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凌晨的时候就已经停下,厚厚的雪层压在屋檐上,半点都没有要融化的意思。
冬日的空气虽冷,但令人的脑壳分外清楚。
宋锦一推开门便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脸颊的酒窝深得好像能装满一盅酒。
院子里面的积雪晃眼,宋锦的心里却美滋滋的。
她回到屋子换了身袄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开门,生怕吵醒屋里的谢峤。
春榴巷的人家都是平头百姓,饶是大雪也得早早地出门讨活计。
此时天还早,但春榴巷中就已经有人出门。
宋锦的摊子今日出得有些迟,馒头刚出锅便一抢而空。
雪后天冷,但宋锦却在摊子前忙得满头是汗。
她的袖子被一条半新不旧的襻膊拢上,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腕。
宋锦今日心情格外好。
她一边揉面一边琢磨,夫君昨夜一夜没睡,最近他抄书又很累,她一会儿要不要去药铺问问,给他开一些补身体的药。
她想着一会儿不忙了,要做些新鲜糕点给姐姐们送过去,若是顺便再能学点什么……
“锦丫头!”
宋锦正想着,一抬眼便看见站在摊子前的萧大娘。
她一身蓝色粗布袄子,已经洗的褪了颜色,手中的菜篮子里也只是些青菜萝卜,完全不见荤腥。
宋锦停下手中的活:“萧大娘,今天的菜可真新鲜,等会儿我也去买一些!”
“等你去还剩下个什么?”萧大娘说着,把两把新鲜的青菜放到摊子旁,“早就给你带出来了!”
宋锦笑眼弯弯:“多谢萧大娘!”
她说着,手下利落的包了几个馒头放进萧大娘的菜篮子:“大娘你尝尝今日的馒头我做的怎么样。”
“好好。”萧大娘应下,但脸上却没有往日的和蔼笑容,而是一脸担忧。
她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看着周围没人,压着声音道:“锦丫头,方才我去早市,看到樊老爷回来了。”
原本宋锦一脸笑意,可在听到“樊老爷”这三个字时,一张小脸瞬间敛起。
脸上的小酒窝也霎时不见。
樊老爷是崇州的乡绅,说是祖上在京中做过大官,之后樊家虽再未出过举人,但家底依旧厚实,崇州的县令也很给樊家面子。
半年前樊老爷的发妻离世,当时樊老爷垂涎宋锦容貌多时,便想着让她做填房,可宋锦却说死不肯答应。
原本樊老爷还想要用强,只不过当时发妻丧事未过,樊老爷外地又出了些事,这才暂时放宋锦一码。
没想到樊老爷今日就回来了。
见着宋锦有些紧张,萧大娘安慰道:“锦丫头别害怕,你现在已经成亲了,那樊家如何也会在乎些声誉,此事也就只能罢了。”
宋锦微微点头,扯出来个笑宽萧大娘的心:“萧大娘说的是,我都成亲啦,自然不怕。”
可宋锦知道,樊老爷应当不会善罢甘休。
之前她就听说过樊老爷的大儿子逼死平民的事,樊家将事情压了下来,等风头过后,那一家子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踪影。
如今樊老爷就算是不能娶她,也得来找她的麻烦。
当然啦,她之前是有些怕怕的。
但萧大娘说得对,她现在都成亲啦,她可是有夫君的人!
临近晌午,宋锦的摊子还剩下几个馒头,她把馒头装进口袋带回家当作晚饭,又把谢桥新抄的书拿给书铺,最后到药铺抓些补药。
这一圈下来,回到家的时候,也已经快要日落。
冬日天黑的早,好像还没做什么,一天就过去了。
宋锦先把药在厨房煎上,她下意识地往房间走,刚踏出去才想到,她现在可是和夫君一间屋子!
她坐在厨房门口,撑着头去看房间里的人。
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谢桥就在里面。
他大概会披着旧袄子坐在四方桌前,素手执笔,正在认真抄写书卷。
他的右手边还会放着一盏半凉的茶,待抄完一卷书,便会端来喝上一口。
天渐渐暗了下来,日光照在雪上变成橙色,再过几个呼吸,天就会完全变黑。
在日落之前,房间里的烛火点燃。
烛火由开始的星点亮光变为明亮,不多时他的身影便映在了窗子上。
宋锦歪头,眼神随着影子走——
真好看呀。
而正在屋中抄写书卷的谢峤并不知道厨房里有个少女正对他垂涎欲滴。
细微的看去,谢峤的眼下略微有些乌青。
他今日躺在全是少女馨香的床榻上,并未睡实。
那味道若有似无的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并不讨厌,反而有些沉溺。
越是这般他越想清醒,到最后他干脆起身抄书。
这一抄便是一日,直到宋锦端着药碗进来。
“夫君,喝药了。”宋锦手里端着个托盘。
上面不仅有一碗热腾腾的药,还有一碟馒头片。
谢峤看着并未敲门便进来的宋锦,他皱了下眉。
刚想开口提醒,但他忽然想起昨夜她也是在这个屋子住的。
况且,这屋子本就是她的。
不敲门好像并未有何不妥。
宋锦颔首将托盘放在四方桌上,自己乖巧的站在原地,她小声道:“夫君,这是今日大夫新开的方子,说是固本培元,夫君你先喝喝看。”
宋锦又将那碟馒头片往他面前推:“大夫说空腹喝药对脾胃不好,夫君先吃点东西,这是我做的烤馒头,用鸡蛋裹得很好吃。”
谢峤看了眼盘子中的馒头片。
原本白嫩的馒头被裹上鸡蛋用油煎过,看起来黄澄澄的又香又嫩。
过午不食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可是现在他却有些饥肠辘辘。
空着肠胃喝药不好,总不能伤及脾胃。
“多谢。”谢峤伸手,用筷子夹起一片馒头,慢慢送进口中。
霎时间满口香甜。
他从不重口腹之欲,可兴许是宋锦做的实在美味。
原本有些冷淡的表情被瓦解,他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宋锦。
她看着自己,好像在等着被夸奖。
他放下筷子,真心道:“很好吃。”
宋锦被夸得有些愣,甚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夫君觉得好吃就好,日后我再给夫君做。”
宋锦说着,还在悄悄地看谢峤的手指。
刚刚她就看得有些发愣。
没想到她夫君的手指修长白皙,不仅握笔那般好看,连用筷子都是说不出的文雅。
这般好看的手指,应当做什么都很适合吧?
谢峤将碗里的药喝光,他往日不太识得医术,但这几味药他却熟悉。
当年他受伤,府中便是拿这些药材来给他进补。
这些药材定要花许多银钱。
不过几副药,他那些抄书的钱都未必够。
这个小姑娘,对他倒是真心实意。
谢峤默默记下,盘算着日后将她带回京都,定会给她谢府所有的庇护和荣耀,到时就算她出嫁,也无人敢欺她。
正当谢峤思索的档口,宋锦已经吃好晚饭,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再次回到房间。
谢峤依旧坐在四方桌前。
宋锦抿抿唇,她轻车熟路的上榻,抱着被子看着他对着书一脸认真的抄,忍不住提醒道:“夫君,抄太多了对眼睛不好,我们不差这些钱的。”
谢峤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修墙的工人何时过来?你白日不在家,我来监工即可。”
宋锦被问的一愣。
只不过谢峤背对着宋锦,并未看到宋锦愣住的一瞬。
紧接着,宋锦回答道:“暂时修不了了。”
谢峤抬眸:“嗯?”
宋锦手指揪着被角,声音低低的:“今日我去找工匠,他们说冬日里不能修墙,修了也不稳固,怕砸了手艺和口碑,所以要等到开春才能来修补。”
谢峤没有出声。
屋子里蓦地有些冷。
宋锦发誓,她没有骗人!
冬天真的不能动工的!
只不过她今日没去找工匠罢了,剩下的她真的没有编瞎话!
谢峤还是没说话。
宋锦生怕他赶自己出去,于是迅速地钻进被窝里,将床帐放下,围得严严实实的,最后扔出来一句:“夫君我先睡了,夫君晚安。”
不管同不同床了!
不被赶出去才最是要紧!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而依旧端坐在四方桌前的谢峤却停下了笔。
开春才能动工吗?
那这一个冬天,他岂不是都要在这里坐着?
谢峤想着,他回头看向帐子中的小小一坨,无声又无奈的叹气。
总不能把人给赶出去。
外面冰天雪地的,这又是她的家。
说到底,还是他占了地方。
他摁了摁眉间,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即执笔,又抄了几卷书。
直到天快亮了,谢峤才用手撑额浅浅睡去。
宋锦这一晚睡得并不好,甚至还做了噩梦。
梦里她被樊老爷压着回府,樊老爷凶神恶煞,不仅掐着她的脖子,还恶狠狠地对她说:“让你做续弦你不来,那就做小妾!”
救命!
她才不要!
天光还未破晓,宋锦便被噩梦硬生生吓醒。
她拥着被子从床帐中坐起来,屋中的烛火已经熄灭,她借着月光看到谢峤正在桌前小憩。
宋锦其实有些怕,她想着要不要把樊老爷的事情告诉谢峤。
可是看到谢峤宁可坐在桌子前睡也没有和她同床,她到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
她如果说了,看起来会很麻烦吧?
况且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兴许樊老爷早就把她给忘了也说不定。
在宋锦起来的瞬间,谢峤就已经醒了。
他迟迟未出声,怕吓到宋锦。
直到听着宋锦穿鞋的声音,他才低声问道:“你今日起的这般早?”
外面将要拂晓,谢峤的声音素日都是清亮的,可如今却少见的带了些慵懒倦怠。
他的声音与昏暗缠绕在一起,宋锦瞧不清他的神色,只听着他的声音,耳根便有些发热。
他他他,他这么说话。
真的太勾人了。
往日正直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宋锦这么想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瞟。
听说他们男人早上起来会有反应,他这般声音,是不是已经……
宋锦抿唇,觉得再想下去就太过分啦!
她赶紧从床榻上爬下来,遮掩着脸:“昨天出摊晚了,有好多人都没吃上饭,今日我要早些,夫君你休息吧!”
说着,宋锦便裹着袄子推门出去。
谢峤却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沉沉。
她刚才分明睡得有些不安稳,醒来也并不是什么要早些出摊,她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难道是京都的人盯上她了?
来啦来啦,宝宝们点点收藏!拜托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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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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