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沈如絮眼睫紧闭,表情悲痛:“陆亭知......我恨你......我恨你......”

陆亭知盯着她,再次温声问:“你恨我什么?”

“我恨你......陆亭知......我不想等你了......”

无论他如何引诱,可沈如絮反反复复只是这两句话。

此时此刻,陆亭知的胸口疼得越加利害,此前在罗县时即将发现真相的感觉在此刻也越加明显。

他缓缓摸上沈如絮的脸,语气如情人般亲昵,唇边却笑意冰冷:“你说啊,到底恨我什么?”

沈如絮在梦中挣扎,听见有人问话,便缓缓睁开眼。

见梦中之人眉眼温柔地坐在眼前,一时间,她竟沉浸在悲伤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望着他,眼里盈盈汩泪。

“我恨你。”她低哑说。

陆亭知眸色微动,指腹在她脸颊上蛊惑游离:“嗯?恨我什么呢?”

“我恨......”沈如絮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以及皮肤上真实的温度,瞬间激灵。

她并非做梦,眼前的陆亭知也并非梦中之人,而是真实存在。

她神色恍惚了下,显然不明白陆亭知为何在她的厢房中,但电光石火间她清楚此刻陆亭知正在套她的话。

沈如絮开始警觉,眼底的迷蒙褪去,眼泪也迅速干涸,漆黑的眸子变得清明。

她神色几番变化,陆亭知看在眼中,心下失望,这么难得的时机竟是白白流失了。

随着疼痛加深,陆亭知耐心耗尽。他长指缓缓下滑,来到她脖颈处。

仍笑着问:“沈如絮,你倒是说清楚,你恨我什么?”

沈如絮感受到来自陆亭知身上的危险,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我不懂你说什么?”

陆亭知笑了,眼底情绪晦暗交织,手指的力道加重。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手掌宽大,握着沈如絮纤细的脖颈,好似折藕般轻而易举。

“为何这般反反复复折磨我?你活着一日我便不得安宁!”

沈如絮深知此刻的陆亭知不对劲,她用力去掰他的手腕,却如何也掰不动。

“陆亭知你清醒点,我是沈如絮,是昭武将军的外甥女,你若杀了我,我舅舅不会放过你咳咳咳......”

话没说完,脖颈上的手指倏地一松。

沈如絮抬眼,只见陆亭知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下一刻,他猛地栽下来。

沈如絮盯着床顶大口大口喘气,待缓过来,她狠狠掀开陆亭知的身体。

陆亭知骨碌一滚,倒在地上。

紫菱听见动静,进门,瞧见情况吓得大跳。

“姑娘,是奴婢看错了吗?怎么好端端的,陆大人出现在这?”

“你没看错!”

沈如絮趿拉鞋子满屋子转,最后看向桌上摆放的胡桃木托盘,举起来就朝陆亭知恶狠狠地砸。

“混蛋!叫你掐我!”

她刚才差点就要死了,也不知这辈子的陆亭知到底有什么毛病,适才他的样子,是真的想杀她。

砸了好几下,犹不解恨,此前梦中的悲恨仍在,新仇旧恨令沈如絮恶向胆边生。

只这一次机会,不揍白不揍。

她蹲在地上,使尽全力砸陆亭知,嘴里不停骂“混蛋。”

变化来得太快,紫菱大张着嘴巴,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们素来温柔知礼的姑娘为何变得这么凶。

这时朱秉也堪堪寻着痕迹过来,他推门进入,也瞧见了这一幕。

顿时目瞪口呆。

直到沈如絮又砸了两下,他才回过神,赶忙冲过去:“沈姑娘手下留情!您这么砸下去,我家世子爷得破相了。”

木盘虽说打不死人,可这般砸人难免受伤。

朱秉不知沈如絮与陆亭知的恩怨,只以为是自家世子爷闯她厢房撞见了什么私密。

他拦在自家主子跟前:“沈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家世子爷吧,他现在又犯病了,我得快些带他离去。”

听得此,沈如絮停下来。

“他得什么病?”

“这......恕我不能告知。”

说完,朱秉忙扶起地上的陆亭知,然后驮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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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被朱秉带走后,沈如絮瘫坐在地上喘气。

紫菱呆了一会,走过去扶起她:“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她忧愁:“那可是钦差大人,是国公府的世子,姑娘打了陆大人,往后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应对。”

“姑娘为何要打陆大人?适才姑娘的样子,奴婢看了都发怵。”

沈如絮发泄过后,心情畅快。她笑了笑:“傻丫头,你们姑娘被欺负了难道要忍着?”

紫菱惊讶:“姑娘被陆大人轻薄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欺负。”

“哦。”

“快去打水来让我梳洗,”沈如絮说:“兴许舅母也快回来了。”

紫菱点头,忙跑出门去打水。

沈如絮梳洗过后,果然没多久,辛氏就匆忙回来了。

她神色焦急:“絮絮快些收拾,我们回去吧。”

沈如絮问:“舅母,我们不在寺院用斋膳了吗?”

“哪里还得闲用斋膳?现在寺院里乱哄哄到处搜人。”

“发生何事了?”

辛氏饮了口茶,说:“你是不知,今日薛家做法事,结果打造的佛祖金身被人偷了。也不知是哪个小贼这么大胆,居然敢来寺院偷东西。薛大人派护卫到处搜查,眼下寺院就要封锁,咱们还是快些走。”

沈如絮点头,命婢女赶忙收拾。

午时,范府主仆回程。

路上,辛氏想起相看的事,拉着沈如絮的手问:“怎么样?见过祝家贤侄觉着如何?”

沈如絮嫁过人,也操持过偌大家业,对于这种事并不扭捏。

她大大方方地评价:“祝公子极好,正直良善,器宇轩昂,满腹经纶且待人谦和。”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赞誉之词,辛氏诧异又欢喜。

“如此看来,祝贤侄是入我家絮絮的眼了。”

“舅母误会了。”沈如絮说:“祝公子人才难得,絮儿欣赏,却并非爱慕。”

她继续道:“祝公子哪哪都好,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絮儿却只想与这样的人交友,并不想做夫妻。私以为,成亲不仅要看人才,更要看情分。我若就此因为人才而嫁了,万一日后见着心里喜欢的,岂不后悔?”

辛氏听完,笑着拍拍她的手:“我懂,除了缘分还得讲情分。不过得你这句评价我就放心了,至于情分慢慢培养就是。”

默了默,沈如絮缓缓靠在辛氏肩上:“舅母,絮儿从小没娘亲,把舅母当自己的娘亲看待。舅母可否疼疼絮儿,让絮儿自己找一个喜欢的人?”

辛氏揽着她:“行行行,你自己找就是。不过祝贤侄品貌人才在池州皆数一数二,可再难找到像他这样的了。”

她很有信心,祝家贤侄这么好,慢慢来。

.

客栈,陆亭知幽幽转醒。

朱秉守在一旁:“世子爷您总算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陆亭知坐起,头脑昏沉之余,身子还有些许疼痛。

他顿了顿,渐渐回想起在寺院的事。

“人呢?”他问。

朱秉没反应过来,茫然问:“世子爷,您问沈姑娘?”

陆亭知冷眼。

朱秉一个机灵,忙回道:“世子爷,咱们的人都回来了,放心,没露出半点马脚。”

陆亭知点头,起身欲下床,扭头时却感到脖颈火辣辣地疼。

他抬手摸了摸,那里有一道划痕。

朱秉此前背他回来时就瞧见了那里的伤痕,分明是沈姑娘的指甲所伤,且伤得不浅,好深一道血痕。

想了想,他贴心地问:“世子爷,可要属下去取药膏?”

“嗯。”

朱秉赶紧去取药膏来。

陆亭知接过,手指蘸了点乳白药汁擦在脖颈处。

他当然清楚这伤是怎么来的,彼时他旧疾发作,尚有意识。沈如絮看着单薄瘦弱的女子,下手竟是一点也不含糊。

陆亭知一边抹药,一边听朱秉汇报。

“在我们走后,广清寺被薛邵封锁了。只是丢金身就这么紧张,看来世子爷没猜错,这尊佛祖金身肯定有秘密。薛邵拦着许多官家女眷盘问,这么大阵仗越加可疑。”

陆亭知问:“范府的人呢?”

“范家的人已经离开了,薛邵敢查别人,但范将军的女眷他是不敢的。所以......”朱秉不大确定地补了句:“沈姑娘无碍。”

见陆亭知脸色不好看,他眼观鼻鼻观心。

懂!堂堂靖国公府世子爷被个姑娘摁在地上打,这事说出去丢人。提到沈姑娘,自然脸色不会好。

想了想,他说:“世子爷放心,属下绝不会说出去。”

陆亭知目光沉沉压着他。

朱秉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茫然了片刻,他收起桌上瓷瓶,飞快道:“世子爷,张大人回来了,可要喊他过来?”

“叫进来。”

“是。”朱秉如蒙大赦,脚底抹油溜走。

陆亭知撑着额头,思索此前在寺院的事。

他断定沈如絮跟他的梦有关,不然,她不会说出那句“我不等你了。”

彼时差一点就能得知真相,只可惜她太警觉,很快就清醒过来。

在掐住她脖颈那一刻,他的确想杀她。杀个人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即便沈如絮死在他手上,他也有本事让范伯州查不到。

可那一刻,他心软了。

与在荒郊湖泊落水的那次一样,他害怕她死,害怕自己后悔一辈子。

只是个伯府的庶女而已,为何会有这般奇怪感受?

她到底是谁?

陆亭知不得头绪,额头隐隐疼痛,他抬手揉了揉。

这时,张岱开门进来:“哎呀!总算是见着你了!”

张岱眼尖地瞧见陆亭知脖颈上的红痕,目光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他啧啧一笑:“陆大人艳福不浅啊。”

陆亭知不想搭理:“非你想的那样。”

“明白。”张岱一脸“我懂”的表情,帮他找了个烂俗的借口:“泼辣小野猫挠的嘛。”

“......”

.

寿佛金身被盗,薛府派人封锁寺院。说来也奇怪,薛府请高僧作法,居然调令了许多侍卫前来守护,被封在寺院的夫人们渐渐回过味来,恐怕金身被盗之事没那么简单。

这厢,薛邵急得火烧眉毛,在大殿内来回走动。

薛夫人不知其中利害,起身劝道:“夫君何必忧愁,丢了金身,我们着人再铸一个就是,左右佛祖......”

薛邵沉声呵斥:“愚蠢!”

薛夫人一怔,成婚十余载,两人相敬如宾还从未被薛邵当着下人的面训斥过。

她面子下不来,脸色白了又白故作头昏,婢女婆子们手忙脚乱地扶她下去歇息了。

没多久,侍卫首领前来禀报:“大人,都查了,没发现。”

薛邵张着嘴巴,惶惶问:“寺院所有人都查了?”

“......也并非所有,只一处未查。”

“何处?”

“范将军外甥女的厢房,据婢女说沈姑娘正在歇息,所以属下......”

“那现在范府的人呢?”

“范夫人已经带下山了,属下......属下没敢拦。”

薛邵定了定神,范将军的家眷他的确没胆子拦,可这里头是否跟那个沈姑娘有关?

思忖了会,当下顾不得其他,薛邵道:“走,先回府。”

薛邵匆匆回到府上,刚进书房,就见一人坐在椅子上擦拭匕首。

“廖将军!”薛邵急得满头大汗:“我有件事......”

廖乾冷笑:“薛大人不必说我也知道。”

“您知道?”

“是否金身被偷?”

薛邵哑然,又听廖乾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慌张至此。”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薛邵问。

“等死。”

“你说什么?”

廖乾搁下帕子:“陆亭知就在池阳郡,金身被盗多半是他干的。东西在他手上,你以为我们还能活长久?”

“......以你之意?”

“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

“怎么个釜底抽薪?”

廖乾将匕首倏地刺在桌上,发出“嘟”地一声响:“他人在你的地盘,杀他应该不难。”

薛邵心头震惊:“可他是靖国公之子。”

廖乾笑:“是他死还是你全家死,你选一个。”

说完,他拔出匕首,余光暗中观察薛邵的表情。

只可惜薛邵是个优柔寡断的,还未等他下定决心,陆亭知就先声夺人带兵上门了。

薛邵听得此,如临大敌,正欲问廖乾该怎么办,还未转头,后脖颈一阵钝痛。

他不可思议看向廖乾:“你......”

.

陆亭知带兵冲进薛府,薛府侍卫并不抵抗就作降。

“世子爷,”朱秉带人搜查后,过来禀报:“薛邵从后门逃了,但书房发现了廖乾的尸体。”

陆亭知诧异,抬脚去书房。

书房里,地面上躺着的尸体仍在冒血,鲜红的血从脖颈汩汩而出,是被人割脉所杀。

“世子爷,”朱秉蹲下去查看尸体,二指探了探脖颈的温度和鼻息:“人死了。”

他眸中露出不可思议,追了这么久的廖乾居然就这么死了。

陆亭知视线在书房内转了一圈,又落向地面的尸体,缓缓走过去。

他蹲下细细看了看,倏地抬手撕开尸体脸上的皮肉,人皮面具下是另一张面孔。

“死的居然是薛邵!”朱秉惊讶:“那适才逃跑的是廖乾!”

当即,他起身:“属下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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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秉追了一天,傍晚回到客栈,张岱上前来拍他的肩:“朱侍卫白忙活一天,辛苦了。”

“张大人怎么知道我白忙活一天?”

张岱指了指屋子里:“不是我说的,是你家世子爷猜的。”

朱秉深呼吸口气,进屋,只见他们世子爷坐在桌边安静看书。

“世子爷。”

“人没找到?”

“属下无能,又被廖乾逃了。”

说起这个,朱秉心中奇怪:“我们在池阳郡布置了天罗地网,东、西、北三处城门皆有我们的人把守,按理说廖乾仓皇之中该选南城出逃才是,可南城一天过去居然没半点影子。”

“世子爷,这事蹊跷啊。”他说。

陆亭知视线落在书上:“的确蹊跷,却也不必急。”

他缓缓道:“把佛像金身的消息放出去,不出三天,他肯定会露面。”

“是。”朱秉拱手。

出门前,他奇怪地看见了眼自家世子爷,迟疑。

“还有事?”陆亭知未抬眼。

朱秉老实建议:“世子爷可要属下去请绣娘做两件衣裳?”

陆亭知面露疑惑。

朱秉道:“天这么热,世子爷还穿高领中衣......”

正要进来的张岱站在门口噗嗤笑出声来。

朱秉转头:“张大人笑什么?”

张岱道:“你家世子脖颈被野猫抓了,你说他为何穿高领?”

朱秉瞬间了然,想起彼时在寺院里他家世子被沈姑娘打的情况,想笑不敢笑,憋得脸通红地退出门了。

陆亭知懒得理他们,他将张岱也撵出门,然后走到镜子前。

拨开高领看,伤痕还在,只是淡了些。

他拉开抽屉拿出药瓶,指尖蘸了点乳白药汁涂抹其上。

须臾,又若有所思停下。

.

仲夏燥热,沈如絮从广清寺回来后夜里睡得不大安稳,许是被陆亭知刺激的,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随着屋内的安神香最后一抹灰烬掉落,床榻内,沈如絮眉头蹙起。

她今夜依旧睡得不安,前世梦症纷扰不断......

“夫人,奴婢听说世子要把鸳雪院那位送走了,这可真是好事。”

紫菱也欢喜:“是啊,世子爷果然还是护着姑娘的。”

另一个婢女说:“夫人肚子里的可是咱们国公府的宝,又怎会是那些山野乌鸡比得了的?”

紫菱道:“姑娘可问过世子,那狐狸精要送去何处?”

沈如絮正在挑灯缝婴孩的肚兜,唇边露出点笑。闻言,缓缓摇头。

陆亭知愿意将人送走,说明心底还是有她的。这就够了,她已经满足,至于那女子送去何处,怎么处置,她若再过问,就是不识趣了。

须臾,她放下针线,揉了揉眉心:“世子呢?可回来了?”

“还没呢,”婢女说:“适才世子打发人来说官署有事忙,兴许要忙到深夜,让夫人不必等。”

沈如絮点头:“既如此,就洗漱吧,我也乏了。”

婢女忙出门去端水,没多久,有个婆子站在门外小心翼翼道:“夫人,鸳雪院来了个婢女,说......说有封信给您,您可要看?”

沈如絮转身,默了会:“拿过来。”

“是。”

婆子从小婢女手中接过信递给她。

沈如絮坐在灯下,短短几行字,令她脸色发白。

她起身,吩咐紫菱帮她穿衣,然后避人耳目朝后院竹林水榭而去。

月色皎洁,小路亮堂,她却走得趔趄,泪水盈满眼眶。

那封信是鸳雪院的人送来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字迹,口吻也是她熟悉的口吻。

只寥寥两行字——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沈如絮,你去照照镜子,你看看你长得像谁,便知道我是谁了。”

沈如絮不信,可她身体像漏风似的,走在路上冷得浑身发抖。

她固执地想去求证这件事,走到水榭处,果然看见分明该在通州守寡的人却出现在这。

听见动静,嫡姐微笑着转身:“小妹,许久不见啊。”

沈如絮僵了僵,脚下踩空,整个人滚落台阶。紫菱在身后尖叫,嫡姐大惊失色。

而沈如絮伸手一摸,腹下,流了大摊血。

梦境变得模糊,四周吵吵嚷嚷,有人说“快去叫世子爷”,有人说“快请大夫”,还有人慌张喊“国公夫人来了”。

可沈如絮却只是平静地躺在榻上,默默流泪。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沈如絮在梦中哭起来,呜呜咽咽地十分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眼醒来,一如往常般呆愣地盯着床帐。

眼角的泪真实,过了会,她抬手去揩。然而才动作,就似有所感转头。

对面,陆亭知正凝眉看着她。

沈如絮吓得大跳,迅速坐起。

“你为何在这?”

陆亭知像是来了许久,身影与夜相融,目光带着审视。

他身上只着了件浅色的居家直裰,本该是温润的模样,可眸子却沉得厉害。

“你哭什么?”他出声。

沈如絮也紧紧盯着他,梦中的恨意犹在。

她唇边挂着些许嘲弄:“你深更半夜出现在女子闺房,难道不该羞愧吗?”

陆亭知笑了笑,淡淡道:“我认为沈姑娘早该知晓。”

“知晓什么?”

沈如絮不动声色后退到床边,床柱上挂着铜铃,若她伸手一摇,外头守夜的丫鬟必定进来。

陆亭知瞥了眼,看穿她心思,却不以为意。从容道:“是你说的,书,心画也。你临摹我的字多年,不是早就该知道我陆亭知是什么样的人吗?”

“......”

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拿她的话呛她。

确实,陆亭知此人,看似斯文知礼,实则悖逆狂妄。

前世,这个人在她面前温柔体贴,可她清楚,在外的陆亭知并非如此。她曾听过旁人对陆亭知的评价,徒有矜贵风流之貌,却藏阎罗狠厉之心,心机深沉,满腹讥诡。

对于夜闯女子闺阁,伦理道德根本束缚不了他这样的人。

沈如絮退无可退,强自镇定问:“你这么晚闯我的屋子,到底想做什么?”

“沈如絮。”

陆亭知在一步开外的绣凳上坐下来,他长腿敞开,锦缎衣袍顺滑垂落。

适才脸上的冷厉不再,倒换了副温和的样子。

“我们开诚布公谈谈如何。”他说。

“这些日估计你也清楚我在查你,更清楚我查的是什么。池州非我久留之地,今日来,无非是想与你做个了断。”

沈如絮讥讽:“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子,不知道与陆世子有什么恩怨纠葛需要了断。”

陆亭知没理会她的讽刺,继续道:“很简单,你只需告诉我你是谁,为何恨我,你梦到的......又是什么。”

沈如絮心头一紧,自己连着两次噩梦都被陆亭知发现,她无法预断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怎么?”陆亭知掀眼:“沈姑娘梦中之事见不得人?还是说你真实身份见不得光?”

他一如既往咄咄逼人,若是前世,沈如絮铁定怕他生气立马抖得干干净净。

但现在,她只觉得眼前人厌恶。

“我有什么见不得光?”

沈如絮走到衣架旁,飞快地用外衫罩住自己。虽然前世跟陆亭知做过夫妻,可现在让她穿着寝衣跟陆亭知说话,还是有些别扭。

陆亭知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唇角不屑地扯了下,似在说她遮与不遮他皆没兴趣。

沈如絮裹好外衫,将自己藏在烛火阴影之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她道:“我若说了,陆世子可否答应一件事?”

“说。”

“往后不得再纠缠于我,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好说。”

沈如絮低头,酝酿了会,才缓声开口:“我就叫沈如絮,是易阳伯府的庶女,身份作不得假,你大可查一千遍一万遍。”

“只是我梦中......”她迟疑说:“我梦中有个情郎。”

陆亭知表情错愕了瞬,似乎没想到沈如絮一个姑娘家会大剌剌跟他说“有个情郎”。

须知此时,沈如絮分外紧张。

真相往往是真真假假地存在这个世上,若不想被人发现,便只有以假乱真保全自己。

她继续道:“我父亲和嫡母欲将我配人,我不愿。他们不知我早已心有所属,我深爱那个情郎,他才高八斗,一表人才,待我极好,只可惜家境贫寒门第不当对,是以,我为了他不惜叛逆家人与他私奔。”

陆亭知:“......”

“我典卖所有首饰,将得来的钱财交给他,与他商定好两日后在东城外观音庙见。可当我两日后去赴约时,却始终等不到他的身影。”

陆亭知突然起身,走近两步,似在审查她说话真假。

沈如絮攥紧袖子,暗自庆幸自己站在黑暗处,他难以辨清她的表情。

“后来......”她的声音开始悲凉起来:“我才得知他是个骗子,专门花言巧语骗清白女子。他故作柔情,诱惑女子爱上他,又杜撰凄惨身世赢得同情。在答应与我私奔时,他居然同时也跟另外两位女子约定私奔。那些女子与我一样将钱财交给他后,就再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陆亭知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鬼话?”

沈如絮:“事情全貌我已经说完了,信与不信由你。”

“不信!”

“请便!”

两人僵持了会,沈如絮故作愠怒:“我该说的都说了,陆大人可以走了吗?”

陆亭知不仅没走,反而更靠近一步。此刻距离沈如絮只半尺距离,他的目光犀利如刀,仿佛要将沈如絮的皮肉割开探个究竟。

他缓声问:“你在梦中为何提我的名字?”

“.......”

沈如絮默了默:“你真想知道?”

陆亭知唇角勾起,饶有兴致地倾听:“当然。”

“也没什么!”沈如絮偏过头,像是极其尴尬般,开口道:“我梦中的情郎跟陆大人长得一模一样。”

“.......”

陆亭知的笑缓缓凝固在唇边。

.

陆亭知走后,沈如絮呆呆地坐在床边,努力回想适才的情况。

她慌乱间就编了这么个谎!

此刻,是真的尴尬得无以复加,不知陆亭知信了没。她希望他信,又希望他不信。

“唉!”良久,她兀自叹气。

婢女紫英端着东西进来:“姑娘醒了?那正好,您快趁热喝了吧。”

“是什么?”

紫英说:“厨房的张婆子端来的,奴婢此前给姑娘煨的暖宫药,居然忙忘了。”

沈如絮这才记起来,按日子算,她就要来癸水了。每回癸水前都腹痛难忍,得先喝上两日暖腹的药才行。

“哪个张婆子?回头赏些钱谢她。”

“好,奴婢一会就去。”

.

客栈,烛火昏暗,窗边映出个高大的影子。

“沈姑娘当真这么说?”

秋月无兴奋地在屋子里打转,他大半夜被陆亭知喊过来,要他分析范府表姑娘话中真假。

朱秉也在一旁静听。

秋月无八卦地嘿嘿笑:“陆大人您家世好,人才好,被女子以原型入梦并不稀奇啊。我写话本这么多年,对这些闺阁小姐们了解虽不说百分百也有九十之多.....所谓梦中情郎,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他暧昧地对陆亭知挤眉弄眼。

陆亭知脸黑。

秋月无又道:“此前您说沈姑娘对您有敌意,此刻倒也说得通了。您梦里负了人家姑娘,还不准人家恨你?骗财又骗色......”

“嗯咳......”朱秉使劲咳。

“不是说陆大人您,”秋月无立马讪笑:“是梦中长得跟陆大人一模一样的人骗财又骗色,别说姑娘家了,就是我秋月无见了,也得路见不平揍他一顿。”

陆亭知语气微凉:“你信她说的这些?”

“信啊,怎么不信?一个闺阁女子愿意将梦中情郎这种隐秘的事说出来,她得多真诚啊!”

“......”

“我还真想去拜访这位沈姑娘,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把她的梦写出来,伯府庶女卑微爱慕天之骄子,梦而不得,因情生恨,多么凄美感人的故事啊!”

“......”

朱秉从这些话中隐约听明白了一点:“照你这么说,沈姑娘不喜我家世子,其实是......因爱生恨?”

“对!”秋月无竖起食指,确定道:“沈姑娘其实爱慕陆大人!”

闻言,陆亭知额头突突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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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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