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离是个北方人,高一刚开学没一周,被家里人扔去了海边小镇,和年过七十的外婆住在一起。
都说高考后是波离婚潮,周景离觉得扯淡。
结果他家没熬到高考,中考完就开始闹离婚,周景离跟了他妈妈,离婚,搬家,换学校,折腾的这本来就青春期叛逆期的小子,变成了真正的炸药桶。
这小子当时没那么高,瘦一些,也不黑,倒是有股小白脸的气质,总之就是个长相帅气脾气坏的高中少年,成天冷着个脸。
要跟现在放一起比,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来。
北方的夏天没有那股闷热劲儿,太阳晒的人刺痛,但也没到蒸桑拿的地步。
周景离那年九月第一次踏上这个小镇,下车的一瞬间直接在原地愣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海味儿,一脚从空调房踏进了桑拿房,还是放满了海鲜的桑拿房。
小镇的车站拥挤不堪,背心大裤衩,两边窗口都是海鲜特产,嘈杂混乱。穿着短袖长裤的少年在车门前站立两秒后。
拔腿跑了。
“小离!”女人抬头的一瞬间没看见人,冲着远处急匆匆朝安检口走的男生大喊一句,“你自己选的。”
刚到站的人群沙丁鱼般涌出来,各地旅行团举着红旗,手拿大喇叭在不大的大厅喊叫不停。
周景离的大脑快要炸裂了般,他突然蹲下,蜷缩身子在人群中蹲了下去。
女人拿着行李依旧站在门口,就那么远远看着他。
周景离缓了四分钟,突然起身,朝女人那边走过去。
面无表情的提着那箱行李,跨步朝门外走去。
太阳依旧照得烈,周景离板着脸,没什么好脾气,出了门照样被一群司机围着。
“到哪儿啊?”那人光头,锃亮的额顶冒着汗。
“丽沙。”周景离皱了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抬头望了一眼天。
确实不一样,蓝的过分,画似的。
车里没看空调,四面窗户摇到了最底端,车跑起来,一股一股潮湿的风打在身上,路边成排的椰子树。
周景里后背的衣服紧贴住肌肤,他闭了眼,闻到了空气里陌生的味道。
“新学校适应一下。”女人浑身的汗,“等我那边办妥了,就把你接回去,不会太长时间。”
“嗯。”周景里敷衍,从嗓子里哼了一声。
“我们这边水果甜,环境也好。”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周景离笑,“小伙子从哪儿来的?”
“北京。”周景离回了一句。
“那还是我们这边空气好。”司机笑笑,“过段时间就不想回去了。”
周景离偏头看着窗外,嗯了一声,没继续说话。
他的外婆在这个小镇住了很多年,养老,很清净,说是环境好。
确实不想回去了。
周景离对美景不敢兴趣,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些游戏,这小城镇里没有。
其实怪无聊的。
车子开了一路,沿路是一片海,远远就闻到了海腥味,路上人也少,偶尔穿过一辆单车,周景离这会儿被风吹的心情好了不少,支着脑袋朝外面看,面上表情依旧板着。
“闻炎!!你屁股后面湿了!”
周景离听到了声音,好奇寻着声儿朝窗户外面望。
红绿灯下一秒变了颜色,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往前开了出去。
周景离没来得及看到声音的来源,转身朝外探了些脑袋。
只看到三四辆单车,还有一群穿着白衬衣黑色运动短裤的少年。
“是学生?”周景离难得开口。
“对,这边儿学校的学生,三中。”司机回。
“你过两天就过去了。”女人接了一句。
周景离没搭话,继续靠在座椅后背上,偏头望着窗外。
刚才风太大的,别的没听清,就听清了一声,闻炎。
出租车停在了一片安静的街道上,周景离朝窗外望去,盯着眼前的双层小复式楼。
他倒是一次也没来过。
就连里面的那个老人,周景离说实话都没怎么见过,
车门咔嚓一声开了,周景离去后车厢拿了行李。街道上的热浪猛地扑过来,吹的他透不过气儿。
叮咚——————
等了一分钟。
“妈?”女人张口叫了一声。
没人答应。
“去市场买菜去了。”路边院子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拿着蒲扇的大爷,笑呵呵的样子,大门牙掉了。
“大概什么时候去的您知道吗?”女人用手背遮了些太阳。
“十分钟,再过十分钟就回来了。”大爷笑着说。
“好,谢谢您。”女人回。
下午,应该是热闹的时间段,结果这街道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俩人暴晒在太阳底下,心烦意乱的燥。
周景离坐在行李箱上,头顶太阳,脸却冷的厉害,“我去买瓶水。”
他突然起身朝街道外面走。
这条路还算宽阔,沿着一路走下去就是一片海,偶尔能听到远处电车的喇叭声儿。
周景离沿着墙角插兜朝那边走,路上踢了两颗石子,咚的一声,撞在了垃圾桶上。
估计是旅游产业很好的地儿,垃圾桶都显得干净漂亮。
这片倒是没什么游客,老人多一些。
平时在拥挤城市的地铁里挤惯了,就连逛街都是胳膊擦着胳膊。
这会儿周景离站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怪不适应的。
路边有家淡蓝色装潢的刨冰店,头顶挂了三个小风扇,老板躺在摇椅上,脚踩人字拖,白色老人背心,盯着电视看还珠格格,偶尔笑一下,很悠闲。
“你好。”周景离站在铺子外面喊了一声儿。
“小伙子要刨冰吗?”老板翻身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两个蓝莓的。”周景离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扫码。
太阳太大,码都扫不出来,折腾了半天。
周景离付好钱抬头,瞅着老板手上硕大的刨冰盒子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这玩意儿原来这么大.....
不亏本嘛。
冰山似的。
“拿好。”老板把两个盒子递到周景离手里。
周景离就那么手顶两个巨大的刨冰,站在路边,面上有点儿茫然。
这玩意儿一个拿起来,感觉比他头都大。
冰化的快,路上也没人看。
周景离这辈子第一次端着冰蹲在路边啃,街道走到头有个阴凉地儿,有颗树挡着。
他走过去,把头大的刨冰放地上,蹲在地上抱着另一个盒子。
拿勺子咬了一口,冰的牙疼,稍微有点儿甜,上面淋了足量的炼乳。
太甜腻,周景离吃了一半有点儿腻得慌,但还是硬塞了进去。他偏头看着脚边剩下的大盒子,这会儿已经化了不少,他叹了口气,皱眉望着眼前的小公路,愁人。
他妈也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看见这种带工业糖的食物估计还得骂他两句。
“明天见!”
是个男生的嗓音。
小路旁边围了一排栏杆,栏杆后就是一片沙滩,衔接着海。
周景离蹲着地儿风挺大,但都是热浪,一股接着一股。
他抬眼的瞬间,眼神放在了这片区域唯一一个人身上。
闻炎那时候没多高,没到一米八,皮肤倒是没差多少,天天在海边晒,小麦色身子精壮,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这个人就是标准的阳光少年。
能在学校里拍迎新片的那种男生。
穿着一件儿短袖宽松白衬衫,一条黑色到膝盖上方的短裤。
估计是刚耍完,浑身蒙的汗,靠在一辆单车上对着海吹风。
周景里刚好45°角对过去,能看到侧脸。
闻炎手里拿着一个饭团,夹了肉松油条和香肠,手心那么大,很普通的吃食。
周景离看楞了。
长这么大没见过吃饭团吃这么香的。
不做吃播可惜了。
一口一口嚼的腮帮子圆鼓鼓。
估计食感受到了目光,闻炎突然一个转头,对上了角落阴凉处的周景离。
周景离瞬间把眼神躲了,也不看人,拽的要死,盯着远处的电线杆子。
闻炎当时那个年纪就是个自来熟。
车子也不要了,满脸堆笑的盯着周景离看,跨步走过来,在周景离面前蹲了下去。
闻炎嘴角还粘着一粒米,“我没怎么见过你。”
周景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闻炎张口就来,笑出声了,“哑巴?”
周景离冷着声儿,皱眉嫌弃看他,“能把嘴角擦擦嘛。”
闻炎低头用手背蹭了一下脸,把米粒蹭掉后,抬头又盯着周景离看。
就跟那动物园看猴子似的,看的周景离浑身不舒坦。
刚想张嘴骂。
“你的刨冰还吃吗?”闻炎低头瞄了一眼,“再不吃就化了。”
周景离正发愁这事儿呢,伸手就把那灌刨冰递了过去。
闻炎额角的汗在阳光下闪了光,嘴里塞着刨冰勺子,扬扬下巴,拽拽的冲着周景离,“住哪儿啊?”
周景离皱眉,“关你屁事。”
闻炎脸上的笑就那么消失,顿了几秒后,低头噗嗤一声又笑了。
周景离跟看傻子似的,真觉得这货有病。
他这人嘴贱惯了,张嘴对着闻炎道:“滚。”
闻炎听完真滚了,起身跨上了单车,临走前又看了他一眼,下一秒风似的,没了人影。
周景离算算时间,外婆应该回来了,这会儿说不定饭都做好了。
太阳落山,海面被照的金黄,连带着这个小镇一起被笼罩在了暖光中。
咸鸭蛋。
像饭团里的咸鸭蛋。
周景离想起来闻炎吃饭团时的样子。
饿了。
外婆家的院门一推吱啦响。
“小离回来啦。”一个年老但有力的声音,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开心。
周景离对外婆没什么印象,这会儿看见一个白卷发腿脚利索的和善老人,心里那股子烦躁下去了不少。
“外婆做了饭。”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拉了周景离一把,“好几年没见我孙子了,上次见还是小时候,外婆住这儿你也不方便过来。”
“以后就好了,能天天见了。”
老人的笑容让周景离心抽了下,没几秒就软了。
一天了,脸上终于挂了点儿笑。
“蒸了虾,螃蟹,还有粥。”外婆拉着周景离,让他坐在了餐桌上。
那是一张及其小并且复古的木桌子,上面铺了一张白色镂空花纹的桌布,桌面最角落摆了一束郁金香。
菜式清淡,清淡到周景离都吃不出盐味儿。
他一口一口的缓慢咀嚼,称不上多喜欢。
从小到大没怎么吃海鲜,最常吃大概时小龙虾,大多都是油锅里炒出来的。
这会儿满桌子的菜没有一点儿油腥,对这小子简直是要命。
“不喜欢吗?”外婆探着头问。
“喜欢。”周景离笑笑,“我吃饭慢。”
“喜欢就好。”外婆笑笑,抬起筷子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鱿鱼腿。
周景离现在满脑子都是腌萝卜,他想嚼一口咸的,就一口,一根都行。
“惠奶奶!”
“谁啊?”周景离的妈妈抬头朝院子离望了一眼。
“小炎。”外婆嘴角乐的合不上,“这小子又给我送吃的来了。”
“惠奶奶!”闻炎没抬头,拎着东西笑着就进来,低头用脚跟脱了鞋子。
“我给你拿了.....”这会儿才抬头,看见餐桌上的两个陌生人,闻炎呆愣着没说话隔了将近半分钟,“你们好。”
“好好好,都好,这是我女儿和孙子。”外婆笑着看闻炎手里的玻璃盒子,“这什么呀,你自己腌的?”
“嗯。”闻炎笑的很灿烂,走近餐桌,眼睛一直盯着周景离。
倒是那个人,这会儿尴尬劲儿犯了,嘴里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粥。
“我腌了萝卜!”
“哐!”
周景离跟被电打了似的,唰的就站了起来。
把椅子给不小心踢倒了。
闻炎被他吓死,眨巴两下眼,笑着看他,没说话。
“咳....”周景离眼神一飘,极其不自然的看了一眼外婆,“我....想喝水。”
“水在这儿,都是凉好的白开。”外婆还是热情,倒了一杯水给周景离递过去。
周景离拿着水杯,对着墙仰头使劲儿的灌。
结果眼睛斜着偷偷瞥闻炎手底下的腌萝卜。
那可是腌萝卜啊!
腌萝卜。
腌萝卜。
咸的腌萝卜。
外婆突然问:“小离你明天早晨想吃什么?”
周景离张口就来,“腌萝卜。”顿了两秒,“不是,我说....鸡蛋饼。”
操,说错了。
闻炎在喝水,噗嗤一下就喷了,喷了刚好转头的周景离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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