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所谓私刑

越知初立刻就察觉了裴佑白的异样,趁着莫婉贤还在对施怡冉忏悔,她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一些,悄声问他:“你怎么了?”

裴佑白没想到她立刻就看穿了他内心的波动,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而后淡淡地说:“无事。就是……有点,意外。”

越知初当然听出他在说谎。

可她素来并不愿意对别人不想说的事刨根问底,于是只能装作被他含混过去了,点了点头。

另一边,莫婉贤和施怡冉也已经相对无言。

越知初又向前走了一步,对莫婉贤道:“莫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等莫婉贤站起身,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种种复杂、转变,只剩了坚定。

“我,莫婉贤,自十一岁那年入了梦竹山庄求学,在合岐山上一住就是二十八年。那时,我还是梦竹山庄唯一的女学生。霍夫子说我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承蒙霍夫子的悉心教导,我……作为一个女子,也在这梦竹山庄有了一席之地,负责教习琴艺。我对霍夫子十分感激,对几位一同入学的师兄们,也……曾经,是满心尊敬的。”

莫婉贤平息了内心许多复杂的情绪之后,又经过了方才那一阵痛哭的发泄,现如今讲话时,已经条理清晰。

可说到一些……让她陷入回忆的部分,她似乎还需要调整几次呼吸,才能顺畅地继续说下去。

“直到……直到,我十八岁那年……”她的声音忽然开始变得颤抖,眉宇之间,也有了微微的颤动:“十八岁那年,夫子和师兄们,为我庆祝生辰,特意办了简单却热闹的夜宴……”

“莫婉贤!”

莫婉贤说到这里,慕如海却忽然又青筋暴起,对着她一生怒喝!

越知初已经对警告他这件事感到厌烦,在慕如海叫出声的同时,越知初已经同时在腰间掏出一枚东西,直射向他的头顶而去!

慕如海吓得整个人呆若木鸡,而越知初是刻意射偏的。

而她疾速挥出的那枚“暗器”,众人定睛一看,才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枚特别大的……

金钱镖?

比寻常暗器大了一圈不止,此刻正牢牢地插在慕如海身后的一根廊柱上。

以此强劲的内力看来,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枚东西要是真射中了慕如海的头……

只怕他的头盖骨都未必承受得住。

慕如海自然不敢继续说话,而莫婉贤却也像是对他视而不见,一眼都没看他,也没有受到这个小意外的影响,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夜宴,所有人都喝多了,我也是……许多事,我其实记不真切了。我只记得……慕——慕如海说,让别的师兄们先回松竹院休息,他送我回红袖院。当时的红袖院,还不像如今,是一整个给女学生们同住的院子。当时的红袖院里,只有一间寝屋,是给我的,其余的屋子,要么空着,要么暂时分给了山庄里的厨娘们。可那天……那天……”

莫婉贤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用力地吐出去之后,才像汇集了力量一般,继续说:“那天正好,是腊八。我的生辰,是腊八。厨娘们提前准备好夜宴的饭菜之后,夫子就放她们下山回家团聚了。因而……整个红袖院,只有我。只有我的屋子,有人住……”

她越说,语气中,越有了一些哽咽。

越知初知道,或者说,她已经猜到……莫婉贤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了。

可这个故事,同先前施怡冉说的那个……

何其相似?

倘若她的猜测没错,那么莫婉贤……

莫婉贤是第一个深受其害,却选择了……成为帮凶的人?

莫婉贤接着说道:“然后……然后……我只记得我哭着喊着求着,可无论我如何拒绝反抗……慕如海……慕如海的脸,就如同……就如同恶鬼一般……他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也不想听,可我记得他在笑,他在笑!!!”

说到这里,莫婉贤再次红了眼眶。

她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握紧成了拳头,原本还算平稳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霍夫子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了呆滞,他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目里,隐隐闪着惊骇的光。

可他却最终没有说一个字。

而自从被越知初划伤之后,一直在角落蹲坐的慕如海,则早已把头埋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也没人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但碍于越知初的威胁,他不敢有任何反应。

程望和李老三显然已经无法忍耐,程望最先发出愤怒的谴责:“这……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施怡冉发出一声冷笑,可同时她的嘴唇也不断地颤抖起来:“原来……原来……你早就……你也……”

施怡冉看莫婉贤的眼神,直至此刻,终于由完全的不解和痛恨,变成了可怜,但又略带嘲笑。

越知初眼见众人都开始陷入各自的情绪里,不得已出声中断了旁人的评判:“莫先生,请你接着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平静,引得裴佑白也微微侧目。

越知初感受到了他在看她,可她却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解释什么。

好在,莫婉贤似乎也觉得,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剩下的,反倒不吐不快了。她接着道:“第二天我醒来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我一整天,都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出门。我看着床边破碎的衣衫……感受我自己浑身的疼痛……那天,我旷课了。直到傍晚,有位厨娘来给我送饭,她才告诉我,慕如海替我和夫子告了假,说我昨夜宿醉,头疼不适。夫子……自然也就信了。”

说完这些,莫婉贤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抬眼看向施怡冉,苦笑着说:“就在那一天,那一整天,我同你一样,陷入过……陷入了……对自己的欺骗。你知道吗?一直发呆到午后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开始相信,慕如海……他是因为心悦我……他一定,是心悦我的吧……否则,平日里,那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师兄……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我甚至还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和自责,我觉得我不该喝酒……我不该和他们一起饮酒作对,谈笑风生。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是饮酒……是他对我的喜爱……才造成了那样的误会……”

“误会?!”施怡冉瞪圆了双眼,就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哈哈哈哈哈哈……误会?误会?!你的生辰,你的师兄,他对你做了那样的事,隔日的你,你……你都说了你……你衣衫破碎、你浑身疼痛……然后,你竟然觉得,那是误会?!”

似乎就在这一刻,施怡冉忽然变得比莫婉贤清醒许多。可她很快又用力地摇头:“不、不……不对!这不对!就算你觉得这是误会,就算你觉得……你觉得慕如海他是对你有情……可后来?!后来呢??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本性就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他……你却还让他!!!”

施怡冉的话,说到这里便痛苦得再也无法继续,但她的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既然你也深受其害,为什么你最终成了恶鬼的帮凶?

这句句泣泪的控诉,显然再次击中了莫婉贤的良心,她崩溃地低吼:“是!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可……可你知道吗……阿冉……我对不起的,又何止你一个……”

她在内疚、自责、悲愤交加之中,忽然说出的这句话,再次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越知初立刻追问:“什么意思?你……你是说,慕如海……除了你们,他还……?”

她几乎不忍心将全部的猜测问出来,可她的语无伦次之中,暗含的可能,几乎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慕如海打了一个冷战。

他的头就像深深嵌进了他的衣袖中,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力气和勇气。

而越知初问出的,让她自己都害怕的这番话,显然也是所有人心里最提心吊胆的真相……

直到……莫婉贤说出的答案,最终还是让所有人心里的石头——

重重地砸在了,他们本就惊恐而震惶的心上。

她说:“是……慕如海……不,是我!!我在暗中……协助慕如海……故技重施……害了……害了不少女学生……”

越知初握着软剑的手,终于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那剑锋在她手中飞快地摇曳起来,发出了,如同所有人心尖上一样,恐怖而寒彻的震鸣。

杀了他!

越知初此时此刻,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通红的眼眶,就如同回到了八年前,在池府的废墟中挖出一息尚存的池家兄弟的……那一夜。

她从未赞同过,民间私刑可以让世道清明。

她曾治理过一整个国家,她明知,无论君主如何努力做到“贤明”,在人世间,总有一些罪恶,根本无法以“冤冤相报”的方式,彻底了结。

可她,也从未如此确信——

或许,她,越知初,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因为,她甚至连一刻,也不曾想将这个渣滓交给官府,要他去蹲大狱,或接受什么所谓的审问。

她只想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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