”
“杨争济的。”杨争渡眉毛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
“你全给他抢了?”徐行大吃一惊,“那他回去不得告状?”
“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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