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总算哈哈大笑，心情也顿时明媚了不少。
她把油纸袋抢了回来，故意对江遇笑眯眯地说：“不行！既是买来给我的，我便是吃不下，也要留着明日再吃。”
江遇也笑了：“好。”
越知初对他挑了挑眉，又看了看他波澜不惊的脸。
心想：还得是江遇，这要是换了伯杰，怎么也得大呼小叫一句“小姐霸道”。
一想到池伯杰，越知初觉得这一天还真是累了，便招呼江遇：“走吧，回坠叶。”
江遇顿了顿：“小姐……不再和祝世荣说几句了？”
“和他？说什么？”
越知初很自然地反问。
“条件……”江遇迟疑地说。
越知初了然，是说她让祝世荣配合的“两件事”，她却故意没有接话，反问：“你还偷听了不少？”
江遇摇头，解释道：“金花使者……只是路过。”
越知初再笑：“无妨。祝大人与我们……还会再见的。走吧！回家。”
江遇愣了愣：家……
可越知初已经飞身离开，他也只能尽快跟上。
那天夜里，越知初和池家兄弟，围着坠叶灶房的灶台，将两只烤地瓜都热了热，分着吃了。
江遇在一旁只是看他们笑，喝了两杯茶。
越知初让他一起吃，他笑着婉拒：“吃过了。”
那是他们一行人，在禹州度过的最后一夜。
在池家兄弟心里，自从杀了谢轩，灭了凌轩门，他们从未如此轻松，如此恣意，觉得江湖路远，连头顶漆黑的天色都变得清澈了。
而在江遇心中，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家”。
越知初倒没有想太多。
她心里惦记的，已经都是怀临府的事。
——穆直，你也该活够了。
*
从禹州去怀临，普通人陆路大约要走上一个月。
江遇自从听了越知初的打算，便安排了不少人手给他们置办一路上所需的物品，比如衣物、干粮、盘缠、马车……
但越知初早起就看到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停在坠叶门外，立刻惊讶地问江遇：“为何要马车？”
“啊？小姐你要走过去吗？”伯杰率先提问。
走过去倒也不是……只是她觉得骑马要比马车快上不少。
到驿站换换马，能节约不少时间。
江遇走近，轻声答复：“最近各州府之间的官道……不太平。我想，小姐若不是非要急着赶路不可，不如还是先乘马车出行吧。也能多带些干粮。”
越知初沉吟片刻：“也好。”
江遇又道：“禹州……”
越知初和他相视一笑：“我知道，越德仁和凌茉茉就托付给冬夏，谢迎留给瞿老，祝家的事我心中有数，至于码头……”
她说到码头，脸上显出一丝担忧。
江遇立刻宽慰：“去码头的金花使者，我已经派人调查了，想必很快会有消息，小姐不必忧心。”
越知初感叹：“哎，是我多虑了。有江长老在，我都觉得自己可以安心游山玩水了。”
“游山玩水？！去哪去哪？”伯杰一听她说游山玩水，又满脸兴奋地凑了过来。
越知初见他坦荡地露出脸上的疤痕，内心却再也不受回忆的牵制，反而表现得自信又勇敢，她觉得很是感动，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怀临呀！你不是知道了吗？怀临的山水也是天下闻名的，我带你去看。”
伯杰却泄气地叹道：“就是怀临而已啊……我还以为小姐打算周游天下呢。”
见他这样，江遇也忍不住笑了。
“小姐！小姐！”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池仲灵的叫声。
“仲灵？”越知初诧异地问江遇：“他一早出去过了？”
江遇点头，却笑而不语。
越知初只好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看见了仲灵——
和周运。
“小姐！周运来了。”仲灵很快就到了她眼前，邀功般地说：“他得知我们今日要走，特意从药庐赶来，要和小姐道别。”
周运……
越知初有些遗憾地想，自那日从茉安园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和周运好好聊过天。
他的伤势一直很重，恐怕到现在也还没痊愈。
“阿初。”
周运已经到了她眼前，很自然地唤她名字。
越知初喜出望外，连忙关心道：“你来了，伤势如何了？毒——”
“好得差不多了，时长老说，再过几日，就可以下山了。”
周运笑得爽朗，确实丝毫看不出前几日还重伤的样子。
“那就好。”越知初也笑，心里原本的担忧也消散不少。
其实，她原本还想细细问一问，关于茉安园……或者说，谢轩，整个谢家的倾覆，可有对周运造成什么影响？
她虽然活了很久很久，却从未经历过……亲手弑父，这样的事情。
虽然，若她不幸生为谢轩的孩子，她多半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可她毕竟不是周运，她也并不十分确定，周运是否真的……不会因此受到额外的伤害。
可眼下看着满脸笑意、没有易容的周运，她却忽然不想问了。
临别在前，她不想提起扫兴的人，也不愿再去窥视别人心中最深的伤口。
无论周运放下了或仍未放下，那都是他必须要亲自面对的人生。
于是，越知初笑着问出口的是：“今后有什么打算？尽管和江遇提，在禹州有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给我们传信。”
周运点头：“谢谢阿初。其实，我已经都筹划好了。”他说着，还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目光时不时瞥向江遇。
越知初疑惑地转头去看江遇。
江遇也不卖关子：“莲云斋……那间铺子，如今人去屋空了。我便盘了下来，送给周运了。”
“哦？”越知初有些惊讶地又看周运：“你打算……重开莲云楼？”
她心想，那样也很好，那毕竟是他亲娘的手艺——那本来就是他们周家的，莲云酥，莲云楼。
谁知，周运却摇了摇头，脸上还是腼腆的笑意：“不开莲云楼了，也不想卖糕点。我想——卖酒。铺子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莲云酒肆。”
“莲云酒肆？”
越知初、池伯杰、池仲灵，异口同声地重复。
周运有点被吓到：“不、不好听？”
“好听！”池伯杰最先抢答，上前就搂住了周运的肩膀：“听着就有香味了！我都想立刻进去喝一坛了！”
越知初点头赞同：“好听。不过，怎么想到卖酒？”
“胡娘的桃花酒！”周运兴奋地高呼：“我觉得很好喝！只是咱们喝，太可惜了。我想帮胡娘卖出去！也能给她多挣一些银子傍身。”
越知初听得一怔，她呆呆地看着周运脸上的自豪和真诚，心中不由觉得……
江遇的眼光，可真好啊。
她想起最初听到周运的身份，而对他天然产生的怀疑和敌意，再想起这些日子，周运总是想保护她，又主动对她谈起自己的身世，还承诺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变成像谢轩那样的人……
她忽然感到有些惭愧。
“好！”越知初也豪爽地道：“那就算我一份。多雇几个伙计，给胡娘好好吆喝吆喝！雇人的本钱，我都出了。”
周运眼睛瞪了瞪：“可是，铺子的本钱江公子都出了，伙计的钱再让你出，这也太……”
“太什么太！以后咱们去喝酒，你可就收不了我们的钱啦。”池伯杰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错。”越知初立刻跟上，不给周运拒绝的机会。
周运激动地看了他们半晌，郑重地抱拳：“那……周运多谢各位。你们一定要保重，早点回来……喝酒！”
“好！”
池家兄弟听得热血沸腾，开开心心地勾着周运的肩膀，就聊起了把酒言欢的畅想，甚至说到了来年中秋，要去莲云酒肆聚一聚。
越知初看着他们嬉闹作一团，感到心头热热的，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江遇：“你不加入？”
江遇也看着他们，嘴角始终扬起浅浅的弧度：“已经加入了。”
越知初愣了愣，很快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
以江遇的性子，就算嘴上不说，脚步未动，心中一定早就和他们围在一起了吧。
她又忽然想到：“冬夏就不来送送我们？”
江遇转头看她，眼神中却闪着怀疑，似乎觉得她在说胡话。
“好吧。”越知初撇了撇嘴，“是我多嘴了。”
以时冬夏的性子，就算如今在她眼前，只怕也只会骂一句：“快滚”。
越知初释然地笑了笑。
“你当然是多嘴，就知道使唤人。”
就在越知初自责，她怎么会异想天开到，觉得冬夏会来送她的时候，时冬夏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了。
时冬夏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清冷和不耐烦，越知初却听得心花怒放，她一个转身，不顾时冬夏的推搡和嫌弃，用力地抱住了仍是一身黑袍的“毒娘子”。
“冬夏。”
她把头挨在时冬夏的兜帽上，甜甜地叫了一声。
“走开。”
时冬夏的语气还是冷冷的，手上也没有任何回应，整个人站得笔直，丝毫未动。
越知初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又说：“等我回来，咱们去莲云酒肆喝酒！不醉不归。”
时冬夏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嘴上却还是只有那淡淡的一句：“啰嗦。”
越知初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