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淡然地抬了抬脚，原本平坦的花田小径已经血流成河，整个世界呈现赤红色，像是有人在他眼睛上蒙了层纱。

眉目间沾染的血渍衬得这张脸更为艳丽。

楚煜打量一圈，轻嗤一声，提步往前，毫不在意不断滴落的血雨。

这幻境确实有点作用，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宿云微眼皮子底下将几人分开。

但也仅限于此。

商与说，这幻境能幻化出最渴望或最害怕的场景。楚煜原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应当是幻境觉得他“渴望”的东西。

没想到只是给他搞了点血水。

这是想恐吓他？

楚煜宛如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脚底下的血水还挺逼真，黏糊糊的，气味直冲天灵盖。

他心智坚定，没走几步，眼前场景再次粉碎，画面扭曲，宛如黑色墨水氤氲涂开，天旋地转。

星子一点点暗淡，世界陷入沉寂。

伸手不见五指，五感格外清晰。

许是幻境实在拿他没辙，找不到他渴望或害怕的东西，干脆将他囚在方寸之间，让他自己精神崩溃而亡。

楚煜刚准备召剑强行突破，眼前骤亮，丝丝白光对刚适应黑暗的眼睛来了个暴击，短暂失明片刻。

再次恢复视觉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屋子内，端坐在桌边。

大红的喜字、沉默燃烧的龙凤花烛，就连手边放着精美菜肴的桌上都铺了一层红布。

不难看出，这是个大婚的婚房。

并且还不陌生。

楚煜很快认出，这是当年在秋水镇捉妖时，他让员外家准备的房间。

认出来的同时他也挺疑惑，对他而言，这个场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幻境把他弄到这里做什么。

渴望和害怕两个词都不沾边。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上是红色的新郎喜服，与当年无异。

“嘎吱——”

他听见房门轻响，有人推门进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场景里现在出现的应该是——

“宿云微。”

楚煜叫了一声站在面前的人，没得到回应。

眼前人外袍是红色的喜服，衣领内却露出条亮眼的白，是内里被掩住衣物的边缘。原本冷冽锋利的五官被不爱穿的颜色染出几分柔和。

连唇色的艳了些。

楚煜束发的发冠和外袍在此刻消失。

和当年一样，宿云微身上的喜服外袍是楚煜脱给他的。

果然是幻境。

楚煜刚这么想，忽然不受控制地抬手倒了杯酒，一如当年那般对他端起，调侃问：“国师大人，喝一杯吗？”

说完这话，自己先懵了两秒，反应过来这幻境在重现。

他当初好像确实说过这话。

而他记得，宿云微的回应是问他闲不闲。

楚煜等着宿云微对台词，却见那人也走到桌边倒了杯酒。

“？”

在宿云微端着杯子再次回到他身前时，两人一站一坐，视线相接。

一根红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楚煜手中杯底，另一端延伸朝着宿云微而去，系在了他的杯子上。

这不对吧。

楚煜奇怪地想，不是场景重现吗？

接着，在他微微睁大的眸子里，宿云微倾身靠近，手臂与他交错而过，饮了那杯酒。

楚煜顿住，满目惊讶。

为什么变化会这么大？

这还是针对他的幻境吗？与渴望和害怕都不沾边。

与他交错的手臂轻轻动了动，无声地催促未饮酒的爱人。

楚煜迟疑少顷，心道眼前的宿云微要么是幻影，要么就是没有意识，不用太在意。

思及此，他便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低头将酒液饮下。

至此，礼成。

宿云微体贴地将两人的杯子放回桌上。

而后，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楚煜：“？！”

太荒谬了。

他想要挣脱，但或许是时间线回到了过去，修为也一并回退，他竟然被压制无法动作。

直到被压在柔软的被褥间时，楚煜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凝视着身上的人，半垂眼帘，漆黑的眸，占据这双眼睛的是他的身影。

恍惚间楚煜当真从中瞧出了一抹执念。

“宿……”

温热的吻落下，盖住楚煜将出口的名字。

“唔……”楚煜偏头躲避，又被覆在耳后的手带回，并且只要他躲一次，那吻便加重一次，像惩罚一般。

纠缠，亲吻，发丝交融。

楚煜生平头一次体验到了被人亲腿软的感觉，关键这人还是宿云微！

另一手五指被人强硬挤入十指相扣，压在他枕边。

他眨了眨潮湿的眼眸，在吻落在颈上时，另一只手快准狠地摸到宿云微脑后，找到位置摁下！

“……”

身上人的重量沉沉压下，闭着眼，生死不知地靠在他胸口。

楚煜心跳如雷，微张着嘴喘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差点清白不保。

怕了怕了，这幻境他妈的没有恐惧就给他造个恐惧出来，以后怕是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他现在算是服了，估计是他前面太嚣张，幻境特意搞这出来恶心他。

楚煜缓口气，将身上的宿云微推开，坐了起来。

身边的人安静睡着，他却不敢看，脑子一团乱。

这让他出去后怎么面对宿云微。

为什么偏偏是他啊。

楚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反而是另一种奇怪的难以言说的情愫。

苦恼地捂了捂脸，翻身下床，没敢回头看一眼。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用力一咬舌尖，脑中清明，无形中禁锢的枷锁“咔嚓”碎裂。

灼血剑凝出实体，楚煜衣着外物恢复正常，浑厚的灵力波动卷起衣袍猎猎，黑发肆动。

“剑破：断山河！”

猩红长剑照亮他的侧脸，映得眸光似血。语落挥出，剑气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幻境斩碎。

黑暗中有雪色剑影浮动，他下意识飞身而出提剑抵挡。

“叮——”

剑刃相撞，发出铮铮剑鸣。

幻境消失，风摇树晃，簌簌温柔地抚过燥意。

楚煜抬眸，越过针锋相抵的红白双剑，看见了对面人轻蹙的眉眼。

幻境里经历的一幕幕跃上心头，这张脸与将他压在床榻间极尽缠绵的人逐渐重合。

楚煜猛然撤剑后退，凉风习习，吹起他的鬓发，扫过下颌脖颈，垂在胸前。

“无冥道友？”哆哆嗦嗦躲树后面的商与小心地探出头，看向中心愣神矗立的青年：“你清醒了吗？”

楚煜侧目去看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幻境。周围还是那片花田，对面是持剑而立的宿云微。

“我这是怎么了？”他不解问。一拂袖，手中剑化为流光消失。

商与表情夸张地拍拍胸口，哭丧着脸道：“道友你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要给我灭口！”

“说重点。”楚煜现在心情不是太好，整个人显出几分戾气。

商与乌龟似的缩了缩头，“就刚刚，我正跟你们说着话呢，突然你就失去意识要倒地。”

“宿掌门眼疾手快扶住你，本想送你回客栈，还没走两步你眼睛一睁，疯了一样提剑就砍。”

听闻此言，楚煜这才注意到宿云微胸口的白衣隐隐透出血色。

“你灵力太强了，差点波及到我，咱仨也就宿掌门能和你抗衡，一直打到现在。”

楚煜手腕还有些发麻，对比宿云微，他身上根本没什么伤，想必是宿云微顾及他，没有用全力。

宿云微不对他下重手，他却是每一招一式都是杀招，本着要命去的。

换个人来恐怕已经成了剑下冤魂。

楚煜压下心中异样，走向宿云微：“还好吗？”

宿云微颔首，一派淡然，“不要紧。”

“我要紧！”见楚煜真的恢复正常，商与鬼哭狼嚎地撩开衣袖，给楚煜看他手臂上一道半指长的血痕。

估计是被发疯的楚煜剑气误伤的。

“死不了就行。”楚煜不留情道。

“你你你……”商与边笑边道；“小伤不是伤啊。”

楚煜选择屏蔽掉他的声音，目光全在宿云微身上。

除了胸口的血色，他肩上，手臂，包括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细看之后触目惊心。

“先回去吧。”楚煜顺势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要扶他：“需要吗？”

宿云微静了两秒，将手搭了上去。

怀里揽着的明明不是什么温香软玉，楚煜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偏头去看人家的侧脸和嘴角自然下垂的唇。鼻尖嗅到的是宿云微身上一贯的兰香。

他愈发觉得自己古怪，亲他的是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幻影，他对宿云微细究个什么鬼。

真是疯了。

他做贼心虚，本来坦然绕过怀中人后背扶住对方手肘的手掌蓦然一松，改为虚拢。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一炷香后，三人回到客栈。

敖婉带着狐狸在一楼吃东西，狐狸眼尖，瞧见人立马开心地要过来和楚煜贴贴。

楚煜抬手止住，“先别打扰我，去吃你的。”

“嘤嘤？”狐狸在人前不能讲话，只得愤愤地回去，趴在桌上盯着楚煜扶着人上楼。

商与笑眯眯地在它面前坐下，“小狐狸啊，这么生气做什么。”

“这不正是……”他借着给狐狸喂食的机会，凑近低声说：“你想看到的吗？”

千晏红眸盯着他，一言不发，烦躁地甩尾。

商与兀自笑了，找店小二要了双筷子，对对面的敖婉道：“介意蹭顿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