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没有接话。
越知初见他的头越来越低,脸色也不太好看,人却始终不语,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又想啥呢?”
“小姐……”江遇抬起头,欲言又止。
越知初懒懒地靠上马车:“你以为……我是在怪你?”
江遇连忙回道:“小姐怪我,无可厚非。”
越知初哭笑不得。
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也只能慢慢来了。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说:“我没有怪你。而是……我在想,我们只是一辆马车,还是以出游为名,他们尚且敢开口就要五百文。那么……若是个商队呢?若是个……镖局呢?”
“……镖局?小姐要去镖局?”
池伯杰不知何时醒了,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了句。
他这一嗓子,把池仲灵也吵醒了,仲灵揉了揉眼睛,一脸迷茫地问:“什么……镖局?”
越知初无奈地看向他们俩:“没什么,准备把你们卖去镖局。”
“嘿嘿嘿,小姐,我饿了。”
池伯杰醒得理直气壮,早上他吃了胡娘做的五只笼饼,路上他一直在睡,但现在他饿了。
见他只是傻笑,对“把他卖了”这事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越知初还真是有点佩服。
正好,她也想下车活动活动,于是对江遇提议:“不如我们找个驿站休息吧,看看有没有吃的。”
江遇还有点犹豫:“如此赶路……我们……”
越知初伸出手敲了敲他的头:“谁说我们是赶路的?不是说了么,我是骗你们出来卖掉的。”
江遇也被她逗笑,只好吩咐了车夫,见到驿站便进去歇脚。
池家兄弟已经开始抢着往车窗外看,但放眼望去,官道两旁除了荒田,几乎没有可称为“风景”的东西。
“小姐,这官道上,也没我想象得有趣啊。到处都是荒田,怎么不让百姓耕种呢?”
伯杰不喜欢坐车,通常用骑马和轻功赶路,很少有机会,观察道路两边的情形。
如今真得空看了,他却觉得大失所望。
越知初也向外看了看,口中喃喃地应和道:“就是啊……都荒了……”
都荒了。
但,民无田可耕,幼无粮可食,老无房御寒,各处天灾肆虐,百姓没有活路。
——城里的权贵们,却还排着队,买限时限量的糕点,开赏月筹钱的夜宴,捞买卖人口的好处。
等他们好不容易行至一个驿站,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早就过了晌午。
这下别说池伯杰了,连越知初都觉得饿了。
江遇看着略显破败的驿站,对越知初迟疑道:“小姐,官家驿站,怎么看着却不太对劲……”
“无妨,总要让马歇上一歇,咱们先进去看看。”
越知初倒是不担心。
虽然看着破旧,毕竟是个驿站,光天化日的,还能闹鬼不成?
等他们一行人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附近应该是隶属禹州的合泽县,这里便叫“合泽驿”。
大门处没有门卒,他们便径直往里走。
“小姐,咱再走几里地,应该也就到了这合泽县了,为何不干脆进城里找个饭馆或者客栈?”
池伯杰边往里走,看着这简陋萧条的驿站,边随口问越知初。
“我记得,在我和哥哥小时候,驿站还是不让咱们平头百姓随便进的。”
池仲灵也好奇地左顾右盼,这还是他第一次进驿站呢。
江遇倒是一言不发,整个人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越知初淡淡一笑,随口就答:“这不是……我也好奇,驿站里可有什么特别的,特意带你们来瞧瞧。”
“啊?小姐也没来过驿站吗?”
伯杰立刻两眼发光,似乎对“竟然有越知初没来过的地方”这件事,感到十分稀奇。
越知初点点头:“当然了。天下之大,我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
北方的大祁山她就没去过。
如今的大虞国的驿站,她也没进过。
不算撒谎。
只是,这和她记忆中,曾属于“北虞”的驿站,大不相同了。
诚如池仲灵所言,“北虞”的驿站,是禁止百姓入内的,只供朝廷官员沿途换马、传信、食宿。
可在越知初这一辈子,姬氏一统天下之后,朝廷非但不禁止百姓进入驿站,甚至十分鼓励,尤其是商队,若在驿站留宿,还可以免除沿途运货时,经过关卡受检的一部分费用。
可眼前这个驿站萧条的情形,沿途的杳无人烟,不得不让越知初怀疑,姬氏开放驿站给百姓——无非是,太缺钱了。
官道上几乎没有行人。
一是,百姓为了省钱,通常会走一些旁道、小道。
二是,按照赫连真的说法,就连商户和镖局,如今也很不愿意走陆路,道理十分简单——贵。
而越知初之所以会选择到驿站歇脚,因为……
她让江遇从徐占那里要了出行令。
她想知道,手持禹州代知府亲签的出行令,在关卡那里,仍然被讹了“茶钱”,那么到了驿站,还能按虞国律例,免除一应费用吗?
越知初还在想着这些,人已经走进了驿站的客堂。
有个木柜放在显眼的位置,可能是给驿站的管事办公用的,但此刻为空。
按说,驿站里应该还有不少驿使,负责换马啊、接待啊、登记啊那些琐事,眼下也都没见着。
“小姐,这里不会……已经荒置了吧?”
池伯杰好不容易才克服了怕黑的心魔,此刻虽然天还没黑,但这个驿站里,冷飕飕、阴森森的,竟然在白日里,就给他一种很可怖的感觉。
江遇也觉得蹊跷:“瞧着……的确可疑。”
倒是池仲灵很机灵地提议:“小姐,我去后院的马厩看看。”
越知初刚一点头说“好”,仲灵踏着快步就往里飞走了。
“各位这是……?”
谁知,仲灵前脚刚走,后脚,二楼的木梯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越知初抬头看声音的来源,是一位中年男子,身上穿着藏青色的绸衣,头戴乌色的缣巾,看起来倒是十分体面。
江遇率先作了个礼:“这位大人,我们是路过歇脚的。想吃点东西,喂喂马。”
“哦?怠慢了,怠慢了。还请公子稍候。”
那人连忙快步从楼上下来,边走边朝楼上喊着:“阿翠,阿福,来客了!”
越知初的眉头轻微抖了抖,心想,这倒不像个驿站,像个经营不善的客栈。
客栈掌柜的,也会这般大呼小叫,手下伙计要是躲懒,店里生意自然萧条。
可这是朝廷的驿站,虽然如今归了各地的州府管辖,这合泽县毕竟是禹州府治下的大县,这里却像是早就无人问津一般,连门卒都不守在大门了。
中年男人走到江遇面前,先是不露痕迹地扫视了几人,而后才堆起一个较为客气的笑容:“呃……请问,来客这是……走商呢,还是传邮呢?”
他眼神里的探究过于明显,越知初很不喜欢。
于是,她抢在江遇前面回话:“都不是。我们是替禹州的通判大人,也就是如今的代知府大人,送信去怀临府的。”
反正,他们有徐占的出行令,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江遇略微一怔,但很快就不露声色地点头,同时又问:“敢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可是合泽驿的管事吗?”
中年男子一听他们是禹州来的,还听令于“代知府大人”,表情上却忽然变得冷淡许多,只是淡淡地维持着基本礼仪:“不敢、不敢,在下姓霍,乃是合泽驿的一名驿使。”
霍?
又是霍……
越知初心里不免想起一个人,却没有问。
江遇仍是十分客气:“那就劳烦霍大人,替我们登记安排?”
霍驿使轻描淡写地说:“自然、自然。各位请稍坐,片刻就来。”
他手上对着一旁的木桌做了个“请”的姿势,眼睛却不再看他们,反而又对着楼上喊道:“阿福?阿福?!赶紧下来!”
越知初也不和他客气,顺着他的指引就坐到了客堂的一张方桌上。
这里有不少桌子,应该是平日里供来人用饭的,布局也很客栈的大堂很像。
只是她刚一坐下,就敏锐地发现,这里所有的桌子上,几乎都落了一层薄灰。
她心里愈发对这位霍驿使感到嫌恶。
他们三人坐下后,霍驿使却又返身上了楼,嘴里还不厌其烦地对着楼上絮叨:“真是的!叫了半天人影不见,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皮痒了。”
他这话说得怨气十足,丝毫也不避讳越知初他们,仿佛既不满于手下的懒惰,又不在意这几位禹州的“来客”。
池伯杰是个粗条的性格,心生疑惑,张嘴就问:“诶?他怎么走了?不是给咱们登记吗?”
越知初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霍驿使的背影,果然看到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但他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或转身来看他们,硬是快步上了楼。
江遇的目光看了看越知初,见她没说话,便对池伯杰笑了笑:“兴许,是还有旁的要事吧,咱们姑且耐心等等。”
池伯杰“哦”了一声,但还是好奇地追随着霍驿使的脚步,伸长了脖子往楼上用力地瞧。
霍驿使到了二楼之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倒是池仲灵赶回来了。
他轻功卓越,走路几乎没声,只会随身带起一阵阵的风,此刻他机敏地凑到了越知初耳边,似乎是防着隔墙有耳,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小姐……”
越知初侧过头去看他。
只见池仲灵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后院没人,马厩里……也没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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