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清澜,做噩梦了?”

齐清澜醒来时已经将近薄暮,脑袋还是一阵晕晕乎乎的,本想着小憩会儿,却不想睡熟了。卢镜看着齐清澜的迷糊样,料定他定是做了噩梦,便坐到床沿抚上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清澜别怕,是又休息不好了?”

齐清澜半晌才从前世遗恨醒过来,入眼便是温柔的母亲。可谓是芳华不在,美人依旧,母亲爱着艳丽的衣裳,朱红将她显得更为年轻。齐清澜就直愣愣的看着卢镜,生怕她会像幻梦一样消失,只有她身上那一般妇人少有的豪爽气,还有那满是心疼之意的眼睛,才让齐清澜感到当下的真实。

齐清澜慢慢地对上了那尽是关怀之意眉眼,乖顺的回答道:“近日太闷,不留神就睡迷糊了。”

“那身子可有好些。”卢镜转身为他端来一杯热水。

齐清澜直起身子从卢镜手中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好些了母亲,就是憋得慌。”

“怎会如此?”卢镜着急的问道。

齐清澜见卢镜似乎打算责备照顾他的下人,连忙拉着卢镜的袖摆:“太久没出门了罢了。”

卢镜笑道:“原是想出去玩儿了!我还以为是那铃铛儿没有好好照顾你。那待开春,你陪我到灵台寺去上香吧。这几个月你父亲确是把你栓得紧了些。”

“铃铛很好,母亲别忧心。”齐清澜听了这消息这才放松了些。

“你呀,总是太宠铃铛儿了。”卢镜无奈的说道。

“这是自然。”齐清澜语调上扬,“母亲以前可说要让她给我当媳妇儿来着。”

“好哇,你这臭小子竟然惦记了这么久?”卢镜一巴掌拍到齐清澜脑袋上,“人家姑娘喜不喜欢你都说不定呢!”

“母亲就别操心了,”齐清澜笑着的说道,“你就瞧着吧。”

齐清澜三言两语终于把卢镜逗开心了些,也让卢镜确信自己的身子已经好转许多,母子俩有说有笑了一阵,然后卢镜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房间里。

门方一合上,齐清澜就敛了神情,换了身厚衣裳,不顾铃铛和仆从的阻拦,急冲冲的往齐安书房跑。这样的温情,齐清澜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久,但他却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眷念。

长安就是一座繁华的无名冢,今日埋葬了这家,明日便祸害了那家,在这漫长的年岁里,却仍旧有人荒唐的往漩涡中心靠近,把生与死当成了个笑话。

齐家满门祸事开端,只近不远,若是能让齐安早些抽身其中,齐家便早些安宁。谁知这齐清澜刚一冲进房内,就见齐安被惊得一抖肩头,匆匆把手上的书信往匣子里一塞,然后面带霁色把齐清澜连推带赶的轰了出去。

齐安瞪了他一眼道:“病了一场连分寸礼数都不知晓了吗!”

齐清澜偷瞥了一眼齐安方才藏东西的匣子,才规矩的行了礼,恭敬说道:“年节将至,父亲可要陪母亲去寺院上香?”

一听事关卢镜,齐安这才放松眉头道:“镜儿去,我自然要陪她。”

齐清澜像是松了口气:“那我可要快些准备点物件,想着父亲忙于案牍,母亲一人也闷了段时日,如今父亲要同去,母亲定然开心。”

齐安再精明,可只要事件有关于卢镜,他就像年轻小伙子那样不经世事,甚至没有继续敲打儿子失了分寸,反而忽然自我责备起来:“你母亲她……近日是我太疏忽她了。过段时候就开春了,你这几天可别再病了,惹得你母亲担心。到时候要上香,便一家人一起去,权当陪她散散心。”

“是。”齐清澜笑着回答道。

齐安挥了挥手,瞧了眼还病着的儿子,示意他快回去休息,然后自己又一股脑钻进了书房,对外头的事情不管不顾了。齐清澜叹息一声,这才着急的往自己房间里走。

飞雪愈盛,寒气逼人,天冷的让齐清澜不由得搓搓手,把步子放快了许多,之前走的急忘记带小暖炉,他不由得暗想可别被兄长碰见了。齐清旭从来都是个温柔的性子,处事周全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可却正是因为如此,齐清旭对自家弟弟的遭遇格外自责,连着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他又受了什么伤害。

齐清澜正这样想着,身后忽然轻飘飘落来一声:“清澜。”

齐清澜脚步一顿,叹道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缩了缩脑袋,转身就见齐清旭着一身霜色衣裳,外披淡棕色披风,眸光满是忧虑的望着自己。果然,齐清旭匆匆靠近齐清澜,立刻就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到了对方身上。

“兄长,不碍事的。”齐清澜在自家兄长谴责的目光中,任由齐清旭给自己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缠着披风,“开春了还要陪母亲去上香呢,你可别担心了,我自己会注意身子的。”

“我自是知晓。”齐清旭看着自家弟弟苍白的脸色,他还是斟酌了半晌又问道:“听铃铛说你急着去找父亲了,是因何事?”

“父亲公务繁忙,我们又不常陪伴母亲,如今我便想着法子希望能够让大家多陪陪她。”齐清澜往上扯了扯披风说道,“母亲曾说过,外祖父隐居山林,因他医术高明又求仙问道,周边的百姓便称他为卢道人。若是父亲辞了官,一家人跟着外祖父修习好不惬意。再者,父亲本是外祖父的学生,同母亲青梅竹马,这样看来荣归故里、颐养天年岂不是乐事?”

齐清旭一听便垂了眸子,想来是因为前次坠崖伤了齐清澜的心,知晓了长安中的明枪暗箭,便不愿意再留下来了。

想当初,齐清澜也是长安中的风流少年郎,闺阁女子倾慕的对象,就算他身无一官半职,但只凭借家世和才气,依旧足够吸引他人的目光。记得齐清澜曾对他说过,长安人杰地灵,天下豪杰皆汇于此处,若不相知相识,岂不可惜了。

如今看来,齐清澜虽言行不改,但实则性子却沉稳了许多。许久未见自家弟弟找友人消磨无趣,每每有人登门拜访,齐清澜都以养病为由头,全数打发了。平日里就只见他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顶多是看看书或者是与铃铛逗趣,而每当齐清旭站在不远处,隔着窗户望向沉思的齐清澜时,却又觉着坐在窗边的齐清澜神色竟这般看不分明。

齐清旭的神情颇有些难过,他柔声宽慰道:“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蒙此劫难。等父亲忙完,我便和他谈谈这个事情。”

齐清澜不知如何回应,便也只有以沉默待之。他怕吗?他的确是怕了。他尝过万人唾弃,知晓众叛亲离,更体会过生死永隔,哪一次不是刻骨铭心的痛。

如今对于如何改变齐家的命运,他丝毫没有头绪,更别说寻找一个不知藏匿在何处的仇人。与其斗得你死我活,不如脚底抹油直接跑来得痛快。

前段时日,总有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但最终都化成了一缕青烟散去了。沉溺旧事总无益处,齐清澜用肩头挤了挤自家正懊恼的兄长道:“兄长多虑了,我可是真心想陪伴母亲的。我都安排好了,等去了外祖父那里啊,父亲就去教书养家,母亲在家中织布,兄长呢文武双全所以种地、打猎这种活儿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齐清旭受了这夸赞,这才松了口气抿唇笑问。

齐清澜理所应当的道:“清澜自是留在家中守卫了。”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想着吃白食。”齐清旭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打趣道。

没想到齐清澜一本正经的回答:“要你们都安在,我才能享受安逸。”

知晓齐清澜是在变着法子安慰自己,齐清旭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对他更加心疼了几分。两兄弟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走回了屋子里,接着又是一阵来自于兄长的叮嘱,半晌才让齐清澜安歇。齐清旭前脚刚走,铃铛后脚就溜进屋子里来,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二公子,你说这大公子怎么比夫人还唠叨,我在外面可是冻坏了。

“该打!”齐清澜靠在床上,扯过对方的手轻轻的打了下。

铃铛明媚的眼眸尽是委屈,她瘪瘪嘴埋怨道:“我本就没说错嘛,外头人皆说大公子是时下君子之典范,守礼重道、待人谦和,不去与人争辉。人们把大公子形容的像一片皎皎明月光似的,实际上在我们看来他不也就是个老妈子的模样嘛?还有二公子也是,外面人都在传言你已痴傻,可你看你现在明明好好的。由此可见,帝都的传言一个也信不得。”

“就你牙尖嘴利,当心被父亲听到,又要责怪你不知礼。”

“不会的,不会的。”铃铛欢快的笑起来,声音格外清脆,“这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其他人会知道的。”

“你若是再不收拾收拾开春时需带上的物件儿,估计明天这件事情就天下皆知了。”齐清澜威胁道。

“唉我去就是了!”铃铛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又跑了出去,边跑嘴上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瞧着怀有稚气的铃铛,齐清澜忽然发现自己不记得这孩子的命运到底是如何了,他思索了一阵才想着若是没记错的话,她约莫是葬在了一片风雪里。

那时齐家大厦将倾,齐清澜自然有所察觉,他找了个由头把铃铛提前赶了出去,只给她留了少数碎银,就希望这丫头不要再与齐家有任何牵连。

后来在牢狱之中,一位前来寻自己的友人满怀怒气,不断的质问自己为何如此薄情寡义。他觉得,把带着病的铃铛儿平白无故的赶了出去,这不就是将人逼上绝路吗?

这位友人姓沈名兰,家中经营的生意与许多达官贵人都有关联,女眷用的丝帕、胭脂,武人爱的刀剑,文人喜的书籍,他们店铺里应有尽有。而这沈兰又从小混迹于这些人身边,自然深知这其中的腌臜事儿,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性格直率、善良真诚的铃铛儿时,便就已经倾心于她了。

那时沈兰听说铃铛被齐清澜赶了出来,他立刻找到了铃铛,并给了她一个住处,打算等过些时日,时局安稳了就向她提亲。

岁末将至,已经互生情愫的两人上了街头买了些布料,准备做几套新衣裳。

忽的街上尘嚣四起,市井人声鼎沸,它们伴随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其中最为扎眼的还数押送着齐清澜的囚车。寒风吹得凛冽,他一身沾染污秽的白衣猎猎作响,神色亦晦暗不明。

齐清澜头颅高昂,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侧脸,苍凉的背影硬生生的勾勒出一股的肃杀之意,独独那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身子,才让人感到他与那些阶下囚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铃铛神色大变,用力地丢开手上的东西,便踩着积雪冲过人群,竭力地想要追上齐清澜的身影。沈兰来不及阻拦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却被一旁的官差粗鲁的推开,挨了一棒后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久久起不了身子。这姑娘本就带了病,雪风一吹,心中着急,便惹出了旧疾,高烧了两日怎么都不见退。

沈兰慌忙着四处求医治病,终于是碰到了在灵台寺休息的高人。可当他们匆匆回家时,才知晓出了大事,原来铃铛趁着仆人们不注意,自己偷摸的溜了出去。

直至星辰闪烁,暮色也深沉了,急得发了疯的沈兰在齐府找到了铃铛儿。最怕冷的姑娘,却在充满寒意的风雪中昏昏沉沉,她瑟缩着靠在齐府暗灰色的墙壁上,看着沈兰一步步靠近她,脸上洋溢着率真的微笑,嘴里无力的呢喃了句“公子,你回来了”后,便和那春日里的苍雪一样,悄然逝去了。

只听那高人叹息:“少见这般忠义的人物,别让这人间污了她,快些葬了吧。”

这帝京的风雪该止了,这朝廷的风雨又将掀起了。历朝历代,这朝廷上的人们争得你死我活,像是帝王家为他们下的诅咒似的,只要这皇家存留一日,他们的争斗便尚有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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