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充斥着鼻间,周围的秦人仿佛一台台杀戳机器,牛羊、女人、细软,他们见到什么抢什么。李逍觉得谢戡说得没错,氐人只会给草原留下一片狼藉和荒芜。她想阻止可她的力量太小,她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里倒下,小海城里除了红色再不见其他颜色,只留一片血红色的火海。
杀戳一直在继续,天将亮时秦军将小海城烧杀抢掠一空满载而归,驰援的晋军顶着薄雾急急赶来。清点战场后发现,城内足足死伤近百人。
下山后李逍不是没见过杀戮,不是没上过战场,可没有一次死亡对她有这般大的冲击。因为这不是一场平等的战争,秦军根本不管你是手无寸铁的民众还是缴械投降的军士,他们全部一视同仁,当你不过是刀剑下苟延残喘的牲畜,不会叫唤的木头,她对麻木不仁的秦军感到震惊的同时亦开始思考国家对人民的意义,她突然就理解了谢戡说的家国天下,他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使晋国国民免遭这样的屠戳,但结果显然事与愿违。
李逍握着谢戡的手,从秦军离去后他就一言不发,李逍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与不甘,但她知道他尽力了,他浑身是伤,她提议给他包扎,他缓缓点头,新来的百夫长走了过来。
李逍以为百夫长会怨恨他们,至少要将他们下狱,毕竟是他们引来的秦军。
谁知百夫长却摇了摇头,“秦王已死,氐人诸王子争位,秦军许久不曾发饷,刺史大人料到有此一遭,但没想到秦军动作如此迅速,规模又如此之大,实不与谢将军相干,还要谢诸位出手,不然城内的妇孺将多被掳去。”
谢戡叹了口气,道了声惭愧后再没说什么。稍事休整众人向百夫长辞行,途中李逍为几人包扎了伤口,谢智被人割了两刀幸无大碍,兰馨被谢智藏在水井里没有受伤,为此吴痕还私下里重重谢了他。
因着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一路便没赶得太急。秦侯差人送来药品,又派人一路护送出了铃州地界,其后他们弃陆路登船顺着江水一路向东。
冬日江南不似夏日风光,烟波浩渺,浅灰的天空仿佛在孕育着初雪,收割过的旷野里,黄色的稻茬排列成行。水边浣洗的少女笑声依旧,看见船首俊逸的郎君将岸边的浆果扔上船,笑闹着请他们吃果子。
李逍抄手熟练地接住,闻了闻果子香气却并没有尝,她知道浆果还没熟,歪头扫一眼身边站着的谢戡,他安静地站着船首,江风将他的袍袖盈满,不时拂动仿若乘风而去,难怪惹得女娘们侧目。
谢戡垂首,见她低眉敛目,长翘的睫毛遮住那双如水波般流转的眼睛,手里握着枚青涩的果子凑在挺翘的鼻下轻嗅。
“哪来的果子?香吗?”说话间伸出了手。
李逍抬头,却发现他的眼里只有自己,她将浆果放在他手里,“别人送的,还没熟,并不很香。”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谢戡搂住她肩膀,听到她发出轻微的叹息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还在为吴兄弟和兰娘子的龃龉发愁?”
李逍又叹了口气,她愁的何止于此,前次因食易容丸未以真面目示人,如今重回金陵如何不担心谢父谢母的想法。离金陵越近她心事越重,虽一向没心没肺,可今次却发觉心虚得厉害。
兰馨说她近乡情怯,她深以为然。她原先的洒脱不过是浑不在意,原来人真的会因为喜欢而小心翼翼。
她想得到谢父谢母的原谅,当初骗他们并不是出于本心,她错在没有及时告之实情,但过去这么久感觉怎么解释都不够诚心。怎么办?烟波江上使人愁!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谢戡却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有一次她说漏嘴表示对自己一见钟情,孰不知自己对她也是一见难忘。
草原上的初见她那双如泉水般干净的眼睛让他心中一动,更别提她的身手让他惊艳。其后机缘巧合她的一颦一笑他全看在眼里,稍后才有了幽州的近距离接触。
她一直以为是她勇敢地向他走近,她不知道的是,若非他对她生出好奇心并故意放水,她不可能凭几句不轻不重的话纠缠得上他,两人也不会终扯上关系。
“父亲母亲一向明理,况还有我在,与母亲说清楚缘由,她自当理解,有母亲为你说情,父亲那里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戡说得轻松,李逍半信半疑,真有这么简单?
船行的再慢终要靠岸,建初寺的钟声依旧悠扬,墨羽巷口的井水仍然甘冽清甜。俗话说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到达听波园的李逍沐浴更衣后便跟着谢戡去了葳蕤堂向谢父和谢母请安并告罪。
与谢戡事前说的一样,谢父谢母听了李逍解释并无过多苛责,微笑着表示事出有因,他们能够理解也让李逍等人不要拘束在听波园多住些日子。
李逍明白他们心里并没有真正原谅自己,换她被骗许久也不会完全心无芥蒂,如今局面是她一手造成,造成的坏印象也只能由她亲手改善。
吴痕苦恼兰馨与他日渐疏离,两两相对,兰馨与他说话除了谢谢、好外再无其他。他知是自己以前的表现令兰馨失望,他想改变却苦无方法。
谢智出主意道:“吴大哥我教你一招,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得抓住这人的胃。”
李逍听完深以为然,心道这是个办法!她当即决定每日为谢父谢母准备饮食以表诚心,于是向谢戡虚心请教试图提高烹饪技巧。
谢戡也只会做些小菜,过于复杂的应付不来。但这不是问题,他花重金将城内的名厨请来听波园传授厨艺,按照父母口味挑选适宜的菜单后帮忙誊抄。
谢戡李逍觉得此事做得隐秘,谢父谢母却将二人举动全看在眼里。
谢母用汤勺搅动着瓷碗,“原担心她只会舞刀弄棒,没想到还如此多面,原先的担忧倒是多虑了。”
谢父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老伴这是为自己同意这门亲事找补。谢父认为只要李逍在大事大非上没问题,妻毕竟是二郎要娶,他没有意见。
谢衡曾担任学宫祭酒,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不为人知,便是晋帝身边的黄门给事中,负责将国内外的消息归纳汇总报予晋帝,他安插的眼线遍布国内外,谢府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印象中二弟一贯目下无尘,兼之从小生长在青城派中,以为他无欲则钢,哪想到他还有为别人洗手做羹汤的一天。
虽然好笑,但菜品尝起来味道不错,尝了一口又一口。
谢戡听了兄长的戏谑之言无话可说,“大哥最近是不是很闲。”
谢衡难得有机会看二弟笑话,他还没看够,尝了一口锅里的汤,笑道:“弟妹厨艺不错,汤鲜得很。不过君子远庖厨,二弟整日留连此地恐怕不妥。”
谢戡白了他大哥一眼,怼道:“既然不妥,大哥还不快走。”
谢衡摆摆手,“不急不急,二郎将逍娘子打造成人美心善温柔贤惠的人设,如今阖府都夸赞逍娘子性格爽快手脚勤快,母亲大人也很认可她的厨艺。但别人不知道,大哥是知道的,那些每日不重样的菜品或多或少恐怕都出自二郎之手。”又尝一口汤,“细细算来你们俩是在合伙欺骗两位大人,虽然是善意的谎言。”
谢戡用锅盖将汤锅盖上,“俗话说论心不论迹,且我不过是提提味调调鲜而已……”
只听咚一声响,兄弟俩同时回头,只见提着水桶进门的李逍一头撞在门框上,听声音显然撞的不清。
谢戡走过去,看她额头红了一片,转身从灶上取过一个熟鸡蛋,熟练地剥了壳用绢帕包着放在李逍额头轻揉。
这一连串的动作直将谢衡看呆了,这是那个一见女娘就躲,看见郡主就跑,表面温和实则目中无人向来目不旁视的二弟么!
李逍的声音一听就有些着急,“我们没有骗人,我,我是认真准备餐食的……我知道曾经欺骗了各位很抱欠,可是这次我真没骗人……”
“大哥不是那意思,我们都知道。”
“逍娘子,我就随口一说,你勿放在心上。”
“我……谢大哥说得没错,我做餐食除了歉疚亦有讨好之意,怕二老对我心有芥蒂,怕他们不同意……其实我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我可能不够温柔贤惠,但我绝对真实,我应该将真实一面坦露在二老面前。”说着话便将围裙一摘往外走。
谢戡愣住,“你去哪?”
“……”
回头再看始作俑者仍安心看戏,“君子远庖厨,大哥不走也要露一手?!”
“正要走。”谢衡移到灶前,从锅里盛了碗汤,“带给慧娘尝尝,这么多放着也浪费。”
谢戡嘁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大哥这些年岂非白白错过。”
谢衡脸皮可比谢二郎厚多了,伸手指了指门外,“逍娘子那性格多说多错,二弟还不快追?!”
谢戡扭头,果然李逍已走到园门口,他无暇再与谢衡斗嘴。
李逍心下豁出去了,自觉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若谢父谢母始终不满意她,她便直接动手抢。
葳蕤堂内谢父谢母并不在,侍从回道:“苏州的表公子要来学宫读书,主君主母出门为表公子置办物品去了,要晚些回来,正要去听波园报逍娘子知道,今日不用准备餐食。”
李逍感觉一身的劲全松了下来,所谓一而战,再而竭。回听波园的途中,侍从来请谢戡,说是丹阳县主来访,请二公子前去见礼。
李逍听到丹阳县主登门有些不自在,奇怪谢戡做了什么,让司马佳君念念不忘。
谢戡见她面色不善,心道天可怜见,他避司马佳君尚不及,什么也没做!
“或因上次剿匪一事,大哥说晋帝召丹阳县主讨论地方重建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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