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赤乌司培养的最优秀的护卫之一,皇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商户都刻在浮白的脑中。因此,不论她们身处何处,都能找到最短的路前往要去的地方。
徐醒自然还没有蠢到刚经历了刺杀就敢大摇大摆直接回宫。
虽说方才在城门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那块玉符仅仅是赤乌司的身份证明。每日因任务出入皇城的赤乌司司众并不少,短时间内不至于关系到徐醒身上。
此刻她遭遇刺杀的消息应当还没有传到皇城,如果被有心人发现本应由车队护送回宫的公主此刻形容狼狈地出现在这里,又会是一件麻烦事。
当朝皇后出身谢氏一族,谢氏现今家主是皇后亲弟,任刑部尚书。
可谢府位于西长街,那里也是各达官贵人府邸云集之地。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
好在谢家三房早年间迁出谢府自立门户。三房虽说迁出了谢家,但仍与谢家关系密切,只因志不在朝堂,想专心做文章,又担心自己万一说错话成了谢家拖累,影响家族仕途,这才主动离开。
“浮白,我们到谢三舅舅那里去。”徐醒思毕,心中有了打算。
只需要徐醒决定,不论是什么样的办法,浮白都会执行。
方才一下马车她便迅速确认了她们如今在城中所处的位置,徐醒说完,她便迈出步子,略快于徐醒半个身位为她带路。
此时天刚亮了没多久,大多商铺还没开门,浮白又特意选了不大会有人经过的小路,因此没有人注意到行色匆匆的二人。
这个时候,谢三郎一家是已经起来了。
谢三郎起早先去后院喂了鸡鸭,又将昨夜洗好晾晒了的毛笔收进书房,以备待会儿来他这里念书的孩子们用。
在大安,民间办私塾是违背律法的。但来他这里念书的孩子大多家中供不起官办学堂,他便偷偷在家里摆了几张桌子,让周边几家读不起书又想读书的孩子来自己这里。
他得在这些孩子来之前,帮他们把墨磨好,再在每个人的位置上铺上纸。
今日卖豆腐的会来他们家巷子里,谢三夫人天还没亮便出门蹲守,生怕迟了人多抢不到,又得去集市上买。
昨夜孩子吵着要吃鸡蛋炖豆腐,鸡蛋家里倒是还有,豆腐要是抢不着,那孩子又该闹上好一会儿了。
当谢三夫人拎着刚抢到手还热乎着的豆腐,得意洋洋地故意放慢脚步从后面长长的队伍旁经过,心里想着回家去再挖点青菜水煮了吃的时候,她忽然被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道往边上一拉,险些没拿住手中的豆腐。
谢三夫人第一反应是有人要劫她的色,张嘴就要喊救命,下一秒却被捂住了嘴。即将爆发出的尖叫声在看到眼前的脸的时候,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见她认出了自己,浮白松开捂着她的嘴的那只手,后退一步低下头:“抱歉,冒犯了。”
自从和谢三郎搬到这里,谢三夫人成天沉浸在和邻里街坊唠家长里短的生活里,竟险些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大家小姐,谢三郎还算半个皇亲。
“拜见殿下。”谢三夫人眨了眨眼,连忙拎起裙摆要跪,被浮白伸手一下子架了起来。
“三舅母不必多礼。”徐醒转头看了一眼,确认身前身后都没有人经过,“三舅舅可在家中?”
被徐醒这样一叫,谢三夫人的魂险些都要飞了出去。
虽说按辈分论,自己确实算得上是徐醒的三舅母,但徐醒是谁?那可是皇女殿下、是万万高攀不得的。
况且他家早已脱离谢家自立门户,怎么担得起皇女这一声“三舅母”呢。
谢三夫人又想给她跪下了。却见徐醒神情严肃,怕耽误了事,连连点头:“在的,在家呢。草民给您带路……”
徐醒无奈地点了点头。
谢三郎在家正觉得有些疑惑,今日他家夫人出门买豆腐,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是出门还不够早,又排上队了吗?
这样想着,他心心念念的夫人就从门口进来了。谢三郎蹲在地上,从柴火堆里挑着柴火扔到一边,嘴里念叨着:“虹儿方才醒了,我就哄她又多睡了会儿。豆腐买着了吗?”
他这样问着,却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而是听见谢三夫人有些着急地喊他“三郎、三郎”。
谢三郎终于回过头去。在看到徐醒和浮白的一瞬间,他“噌”地站了起来。
在他的膝盖就要跪到地上之前,浮白又像架起谢三夫人一样把谢三郎给架了起来。
徐醒快步走上前去,先谢三郎一步开口:“三舅舅,您现在是否能帮我去将大舅舅请来?”
谢三郎听见徐醒叫他“三舅舅”,大约是又经历一遍了和谢三夫人一样的心路历程,这才点点头。
“好……是,我……草民现在就去。”
作为一个读书人,谢三郎已经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快了。此时他真后悔,当初离开谢家的时候执意净身出户,连匹马也没带走,如今只能靠他这两条腿。
谢府。
谢尚书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
虽说宫里已经封锁了圣上在上朝时晕倒的消息,但他们这些眼睁睁看着圣上倒下的人心里是惴惴不安。
皇女皇子远在青州,现在宫中没有皇储,若是有心之人暗中操作,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宫中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谢尚书曾试着往宫里递过信,也曾让二妹借口探望圣后入宫,都被挡在了宫外。
方才下人来报,说他许久不回家的三弟今日一大清早的回了谢府直奔书房来,谢尚书顶着眼睛底下巨大的青色眼圈,让人端水来洗脸。
谢三郎听说他大哥现下在书房,一刻不敢耽搁,轻车熟路地冲进大房住的院子,还不忘冲下人吩咐:“备车!”
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一手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另一手指着外面,冲捧着水正往脸上抹的谢尚书喊:
“快……快跟我走!”
谢尚书听说公主此刻正在他三弟的小院时,第一反应是疯了。公主此刻应当在青州,就算回来也该是亲卫队随行直接进宫去,怎么会只身跑到谢三郎住的那不知多难找的地方。
第二反应是完了。他三弟为人老实,应当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眼下圣上状态如何未可知,公主又流落民间,不管怎么想,都让他有一种快要窒息晕厥的感觉。
辰时。一辆刻有谢氏标记的马车驶入小巷,停在谢家小院门口。
谢家小院里,谢三夫人守着烧水的水壶,不时向外张望。
谢三郎走后,她生怕一不小心怠慢了徐醒,把凳子桌子擦了又擦才请她坐。又去橱柜里翻出一直没舍得喝的茶叶,烧水煮茶。
徐醒并不客气。她昨晚走了那样多的路,早就已经渴得快受不了了。
在马车上的时候,担心那宁玉会在茶水中做手脚,硬是忍了一路没喝。谢三夫人将茶端来时,徐醒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咕咚咕咚连喝三盏,将谢三夫人吓了一跳,又连忙去后院烧水,生怕徐醒不够喝。
马车到的时候,谢三夫人大松一口气,拎着刚烧好的水壶就跑到前院来。
小厮还没将车凳拉开,谢尚书就已经着急忙慌地跳下来,大步走进院子。亲眼见到徐醒的瞬间,他才终于相信了这件事实。
“微臣,”谢尚书单膝跪地,垂下头,双手交叠着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参见殿下。”
徐醒站起身子快步走到谢尚书面前,弯下腰,双手虚扶着他的双臂,急切道:“舅舅,我要尽快回宫。”
马车上。
“舅舅,父皇究竟如何了?”谢家的马车比宁玉的那辆宽敞多了,徐醒却没心思享受久违的舒适,一上车便直奔主题。
“殿下,如今陛下具体情况,微臣真的不知,”谢尚书摇了摇头,“半月前,陛下下朝时忽然晕倒,我们这些在场的臣子都被下了禁令,不许将此事传扬出去。微臣回府后便得知,皇后娘娘锁了宫门。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就连微臣也没法得到半点消息。”
“晕倒?怎么会呢。”在徐醒的记忆里,父皇的身体向来很好的。
平日里见徐醒总不爱动弹,圣上常特意绕去凤临宫让她陪自己去御花园散步,还说每日无事便走上两步,活个百年不是问题。
她和哥哥启程去青州前,父皇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预兆。他们还说好了,等他们兄妹二人回来,要一同去围猎的。
“微臣也觉得此事有些奇怪,”面对徐醒,谢尚书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还请殿下回宫后,好生照顾陛下。”
坐着谢家的马车,便可以畅通无阻地直接前往皇宫。
这些日子,不光是谢家,各世家官员府里的马车几乎每日都要在宫门外停上片刻,试图探听宫里的消息,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被原路赶回去。
因此,当刻有谢家标志的马车再一次停在宫门外时,门侍也再一次熟练地伸手拦下马车,冲马车里的人说:“谢尚书,您回吧。”
却见那马车帷幔被掀开一角,里面的少女用不可置喙的语气命令:
“开宫门。”
那扇已经关闭了近半月的朱红宫门终于缓缓打开,徐醒走下马车,身后跟着浮白,冲马车中的谢尚书颔首示意。
谢家马车掉头离开,徐醒片刻不能再等,迈开步子往承明殿飞奔而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必须马上见到父皇!
穿过甬道,很快、很快就能到承明殿了。
咚——
徐醒的脚步停了。
咚——
徐醒茫然地回过头。
咚——
徐醒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咚——
没等到钟声停止,徐醒只觉得眼前一白,天地颠倒。
她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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