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音闻言微愣，有些讪讪地开口：“总归不会害你便是了。”
玖玄冷着脸，半晌看向桑落：“桑落，过来。”
桑落本能地想顺从他的指令。即便是利用又如何呢？她这副仙体，本就是承了玖玄上神神泽的氤氲才出生的，他无论要她做什么，将她往哪里安置都是他的权利。
可是，双脚却如坠千金一般，如何也挪不开。
玖玄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半晌，长叹了口气，声音无奈地软了几分：“桑落，我们先回扶桑宫，之后我再细细说于你听，你先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落甚至在他眼中看到几分惶恐。
是担心她受了莫凡音的蛊惑，离他而去吗？
那这份惶恐里，究竟是对她的不舍？还是对既定计划突生变故的不安呢？
桑落抿了抿唇，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可是师尊，我们此番前来不就是为着苍冥之眼吗？”
莫凡音闻言，将手里的苍冥之眼高高抛起，递给玖玄一个挑衅的眼神。
“不如这样，本王给你这老匹夫一个选择的机会，桑落、苍冥之眼，你选一个。”
桑落眸光闪了闪，甚至有些不敢去看玖玄。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他犹豫了。
心口处的钝痛愈发强烈，桑落的双手在袖摆中攥紧，转而对莫凡音笑：“妖王大人，此话可作数？苍冥之眼留下，我跟你走。”
“自然。”
“桑落！”
两个男人一同开口。
听到莫凡音的许诺，桑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挪步到玖玄面前，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阔天斧陪您数万年，我陪您数百年，我们都是……都是师尊的法器。以前我懵懂无知，今天我知您所想，知您所求，自然应该尽我所能为您做些什么，如此，不枉师尊再造之恩。”
玖玄双唇微动，他想说些什么，又好像说什么也不对。
莫凡音哈哈大笑道：“瞧你们，做什么像生离死别一般。今日，他拿走苍冥之眼，我带你走。日后山高水长，你若想回扶桑宫，我自然可以陪你一道回去小住，毕竟，我可是最懂的怜香惜玉的呢。”
桑落微颔首，如此甚好，也算是为自己数百年的仰望一个交代。
日后，没有他的日子……
她又冲他笑，笑得明媚张扬：“师尊，阔天斧的器灵，他是无辜的。他一直都陪着您，从未变过。”
一切落定，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仿佛高飞的风筝般，一切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那些漫长日子里被积压的被忽略的卑微，伤痛，疲累瞬间如烈火般爆发，在体内四处流窜。
她脚底一软，整个人便栽倒下去。
落日的余晖下，热热闹闹的村落逐渐趋于宁静，三两炊烟袅袅而起，喷香扑鼻的味道慢慢弥散在整个村落，指引着劳作的人回家。
阿黄挑着担子下了集，两头的竹筐轻快地摇晃着，看来今日的生意着实不错。
阿黄甚至愉悦地甩了甩粗布麻衣下露出的长长的尾巴。
“桑姑娘好啊！”他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仿佛他们相识已久般。
桑落回了他一个真诚的笑，她正坐在窗前，取了竹棒将窗扇撑起。
她喜欢坐在窗前看夕阳下的村落，鸡鸣狗吠，草木葱荣。
这是桑落来到这村落的第五天。
她想象过其他世界的样子，原以为，妖界，便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口中一般，烟雾迷障，灰暗不堪。却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这里没有神界仙雾缭绕般的虚幻缥缈，一切都是最真实的样子。
她感受到最真实的阳光，呼吸到最甜美的空气，看到小妖们最真实的生活。
他们随性又肆意地活着。不用刻意修炼提升修为，也不用藏头缩脑小心保命。
阿黄是只牛妖，住在桑落隔壁，他的家是三间茅草屋，不甚精致却温暖明亮。
桑落犹记得那日，她从昏迷中醒来，入目的便是眼前这座宽敞精致的木屋。
她如何也没想到，作为妖界的主君，这便是莫凡音的“王宫”，更惊奇的是，这里的人好似并不怕他，他们唤他“莫莫”。
莫莫？
她心中存有忧虑。那日约好的，苍冥之眼给玖玄，她跟莫凡音走。
什么小娘子，什么嫁娶聘礼，经过许多事，她大邸明白，那都是莫凡音的玩笑话，可她心底吃不准，他如此固执地要她，究竟是为着什么。
可是，一日，两日，她都没有瞧见他的影子。
倒是阿黄每日送来一日三餐，每当桑落问起，他便憨憨地挠挠头，满是歉意道：“莫莫啊，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总是很忙。”
后来，她便索性不问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还是会经常想起玖玄的。
那日昏迷时，她甚至想过，待她睁开眼，他们便回了扶桑宫，他没有同意这桩交易，莫凡音没能带她走。
又或者，他很快便后悔了，像那日溟沧海之事般，跟过来寻她。
可惜，都没有。
她还是来了妖界，玖玄，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半点消息都没有递过来。袖兜里的那颗传音玉，再也没亮起过。
桑落最终寻了个木匣子，将那传音玉小心地用红绸裹起来，放进了匣子里。
她紧抿着唇，愣愣地盯着那木匣子看了良久，才将它放进随身的包裹里。
叮叮当当几声木头撞击的清脆声响吸引了她的目光。放眼望去，方才空荡荡的窗台上赫然多出了十几颗圆滚滚的栗子，它们大小均匀，粒粒饱满，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
桑落开心地弯起了唇角，忙从窗户探出头望去，只瞥见一抹鹅黄的裙角消失在墙角。
又是那个小丫头。
桑落对她印象特别深刻。
彼时桑落刚从榻上醒来，便瞧见窗户外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脑袋。
他们有的长着尖尖的耳朵，有的续着长长的白须，形态各异，齐齐地朝屋内望过来。
“这就是神仙啊！”
“神仙长的可真好看。”
“别挤，你踩着我的爪了。”
“你的耳朵挡着我了，让我看看嘛！”
直到阿黄过来吼了一嗓子，那群看热闹的小妖才一哄而散，说说笑笑地忙别的去了。
夜深人静时，整个村落陷入沉睡中，只剩偶尔几声狗吠和鸟啼虫鸣之声。村边的竹林上空蓦地闪过一阵紫色的光亮，待那光亮暗淡之时，一身玄衣的男人凭空出现。
男人眉眼妖冶，踩着月光轻车熟路地朝着桑落所在的小木屋走去。
少女正在酣眠，即使正在熟睡，少女依旧秀眉紧锁，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莫凡音犹豫了片刻，伸手掐了个昏睡诀，榻上少女的眉眼果然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他站在榻前定定看了她许久，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像是在挣扎着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胸前挂着的黑色小瓶闪了闪。
莫凡音起身，转身进了另一间暗房。
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枚魂玉，纤白的五指间还残留着血痕。
这么多天以来，莫凡音上天入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一枚魂玉。虽说效用比不上苍冥之眼，可用来滋养残魂，大抵也是够的。
小心将串着黑色小瓶的绳子从颈间解下来，想了想，又捏了诀将手上残留的污垢仔细清洗干净了。
他怎么差点忘了，她是最爱干净不过的。
莫凡音勾唇笑笑，这才小心翼翼地旋开小瓶的瓶塞。
一缕红色的残魂自黑色小瓶中缓缓飘出，浮在虚空之中，隐约可见女子清丽的眉眼。
“青岚……”莫凡音低声呼唤，嗓音里带着点沙哑，是万般柔情。
那缕残魂没有回应他，她淡的几乎就要看不见了，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我还是在玖玄那个老匹夫之前找到了你，你，开心吗？”他小声问她。
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莫凡音起身，用内力驱动那块魂玉，魂玉周身开始散发着暖人的光泽。
残魂似被那光泽吸引，缓缓地朝它靠近，须臾，便没入其中。
莫凡音自暗房出来时，天边已隐隐出现鱼肚白。
榻上少女的呼吸清浅，满室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他垂眸看她，许久，才低声轻喃：“青岚，这身体，你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情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