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真显然也不愿那样联想,她的神色复杂,有些迷茫地问越知初:“阿初,如果……如果我们猜想得没错,我该怎么办?”
越知初比她冷静一点,毕竟这样的推断,虽然难以置信,却是最合理的,也是她三日前就想过的。
赫连真的性格向来爽朗,如此无措的样子,越知初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她轻声宽慰:“阿真,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们先分析事情的疑点,然后再来判断。首先未必这件事就一定是我们想的那样,其次……”
其次……
如果真的是祝怀瑛做的……
越知初眉头稍微颤了颤,接着说:“其次,就算真的是怀瑛做的,这里面也未必没有误会。”
赫连真毕竟是在江湖上打拼的商人,纵然情绪有些低落,她仍然能很快理解越知初的意思,于是她把这几日的所查娓娓道来:“我去过码头,问了镖局的船工,他们说那三枚金钱令与我平日里拿去的并无不同,可以确认并非赝品。我问了去的人是何样貌,他们说那人只是携金钱令,强调是替赫连大当家代传指令,只是出航情急,货物关系重大,威胁他们若是出了差池,没人担待得起。”
“但,对那人的样貌却没有印象?”越知初好奇地问。
赫连真摇了摇头:“他们说夜色昏暗,那人身披斗篷,头戴帷幔,看不真切。手持三枚金钱令,也没人敢强行去看。”
越知初沉吟了片刻,又问:“你们兄妹三人,各有几枚金钱令?”
赫连真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我们三人的金钱令,都是在昌都府的一个造作坊打造的。我让三弟回昌都,也是想查一查有没有其他人,或是其他工匠,有可能知晓金钱令的工艺细节。单论数量的话……我们平日里随身会带着三枚,昌都府总局里会藏着十枚,各地分局的镖头,会随机替我们保存一枚,以备不时之需。因此,若算算总数,每种金钱令都有二十枚左右。”
“随机?”越知初立刻追问:“意思是,分局镖头为你们保存的那一枚,有可能是你们三人之中任一人的金钱令?”
赫连真点点头。
二十枚这个总数还挺多的……不过越知初总觉得,禹州码头用过的那三枚金钱令,既然不是赝品,更不太可能来自其他地方。
如果是云赫镖局内部出了叛徒,这件事大可做得更加隐蔽,也更加安全——比如,驱使其他的商船出航。
或者在连天号出航之后,立刻就回报赫连真,假装对此事的震惊,贼喊捉贼。
无论是哪一种手段,都好过瞒着赫连真,等她自己发现。
因为连天号破损待修、已经停航的事实,镖局内人尽皆知。
一旦被赫连真发现,必然在镖局内部追查此事,那……叛徒要么连夜出逃,要么坐以待毙,无论是哪种,怎么都无法执行后续的计划了。
幕后之人,既然千方百计选择了用云赫镖局作为运输途径——
难道,会只想做这一次买卖?
想到这些,越知初提出了最有可能的推测:“你还记不记得,连天号出航的那日,你们三人的金钱令,可有丢失过?”
“金钱令都是我们随身带着的,除去沐浴……不会离身……”赫连真说着说着,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沐浴……更衣……
赫连真忽然惊呼:“那日!那日祝府夜宴……阿瑛给我们姐弟三人都准备了新衣服……”
越知初目光一冷。
“换好衣服后……原本收着金钱令的衣服,阿瑛也说替我们先收好了,说是让丫鬟去洗了再给我们……”赫连真谨慎地回忆那日的情形,“可是,我很快就想起金钱令还在里面,便说不必洗了,将衣服都拿回了我的房间……”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看越知初的眼睛。
二人眼里,都有着不敢置信的了然——
显然,衣服被收回赫连真房间后,趁着夜宴期间,或许有人进她房内,偷了三枚金钱令。
越知初又问:“夜宴那日,怀瑛也去了吗?”
赫连真目光凉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若按照这样的推测,祝怀瑛先是让他们三人都换了衣服,再假意听从赫连真的安排,没有再去洗他们的衣物,而是趁他们参加夜宴的那几个时辰,利用祝府的忙乱和后院无人的时机,偷了金钱令去了码头,驱使完连天号出航,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金钱令放了回去。
因此,金钱令不是假的,事后也没有丢失。
越知初觉得,赫连真想到的可能性,应该和她想的十分接近。
原本她只是怀疑,在禹州,在祝府,与赫连三姐弟最亲近的人,就是祝怀瑛。
可看起来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也是祝怀瑛。
如今,种种迹象都指向,祝怀瑛是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更棘手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越知初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她又问赫连真:“阿真,我师父……之前,凌轩门向你们托镖,是要将我师父运到哪里?”
赫连真马上回过神,急切地告诉她:“对!之前……之前不知道凌轩门背后种种,我都没来得及跟你和盘托出,凌轩门那趟镖,他们说要把你师父运去京城!还强调,必须要走水路。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他们早就知道,我们和祝家是亲家——或者……”
她果然也想到了,忽然话锋一转……
“或者,他们原本,就和祝家是一伙的。”
越知初替她说了下去。
赫连真默认了她的推测。
“所以……”越知初又说,“凌轩门早在多年前,就安插了莫如兰在祝府……”
赫连真疑惑:“莫如兰?她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这一次,越知初终于觉得,心中仅剩的谜团,渐渐显露了揭开的迹象。
她问出了那个,在她心里怀疑了很久的问题:“阿真,赫连钰……跟祝怀瑛是怎么相识的?”
越知初在对莫如兰起疑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这件事了。
一个自小就大门不出的官员千金,还背负着被“仙人指点”之名,婚事一直不顺,可是……却在快三十岁的时候,忽然和赫连家结亲了。
这个曾让越知初感动的爱情故事,如今细想起来,充满了疑点。
十年前,小兰就被祝管家“买”进了祝府;
小兰在凌轩门的指使下,常年给祝怀瑛下毒;
祝怀瑛年幼时就被仙人指点为“情路坎坷,命格极贵”;
祝怀瑛之前说亲的对象都惨遭不幸,赫连钰却没有遭遇任何意外;
赫连钰和祝怀瑛成婚时,凌轩门还特意派了哑女来给婚宴添堵,同时又让小兰阻挠祝怀瑛解毒……
那么,赫连钰到底是怎么跟祝怀瑛结下了这令人艳羡的金玉良缘的呢?
赫连真已经开始为她解惑:“相识?嗯……应当就是数月前,我二弟和三弟刚到禹州,原本他们是跟着连天号来送货的,正好遭遇风浪,连天号破损后需要修理,便停靠在了禹州码头,他们也决定在禹州逗留一阵。那时我还在昌都,他们传信说,陆路上各地官府都设了层层关卡,各地的过关费用都不相同,全凭官府独断,肆意要价,走镖的费用愈发变高。既然这趟走了水路,他们准备顺道去拜访一下,近日正好也在禹州探亲的都水司郎中,祝大人。”
“那次应当就是,我二弟第一次来祝府。”
赫连真确信地点点头。
“也是第一次见到怀瑛?”越知初提起重点。
赫连真的鼻头皱了皱,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后迟疑地说:“这……我倒不是很确定。那次拜访过后,我二弟他们,并未提起阿瑛的事。”
“那……你是何时得知他们两情相悦,准备成婚的?”越知初也不急,再帮她继续回忆。
赫连真低头思忖,认真地回顾当时的细节,口中喃喃道:“那次之后,他们来信说,禹州分局的经营状况很不错,有不少富贵人家都找我们托镖。当地原本的老牌镖局也上门找过麻烦,二弟他们和对方签了契约,准备将一些短程的、陆运的镖单交给他们合作,但押镖的成本和风险,也要他们按约定一同承担。至于阿瑛的事……”
“等一下,陆运分担?”越知初却被她顺势的自言自语吸引了注意。
赫连真抬头,眨了眨眼:“是啊,这和阿瑛有关?”
“那你们陆运的镖单,如今是怎么进行的?还在和禹州的其他镖局合作?”
越知初好奇,云赫镖局做得风生水起,接到更多的镖单不足为奇。
可如果他们的陆运镖单都分了出去,那陆运的货物,还能都在赫连真的监管之下吗?
陆地运货只能走官道,官道归州府管辖,过关、货检、关税……就都是各地府衙说了算。
祝家在都水司郎中衙门有权,水路上的钞关,祝世荣自然可以打点,赫连家虽然正直守法,未必肯偷漏钞税,可祝世荣和凌轩门既然能合伙运送人镖,可见他们能在钞关打点的,不仅是钞税,还有货检——
运送活人为货,这件事万万是过不了钞关货检的。
那么,陆路镖单的分运,看起来是云赫镖局占了便宜,他们不需要再独自支付高昂的关税,可如果禹州的镖局本来就和官府勾结上了呢?
那云赫镖局“共同承担”的那部分本钱,岂不是,反而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这么一来,看似互利互惠,实际上,只有云赫镖局成了冤大头。
越知初会注意到这件事,主要是因为,将云赫镖局的运输途径主要转移到水路上,之后祝家和赫连家联姻,有了这层关系,再之后……连天号作为云赫镖局最大的商船,就被公然盗用……
连天号上运的,可全都是活人。
越知初想起祝怀瑛曾对她说过,作为祝家的女儿,无论祝世荣做过什么,她与祝家只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么,如果从头到尾……
祝怀瑛都不是那个,“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
事情,是不是就通顺多了?
如果是那样,从赫连家两兄弟拜访祝家,到祝怀瑛和赫连钰结缘,再到连天号出航……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提前计划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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