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把宿云微送回房间，从戒指里又找了些对外伤极好的药，搁在桌上。
宿云微安静坐着，看他修长的五指将木塞取出，又取了只干燥的茶杯，将两个瓷瓶中的粉末一起倒入，轻晃混匀。
略低的嗓音戏谑问：“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宿云微：“……”
他抬手时，楚煜都准备闪身躲攻击了，谁料宿云微只是自己解了衣襟。
楚煜一挑眉：“这么不防我？”
宿云微手一顿，“你没见过？”
楚煜乐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真看过一样。”
随即，他猛然想起，当年被宿云微关禁闭的时候，他貌似扒过人衣服。
罪过罪过。
楚煜一下就老实了，收起笑脸不嘻嘻。
宿云微并未脱太多，只是外袍和中衣里衣一并落下，堆叠在手肘。
楚煜眼皮一跳，宿云微在外面说的不要紧，实则整个前胸都是血，一道剑痕几乎是从锁骨斜划到了胸下。
这人肌肉匀称，胸腹都生得好看，皮肤白皙，现在无端被剑痕划破，扎眼得紧。
除了胸前大的，还有手臂各处小的，脊背后也有道略深的。
这些伤明显就是宿云微太过收敛，被他趁虚而入伤的。否则以宿云微的能力，不说毫发无损，胸前和后背的也绝不会有。
楚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用太顾及我，保自己就好。”
宿云微偏头轻声：“嗯。”
楚煜拿起装药的茶杯，刚要给他用，忽而想起什么，又放下杯子。
在宿云微疑惑的视线里，他以手指为刃，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
半指宽的伤口就那么横布在腕间，涌出鲜红的血。
宿云微一惊，差点没克制住去抓握他的手，“你……”
楚煜淡定地拿起杯子在上面洒了层药粉，道：“没毒。”
宿云微一愣，“何必如此，我不会不信你。”
楚煜勾唇笑笑：“那就对了，我这是在告诉你，不要谁都信。”
一站一坐，宿云微稍稍仰面看着他。这人这双眼睛真是，多情又绝情。
光是望着就让人生出无限的情意，忍不住的沉溺。然而它的主人却又格外绝情，一点点亲手掐去所有稍有苗头的爱意。
宿云微一点点垂眸，心中酸涩，他不是傻子，听得懂弦外之音，许是楚煜意识到他生了不该有的心，借此敲打。
若此时的楚煜知道他的心声，肯定会笑出声。
这真是宿云微想多了。
楚煜方才那句话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让他提防着点人，不管是自己亦或是他人。
没有旁的意思。
就这么着，一个想多了，一个根本没意识到。
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
楚煜手腕上的伤较小，在药物和灵力的催化下，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略深的痕迹，不日也会消失。
他掐了个清洁术弄干净宿云微身上的血，仔细地给他胸膛上药，专注地像在擦自己的剑，确保每一处都不错漏。
常年握笔握剑的指腹略有些薄茧，在药粉洒歪时，会随手将其拢回。
每当这时候，宿云微都觉一阵痒意蔓延，顺着尾椎骨往上攀，教人难耐。
他只得偏过头去，合眸忍受，呼吸略重。
就在这时，楚煜突然问：“你和商与真的没进过幻境吗？”
宿云微心里一滞，否认道：“没有。”
若楚煜此时抬头，肯定能看出异样，偏偏这人事做得认真，没半分抬头迹象，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嗯”了一声，回应自己知道了。
宿云微低头轻声：“为什么这么问？”
楚煜闻言先是一阵沉默，而后竟莫名笑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宿云微又追问：“为何？”
“你为何觉得，我不想知道？”
楚煜上药的手一顿，掌心抵在他肩头，终于抬头看向他。
两张脸贴得很近，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扫过鼻尖。
楚煜看了半晌，随手将他的发拨到耳后，手指点了点那处的一道细小血痕：“怎么这里也……”
他这番动作做得顺手又随意，没有半分滞涩，很是亲密，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才陡然回神。
望着宿云微同样诧异的眼睛，他脑袋发蒙。
不是，我到底在干什么？！
楚煜觉得自己实在不对劲。都怪那该死的幻境，给他来那么一出，害得他现在频频失礼。
看到宿云微就会想些奇奇怪怪的。
他撤开手，佯装淡定地绕去他身后处理脊背的伤。
宿云微搁在膝上的手蜷缩又放松。
楚煜，我看不懂你。
不是在警告他收心吗？为什么又能这么坦然地做这些。
难道只是他想多了，这些，其实都是普通朋友就能做的。
楚煜上完药，宿云微提上衣袍，低头整理衣襟。
他立在旁看了两秒，默默移开视线，“那幻境的源头你找到了吗？”
宿云微摇头。
楚煜奇怪道：“我就是不明白，那东西是依据什么挑选人迷惑的，你和商与都没受影响，偏偏给我整进去了。”
宿云微境界高没受影响还能理解，那商与呢？这人外露的境界也就筑基左右，同样没事。
可见那幻境不是挑软柿子捏。
除非……
商与的真实境界并不是他显露的那般。
楚煜当年就怀疑过，这几日倒让他嬉嬉笑笑地惑了眼，暂时忘了这一茬。
他琢磨了会儿，决定去探探。
余光里宿云微已经穿好了衣服，他道声：“好好休息。”便提步离开。
……
敖婉许是出去玩了，一楼只有商与和狐狸，桌上酒菜已经换成了茶水。
人还未走近，狐狸就开始摇尾巴，极尽谄媚，惹得商与调侃道：“道友这狐狸可真有意思。”
楚煜笑而不语，径直在他旁边落座，一边摸了摸狐狸，一边伸手勾住他的肩，与他头碰头开始密语：“今天这个幻境你还知道多少？”
商与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嬉笑道：“道友你别这样，回头宿掌门该灭我口了。”
楚煜奇怪：“他灭你口做什么。”
商与闻言上下打量他一遍，见他脸上的疑惑不假，像是明白什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嗷，你说那幻境啊……”
楚煜觉着手底下狐狸也更热情了，乖顺地趴着任他摸的同时，尾巴也伸过来蹭他手背，眼眸亮晶晶的。
“我知道的也不多，”商与道：“之前跟你们说的基本全了，现在想不到要补充的。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好。”楚煜点点头，“那幻境是一次只能迷惑一人？”
“不可能。”商与肯定道：“我同行的三个师弟都被困过，这幻境古怪，决计不会只困一人。”
“那……幻境生出的场景一定是‘我’最渴望或最害怕的吗？有没有可能被错拉到别人的幻境里。”
“这个嘛……”商与眼珠子一转：“确实有概率，但概率不大，很少会有。”
“行，”楚煜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若是被拉进别人的幻境里，我和他都是有意识的吗？”
“有。”
商与声音落下的一瞬，楚煜心跳停了一拍。
秋水镇婚房只有他和宿云微知道，若幻境不是为他而生，就是为宿云微生的。
可若是两人都有意识的话，宿云微又怎么会做出那等荒唐事。
那个场景对于宿云微来说，是渴望还是害怕呢？
楚煜猜是害怕。
他那日可没少让宿云微失态，对于宿云微来说，应当不是什么好回忆。
没想到还成他心理阴影了。
楚煜的怀疑没多久便打消，他还是不认为幻境里的真是宿云微。
商与都能做证，宿云微只是和失去意识的他打了一架，并没有什么异常。
说明事发时他们两个都是清醒的。
连本人也说没有进过，他就算不信商与也不会不信宿云微。
如此看来，那幻境大抵真是为他生的，故意搞来恶心他。
事实证明，它成功了。
成功让楚煜也害怕了。
就在这时，商与又不经意道：“不过我听说，若是心智够坚，修为境界压过幻境，也能反操控幻境为自己所用，变化出自己想要的场景。”
“更甚者，还能将想要的人拉进去。”
楚煜笑笑：“这么厉害？”
“可不嘛。”商与崇拜道：“还是宿掌门那样的境界厉害，想做什么轻而易举就能达成。”
楚煜抚摸狐狸的手顿住，须臾之后恢复。
他将狐狸拎到肩头，另一只手拍拍商与起身，“走。”
商与乐呵呵地跟着他上楼。
“你今晚跟我睡。”
这话楚煜说得很吃饭喝水一样顺畅，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商与：“嗯？！”
他动作夸张地双手抱胸，“楚道友你不能是看上我了吧。”
楚煜挑眉笑道：“怕什么，跟了我你也不亏。”
“说的也是。”商与于是又来抱楚煜的胳膊，语调矫揉造作：“那我就是你的人了。”
激得楚煜起一身鸡皮疙瘩。
狐狸都看不下去了对他龇牙。
商与咧个大牙去摸它：“乖，以后我也是你主人。”
得到的反馈是差点掉手指头。
“小玩意还怪凶。”商与乐不可支。
楚煜安抚地抬手摸了摸狐狸，余光里瞥见一抹白影从栏杆处转身走回屋内。
目测位置恰好能将先前两人坐的地方尽收眼底。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