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摁响的时候,许辰让胸腔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正在切菜的他,没注意,直接切到了手指头。
他惊慌失态,急忙把流血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铃声响第二下的时候,许辰让等不及了。
他怕是她,然后让她久等,哪怕知道也许可能又不是她。
可这个时候,能敲响他家门的,又会是谁?
囫囵的把受伤的手藏进兜里,摁住伤口,许辰让往门边走的时候,脚下又始料不及的踉跄了下。
从修宁离开到现在,他第一次露出笑,嘲笑自己,明明装作不在乎,却比谁都在乎。
许辰让穿好拖鞋,迫不及待的扭开门锁。
只是在看到来人的时候,黑眸瞬间又沉了下去。
闻舒怡穿着保暖的貂皮大衣,一张保养得当的小脸藏在毛领后面,头发规整的都梳成了高髻。
外面明明没有鹅毛大雪,却在触及那双遗忘多年的眼睛时,让许辰让感觉到了从头到脚的寒气逼人。
这么多年不见,她贵气不少。
虽上了年龄,但许是被爱情滋润,闻舒怡的眉眼仍蕴着贤惠的温柔。
闻舒怡看着眼前即将成年的儿子,开口说:“小让,妈妈来看你了。”
除夕还当空中飞人,要么是工作党,要么是急急归家的行人。
可修宁两样都不是。
她并没有归心似箭的急不可耐,反而有几分喜悦。
甚至在三市的机场,看到好吃的,还能刷卡买单,想着一会儿跟许辰让一起在餐桌上分享这些美食,那该多好。
落地溪夏,飞行模式一关,一看她妈竟然打了五十多个电话过来。
修宁拨了回去,做贼心虚的说了句我就是想回来看看,明天肯定回你身边来。
苏卿看破不说破。只下了最后的通牒,说行,等你。
修宁猜,她哥肯定还是没抵住大人的压迫,不过给她争取了跑的时间,也挺不错。
只是修宁有一点没猜到,修西泽脸上挨了苏卿一耳光时候,表面样子有多憋屈,内心别提自己有多荣光。
在父母面前迟到了多年的叛逆,在那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帮修宁在除夕大年夜逃跑,甚至让修西泽有了一丝隐匿的报复感。
“你妹胡来,你也胡来是不是。”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被骂的沉默不吭声。
心里却在摇旗呐喊。
是啊,我就是胡来。
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打车不容易。
大家都回家过年了。
修宁就算是加价也不行。
她等了又等,等到手都冻红了。
修宁开始有了小脾气。
她一会儿,要让许辰让给自己搓手,还要他给自己泡热脚,对了,还必须给她做糖葫芦吃。
她受的这些苦,可都是为了他。
看了眼手机,还是没人愿意接单。
还是后来一个黑衣小哥见她一个漂亮女生,一直在机场出口受风冻,那怎么行。
于是一边又不好意思看她,一边红着脸过来说:“那个,小姐,你要是不介意,我送你吧。放心,我不是坏人。”
修宁起初戒备心很重。
可再等下去,春晚都要播完了。
她留了个心眼,给今晚的战友修西泽发了车牌号去,这才点头上车。
一路忐忑,她不怎么开口,只顾盯着窗外的私家车流看。
她不禁想,如果许辰让见到自己突然出现,会怎么样?
会吓死吧他哈哈哈哈。
开车的男人见她嘴角微翘,侧脸线条优美,整个人说不出来的美好,美得不可方物。心中几分旖旎,不知自己今晚会不会有艳遇成功的可能。
到了小区门口,修宁想给现钱。
男人拒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客气而又礼貌的问询了一番,“小姐,请问,能给我的联系方式吗?”
修宁递钱的动作一下顿住,另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的开了车门,要是有了意外,她好随时准备逃跑。
她摇摇头。
男人惋惜,眸中带着失落,“也是,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中意人。”
修宁面无表情。
她没兴趣去探究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话里的可惜。
男人低头笑了一下,握着方向盘,最后绅士的祝福她,“祝你新年快乐。”
修宁抿笑,把钱一放,随即就跳下了车,把车门帅气的一关,“谢了。”
跳下车,她松了口气。
还好,这人没起什么歹毒的心思。
她一路往家走去。
往日走了无数次的路线,她今天倒走出新鲜感来了。
路边放着橘灯,圆圆的,散发着朦胧的火光。
再往前,是一个露天篮球场,很空旷。
修宁想,没错了,今晚守岁的时候,小区很多小孩肯定会过来放烟花。
她纠结,要不要拉许辰让来。
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玩儿,不放白不放。
终于到了。
她却立在了原地。
家家灯火璀璨。
唯独许家一片漆黑。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迈着步子往前走。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许辰让的时候。
那时候黄沙漫天,她刚堆起的城堡老被风吹散。
旁白蹲着几个同龄的小孩。
他们口中说着夸张的故事。
指了指那幢别墅。
“那里住着阴郁的王子。那个哥哥很好看。”
“才不是,我妈说那个人有病,是疯狗,别人一靠近就咬人的那种。我妈让我离他远点。”
修宁胆子大。
她撸着袖子,很想会会这个传说中恐怖的人到底是谁。
后来阴差阳错,她走进了王子的城堡。
才发觉有病的都是那些碎嘴的小孩儿。
她的许辰让,永远干干净净,哪儿是他们口中的变态。
修宁走到了门前,心跳开始加速。
许辰让去哪里了。
没在家吗。
可是除了这里,他又会去哪里。
他根本就没有别的去处。
手放在冰冷的门上,她想摁门铃。
还没搭上门板,门缝却一点点开了。
原来门没有关。
失窃了?
修宁血液开始上涌,太阳穴使劲的跳了跳。
心里默念,别吓我啊许辰让,我高高兴兴回来,不是让你整幺蛾子的。
她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手摸索着开关,灯打开的那一瞬间,修宁直接腿软跌坐在了地。
客厅玻璃砸碎了一片。
家具东倒西歪。
杯子,碗,所有带瓷的东西,摊烂在地。
整个客厅没有一片好的地方。
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许辰让坐在翻倒的沙发角处,白衣黑裤,脊背佝偻,垂着头,他手变得血肉模糊,修宁隔得远,分不清那是伤到肉了还是骨。
然而再怎么鲜血淋淋,他手里都捧着一个小花盆,只是那朵不知名的小花,此刻头没了。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脆弱的小杆在那里。
断口处很明显是一个掐痕。
谁掐的?
很明显不是许辰让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修宁残存剩余的理智,把门一关,隔绝掉外界探听的可能,她震惊道:“许辰让!”
然而眼神空洞,理智溃散的人怎么可能听的到她的呼唤。
修宁走过去,在许辰让面前蹲下,半边脸发麻,“到底怎么了?说啊!”
许辰让半天才反应过来,抿唇,把花盆递到她面前,眼里是冷冷清清的黑,“花没了。”
是因为花没了,他才发这么大的脾气,把整个家都砸了吗?
望着满地的狼藉,修宁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先不管这个,我给你处理伤口。”
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太久,已经成了血痂。
她扶他手,想扶他起来,却扶不动。
修宁往上抬了两下,心火燥,本来偷跑回家加舟车劳顿就烦,他还要这样自暴自弃,修宁没好气的吼了出来,“起来。我力气没那么大。知不知道我抬的很累。”
一听她说累,许辰让回魂了点。
修宁照顾人没许辰让那么细心,她只注重快准狠,要一个结果。
撕了他一件棉T,沾了水帮他把伤口周围清理干净,简单的给伤口包扎了下。最后扔了一管药膏到他身上,“自己弄。”
“嗯。”
沙发被摆正,她把人强行摁坐在上面,“安静坐着,别动。”
“嗯。”
修宁秉着最后的耐心,拿了扫把将地上的玻璃渣扫进垃圾桶。
她走到哪儿,许辰让的眼睛就跟到哪儿。
许辰让喉结发疼,一吞咽都是发涩的味道。
他右手伤的更重一下,抬都抬不起来,左手伤势更轻。
修宁扫地扫到了许辰让面前,眼前是一手就能掐断的水蛇腰,以及随着她走路晃动的黑色发尾。
许辰让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也分不清她今晚回来,这到底是上天眷顾,还是老天可怜。
只觉得脑子恍惚,什么克制,隐忍都抛到了脑后。
修宁正专心扫地,腰间却横穿过来一只手臂。
他从后抱住她的腰,往后收拢,修宁顺着力道,直接坐在了他的膝头上。
她来不及回头,“怎么”,了字还没说完。
许辰让清隽的脸就贴上了她的后背。
他拖着她往后仰。
两人齐齐跌靠在沙发上。
许辰让搂的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嵌入骨子里,他把脸埋进了她如瀑的发丝里,不断摩挲。
背后的少年哑声出口,“修宁”
修宁被他这难得示弱的一面给喊的心软。
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她轻轻应了一声,“在。”
是看不见彼此表情的乞求,他说:“抱,好吗?”
修宁迟疑了一会。
最后脚尖换了方向,回身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就那一下,许辰让拼了命的搂紧了她。
像冰天雪地里,两个互相取暖的人,姿势难舍难分。
他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呼吸灼热,声音沙哑,“对不起。”
修宁垂眼看着贴在自己心口处的人,说:“对不起什么。”
他闭上发红的眼睛,掩去狠戾与痛苦,“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脏的我。”
修宁知道许辰让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开她,可这个姿势让她脖子也梗的难受。
抱都抱了,也不在乎那些男女有别。
她卸了力,脸软趴趴地放在少年肩膀上,嘴唇无可避免的贴上少年发烫的脖子肌肤。
她说:“怎么办,都看到了,难道你要把我眼睛挖瞎吗?”
许辰让沉默。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最后是一簇烟花打碎了室内长久的宁静。
她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走吧,陪我去放烟花。”
修家地下车库里面放着陈姨走之前帮忙买的烟花。
许辰让手受伤了,大型的玩不了。
挑挑拣拣,修宁选了一些仙女棒,摔炮,还有甩鞭。
果不其然,去到篮球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小孩在玩。
今晚不用早早上床,借着过年的由头玩通宵都没人说。
修宁让许辰让给自己点火。
仙女棒发出急促的火树银花,她举着燃烧的仙女棒,在他身边绕着圈走位。
许辰让现在情绪看起来好了点,他黑眉清目,说:“这是做什么?”
修宁笑得明媚,“做法啊。”
许辰让微微挑眉。
修宁隔着烟火看他,“洗掉许辰让今年的所有不开心,明天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年。”
为了看起来更像做法,她还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咒语。
许辰让温柔平静的看着她,一洗之前的阴霾模样。
她做法完了,看旁边的小孩儿堆里,玩的烟花花样更好看。
修宁拿了摔炮去换。
她刚一跑开,一个绑着双发髻的圆滚滚小姑娘就拉了拉许辰让的衣服下摆。
许辰让的伤口换成了纱布包着,怕吓着小区的小孩,他特意把手藏在了袖子里。
“哥哥,有打火机吗?能帮我点燃吗?”
许辰让刚想拒绝,可从小少女机灵的眼里,竟然看出了从前修宁的几分样子。
他把打火机拿出来,半蹲下,橙红的火焰映出少年冷漠出众的面容。
“哥哥,你好漂亮。”
小孩儿不会撒谎。
词汇量也匮乏。
只会用漂亮这种肤浅的词汇去形容她纯真眼里看到的世间极美。
小少女睁着黑白分明的葡萄眼,看他看的正出神。
许辰让抿出浅浅笑意。
他帮她点燃火花,小少女脆生生的说了声谢谢。
许辰让低头帮她把扔地上的包装盒捡起来。
脸上突然传来一个湿润的触感。
小少女的感谢也十分直接。
吧唧一口,当即就映在了他脸上。
亲完了就跑开。
许辰让心里暗叫不好,只希望没人看见。
“——许辰让。”
修宁一喊出声,许辰让就知道要完了。
本来和那群小男孩玩的好好的人,三步作两步就跑了过来。
她仰头跺脚质问:“你刚在干什么?你让别人亲你?”
许辰让收好打火机,垂眸轻声说:“小孩子趁我不注意亲的。”
修宁偏头一看。
他脸上那个唇印竟然在周围光亮的照耀下,泛着点点光泽。
她抬手就是用力一擦。
再然后,使劲擦在许辰让衣服上。
许辰让脸被擦的有点疼。
修宁踮脚,一个重重的吧唧响声,就落在了他刚刚被亲过的地方。
她涂的透明唇釉,亮晶晶的,没有口红张扬,但也留了一个完整的淡淡唇印在他脸上。
“不准擦。”修宁举着烟火棒,命令完,又跑了。
因为她的一句命令。
于是许辰让站在场边,顶着唇印,看完了整场过年的热闹。
唇印就像标记。
标记着他是她的东西。
后来,再也没有人来找他说过话。
许辰让摸着滚烫的脸,看着她在场上跟人一起玩烟花的场景,智商超群的人,活到现在,情感微妙到仍旧有些分不清。
她到底,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哥哥,还是一个应该有正常生理反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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