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似练压下对尸骨的疑惑,走到少女身边亲自探查一遍,最后无奈收手,只能帮少女整理遗容,不过……
“什么可惜了,若她有气,你能救她?”温似练抬头问向江竹。
“人既已死,躯壳而已,理它何用?”江竹不认可温似练浪费时间的举动,跳跃的火焰照不出他任何一丝良善,他视线越过一堆尸骨,直达对面,“若她有气,姑娘可以带她离开,或能得到救治。”
温似练认可他的看法,但人死在自己面前,她心中有愧,坚持整理着少女遗容。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里,有更深的黑暗在吸收着火光,温似练辨别了数息,终于看出一个门的轮廓。
“那是……通往哪里?”
江竹在墙上点按一下,井底发出轻微声响,那黑洞洞的轮廓缓缓被一石门遮盖。他回答:“通往宫外。”
温似练瞳孔一缩,震惊过后半信半疑。若是他遮遮掩掩,这答案或能相信,如此坦白,这答案反倒透着危险了。规矩森严的皇宫,怎会有这样直达宫外的暗道?
“为何告诉我?”
“姑娘若有打算,在下有条路子。”
是听过的回答,温似练恍然,原来江竹还是在诱她逃出宫。
江竹下井不是突有善心,方才那句“可惜”,是可惜不能借着让她带少女去救治的由头,诱她走上这离宫的不归路——不用想,这条路肯定不能出宫。
真是贼心不死!
什么不想杀她,分明是不想亲自动手杀她,是顾及她现在被太后重视,这才多番引诱,想让她自寻死路。
温似练扯出一个冷笑,渐渐扩散成调戏,道:“我说了,我首先要得到你。”
原以为江竹会避开,没想到这回他迎上来:“得到我的什么?”
微乱的发丝散下来打乱他眼中的火光,蕴藏着一种被称为“蛰伏”的能量。
温似练笑容微僵,硬着头皮道:“身体。”
“呵……”
安静的井底传出一声轻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温似练已经为少女整理好遗容,她站起身,扫视一圈,掌控主动权,质问道:“你出门带着麻绳,是预知了这场凶杀?”
江竹不答反问:“姑娘可知长惠公主?”
温似练无法即刻回答,在搜刮21世纪的记忆。
江竹看出她不知,反倒比她更疑惑,却主动告知:“去年十月,长惠公主休了与她成婚三年的驸马陈鼎,并当街殴打辱骂驸马的母亲和祖母……”
温似练想起来了,长惠公主和她的驸马陈鼎,是被史料所载的人物。
如江竹所言,长惠公主所做之事影响恶劣,有损皇室形象,皇帝为弥补陈鼎、安抚百官并给百姓一个交代,让陈鼎做了负责京畿驻防的步兵校尉之下的千人,品秩六百石,可领兵千人。
不过长惠公主休掉驸马的原因……温似练有些好奇,问道:“你可知长惠公主用何理由休掉驸马?”
“外人只知公主脾气暴躁。”江竹看到她一副知晓大秘密的样子,迟疑道,“姑娘看起来,知晓内情?”
当然知晓,但不能说啊。温似练忍住想要分享的冲动,毕竟这个时代是很忌讳来源不明的预知和力量的,容易被打成妖怪巫术,她摇着头:“不知不知。”
江竹看出她不想说,没有追问,看到火堆已经渐弱,指指麻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还请姑娘先行。”
自然要先行的,温似练看了看一堆尸骨,麻溜地拽着绳子往上爬。
待二人都出了枯井后,江竹一边收起麻绳,一边低声道:“长惠公主被圣上召入长兴宫中久居,由太后娘娘教导。”
“白日我听闻公主的婢女布菜时打喷嚏流下鼻涕滴落汤中,公主却没有罚她,我便知今夜又会有人丧命了。”
又?没等温似练问,江竹已道明,“姑娘每夜子时都可来此,每月里,至少能撞见四人丧命于此。在这宫里,一个眼神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这就解释为何井底有那么多尸骨了。温似练看看周遭,暗暗点头,确实是一个隐蔽的杀人埋尸处。
不过……看着已经团起来的麻绳,温似练还是忍不住问:“既然知晓,为何不提前告知那少女?”
“一个命悬一线都选择下跪求饶的人,姑娘认为,我的提前告知,会换来什么结局?”
江竹眼中没有轻视,但这样平静的眼神,更让人羞愧自己言语的不妥。
温似练张了张嘴,突然想起怎么能让一个杀人疑犯思考救人呢,遂歇了道歉的心思,朝老旧墙后看去:“她们可是从那儿离开的?”
江竹不明所以地点头。
温似练迈步而去,同时摆手道:“你回去吧。”
江竹不解:“姑娘做什么?”
温似练没回答,自顾自往墙后走,企图跟上方才的杀人犯。
她心中琢磨着,此前她那般言行,太后和皇帝都没有暗杀她,公主又岂会因为婢女的一点鼻涕草菅人命?
她瞥了跟上来的江竹一眼,啧啧,“一个眼神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又是在吓唬她逃跑吧!
基于江竹此人不可深信,那两个杀人犯究竟是不是长惠公主的人都还是个问题呢,她得试试,能不能查出身份。
同时心中还有个私心,她想看一看长惠公主。
远离枯井后有数条路线,温似练准备凭着直觉选一条。江竹早已看出她的怀疑,倒是愿意让她验证,指出一条道道:“此方向可通往公主的宫殿。”
方才大好机会都不杀她,现在就更不会杀她了。温似练没有迟疑,立刻跑过去。
史料载,长惠公主与陈鼎是假离婚。
长惠公主非太后所出,从来也不受宠,手上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当街殴打辱骂驸马都是做戏,与陈鼎假离婚,是为了让陈鼎脱离驸马身份,得到权力以向皇帝报仇。
三年后,皇帝会微服行经玉南,当时已经手握三千兵卒的陈鼎会领兵潜入刺杀。好在那是庄王的封地,庄王救驾及时,皇帝毫发无损。
事后查处陈鼎,发现长惠公主也派人协助了这场刺杀。至此方明白,原来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而陈鼎刺杀皇帝的原因,很简单。五年前,陈鼎之父被人弹劾诬陷,遭皇帝判处流放,途中死亡。
尽管在当时仅过一年就为陈鼎之父洗清冤屈,皇帝也将当初因私仇弹劾诬陷其父的官员处死,可从结局来看,原来陈鼎不仅视皇帝为仇人,还敢于向皇帝报仇。
虽然温似练崇拜皇帝,但站在陈鼎的角度,她无法认为陈鼎报仇之举是完全错误的,相反还敬佩他的勇气和执行力。
至于结果,她无力干预也不必干预,反正皇帝毫发无损。
她好奇的是,为了爱情帮助驸马杀害自己皇帝兄长的长惠公主,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心理。
心理上她或许无从探得,但现在她有机会看看,从结果上看的这个恋爱脑究竟是什么模样,是被陈鼎骗了的傻白甜,还是真乃蠢货的恋爱脑。
若是被骗的傻白甜,她或许可以拯救一二,不让其协助外人杀害皇帝兄长的历史发生。当然,前提是方才的两个杀人犯不是长惠公主的手下。
走走跑跑两刻钟后,温似练与江竹总算看到方才两个杀人犯的身影,她们身边并无其余人跟着。
说是让长惠公主受太后教导,可其实长惠公主的宫殿离太后的长兴殿很有些距离,也不与太妃们的宫殿挨着,这位成年的已婚过的公主所居之殿,几乎是孤零零的矗立在石路尽头。
好在周围有花草遮掩,温似练与江竹得以不被发现,跟着两个杀人犯从开着的后门入殿。
“殿下,事已办妥。”
寝殿内灯火明亮,长惠公主没睡,妆容精致衣衫齐整地坐在外殿,接受两名宫女的回话。
温似练在门外朝里看,眼睛牢牢盯着公主看的同时,心中十分不安。
怪哉,她与江竹如何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就这么躲在了公主寝殿外?公主这宫殿也是富丽的,何至于不受宠到无宫人守着?
殿内,长惠公主抬起纤纤玉手打了个呵欠,傲慢的圆眼轻飘飘落在两名宫女身上,道:“那等不堪教化的蹄子,本宫不希望有下次。”
从她的眼中,温似练看出了对生命的漠视,和对草菅人命的习以为常。
温似练还有什么不确定的,这屋内其实是三个杀人犯,一个发号施令的主犯,两个鞍前马后的从犯。
如此,她就不必管这公主是否是被陈鼎利用了,也不必告知皇帝未来之事,反正他们到结局都翻不起浪花。
“走吧。”
温似练转头对江竹做了个口型,正欲带江竹离开,却见江竹轻轻摇头,将她的视线带到反方向。
那是后门的方向,是他们方才跟随杀人犯而来的方向。
路上没有宫人守着,一路畅通。而现在这条畅通的路上,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身影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像是可以一挡百不可撼动的护卫。
温似练咽咽口水,心如擂鼓,似乎预见了下一秒被他甩出去的惨状。
草,被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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