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朱祁来到谢云亭身边,“将军。”
“怎么回事?”谢云亭漫不经心的转着折扇。
“安阳郡主将少夫人请了去。”
此话出口,谢云亭表情一顿,抬眸露出几分冷意,“她想要做什么?”
“属下担心,以安阳郡主的性子……她已经害过少夫人两次。”
谢云亭面色冷凝,“派人看着那边,不要出现意外。”
“此次安阳郡主入杏花胡同,并非太子的关系,而是用的林太傅家中小辈的位置。”朱祁道,“太子爱惜羽翼,任凭安阳郡主哀求数日,不为所动。”
“李锦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和那郡主真有什么兄妹情分。”谢云亭早已猜到,“不过一个郡主,竟然能让朝堂重臣为她开后门,这其中若是没有猫腻,我不信。好好盯着。”他一边说,一边转折扇。
谢云亭转折扇的手并不好看,粗糙的肌肤纹理,伤痕遍布,甚至上面还有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纹路。
他伸手迎着阳光打量半晌,想起江房漪的那双手,纤细白皙,执棋子时食指中指交叠,手腕微动,露出清瘦的一截腕骨。他记得太子李锦的手,也是好看的。
他不喜欢太子。
当今皇后无子,太子乃是淑妃的儿子,在皇子中排行第六。原本太子之位轮不到他,但后来大皇子因为虐杀皇子妃被打入黑狱,二皇子在外纵马时摔断腿成为废人,三皇子和四皇子是断袖,被人发现两人睡在了一起,五皇子痴迷道法,已经拜师凌云观成了道士……其余几位在六皇子之后的皇子,对皇位不敢觊觎,每每有人提起就吓得两股战战,涕泗横流。
这些要是没有如今太子殿下的手笔,谁也不会信。
不过,谢云亭不喜欢太子,倒不是因为他的那些手段。纯粹是因为知道,太子与江房漪有旧。
太子曾暗中派人去苏州找过她,但因为江房漪用的一直是假名假身份,找不到人。后来谢云亭用了点手段,彻底抹去了江房漪的消息。
卑鄙?这叫兵不厌诈。
自从得知太子对江房漪有意后,他就觉得再拖下去是夜长梦多。之后他特意在玄武门前天子脚下,透露自己找到了牵挂多年的女子。
他故意不与其他人多说,转头回了将军府,让府上一位喝醉酒就大舌头的侍卫,在酒肆中透露他最近调查了两个人。
一位是御史的嫡长女,一位是大学士家中的妾生女。这两人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特别的美貌。
这消息传入圣上耳中,那位圣上坐不住了。
这两家虽然官职不高,在京都排不上号,乍一看不需要过多的在意,可事实上,两家背后的水很深,都是三朝之前的大家族,在今朝落寞下去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圣上一直在打压他们。若是让谢云亭和这些家族扯上关系,极有可能会出现变故。
听闻那几日,皇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有这一前提在,之后谢云亭故意在京都游园节那日出门,对着在布店如同傀儡般站着的江房漪发了呆。就好像是一瞬间被色相所迷。
这消息果不其然,很快就传回了皇宫之中,不出三日,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他如愿以偿的娶了想要娶的人。
可前线战事吃紧,他大婚之日不得不赶去军部,甚至于未来得及与她见一面。
当今圣上猜疑多心,他不能表现出对江房漪的在意,他在军部的这三年,打仗打的比往常凶,看兵书看阵法练武功,改变军队的制度,为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提供往上爬的渠道,用尽一切办法让战事迅速推进。
但没想到还没能回来,军队就差点遭遇大败,军机十三城布防图中涉及许多机关要件,这些要件在战场上用的极多,那布防图被卧底带去了敌国,大云朝的军队就落了下风。
他从未在他人面前露出过害怕与恐惧,作为世代的将门,他从小接受的观念便是不能喊痛不能认输不能怯场不能怕死,恐惧在战场上毫无用处,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学会无畏。
无畏,杀人不露怯,布阵要狠心,必要时候要用人命去堆积胜利,在战场上他是运用这两个字的好手。
可其实他是怕的。
最难的时候他想,要是他死在这里,将军府大厦将倾,到时候奶奶怎么办?江房漪会不会被她那位父亲抓回去,会不会过得很不好?
于是他咬着牙,一步步爬了回来。那场战事打的艰难,可也是那一场战事,让敌国倾尽全力的一击溃败,之后再无力与大云朝对战。
他亲自驾马归京,亲自将捷报递给君王。可那位皇帝却让他秘而不宣,派他去调查卧底。其中几分忌惮几分信任自不必说。
可他依旧高兴,至少他已经回京,尽管两人还见不了面,但两人离见面的机会不远了。
他入住杏花胡同时,有想过要不要回府,要不要去偷偷看一眼她,可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连累她,不让皇帝注意她,他还是没有回去。
没曾想一封信却从将军府中传到了他手里。
和离书。
他千方百计娶的妻,受不了多年冷落,要离开了。不是被太子截胡,是受不了多年冷落……
谢云亭:“……”这是梦!
*
朱祁走后,谢云亭打量了自己一身的衣裳,觉得不错,便朝着宅门口走。
他脚步很快,几乎片刻就看见在和侍卫说话的江房漪等人。
江房漪道:“郡主请我,可是有什么事?”
那侍卫公事公办的道:“夫人到了便知。”
郡主乃是皇亲国戚,江房漪很难拒绝,若是拒绝,怕是会被郡主找借口打死。她叹了口气,心中忧郁不已,抬头便见谢云亭抱臂站在不远处,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说道:“交给我吧。”
话罢,还拍了拍胸脯。
江房漪:“???”
她尚未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谢云亭迈开脚步,一脸视死如归的朝着宅门外走去。之后,便见他站在外面,安阳郡主走过来一把抓住了那侍卫的袖子,那侍卫用了力气抽出来,朝着远处走去。
安阳郡主就在江房漪的眼前,朝着侍卫追了上去。
江房漪:“……”这就是传说中的……□□?
安阳郡主私生活极其混乱,府上有二十余名男宠,皆是容貌极好之辈,她似乎热衷于收集世间一切美的事物,食物必须做的赏心悦目,衣裙必须是京都独一份的美,就连男人,也必须要最好最俊朗的。
那侍卫确实长得很不错……可,他这是为了替她解围?
……刚刚她才和他说了那么重的话……他不会有事吧?
谢云亭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的那一日。
他走的很快,想着将这位郡主引走,引的远一些,便直接走人。
谢云亭犹记得第一次在京都看见江房漪时,她被河水浸没,死生不知,他几乎不敢相信,水中苍白的犹如死尸的女子,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他那时,想要杀了安阳。
理智让他控制住了情绪,但他没想到的还会有第二次。
安阳还害了江房漪第二次。
江房漪从风寒中苏醒的那一日,谢云亭刚刚回到京都,从皇宫萧瑟的冷风中出来,他骑着马雨巾风帽的前往杏花胡同时,恰与同样骑在马上一身红装的安阳郡主错身而过。而他在到达杏花胡同后,才从朱祁口中得知他的妻子差点死去,如今已经苏醒脱离了危险。
那天夜里,他半夜溜回将军府,确定江房漪的病情已经不会危及生命,才离开。
之后才得知,这一次江房漪性命堪忧,又是因为安阳。
他本已经杀心四起,顾及需用安阳做一个诱饵,才勉强留了她一命。
却没想到安阳还敢主动朝他凑过来。
不仅打听了他在杏花胡同的住处,还多次派人来找他。他只能眼不见为净,因为再看一眼,他怕控制不了自己。
谁曾想安阳这个诱饵还没发挥多少作用,他就先成了诱惑安阳的一个诱饵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让江房漪避开这个疯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付出。
如此想着,谢云亭脚步放的更快了些。
安阳跟在谢云亭一米开外的地方,不管如何都追不上她,她恼怒极了,“放肆!给本郡主停下。”
可前面的人就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原本一米的距离甚至已经拉开到了一米五。
安阳郡主一直喜欢使鞭子,可其实她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拼了老命的追都追不上谢云亭。
比之安阳郡主,安阳郡主的丫鬟更加只是个普通人,安阳郡主追着谢云亭,丫鬟追着安阳郡主,一时之间惹了路过的许多人偷看。
这种隐晦的视线不知为何就惹了安阳的怒火,她大叫一声,“我叫你给我停下。”随后抽出鞭子,一把朝着前方的谢云亭甩去。
但谢云亭轻轻一晃,那鞭子就落了个空。
谢云亭倒是真的停下脚步了,他单脚轻点跃到一旁的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安阳郡主,冷声道:“郡主跟着我一个闲人作甚?”
此时几人已经离安阳郡主的马车很远了。
安阳见他停下,脸上露出恼恨的神色,“你一个商户,本郡主看上你是你的运气,你竟然不理睬。”
“这个运气,”谢云亭看着安阳,笑道:“你后院里的那些男宠们,全都想要么?”
安阳郡主的那些男宠们,许多并非自愿。很多甚至因此自杀而死。累积了许多具白骨。
“那是他们没福气。”安阳咬牙切齿。
谢云亭便不再说话,他打量了下距离,又看了看天时,计划着再拖一会儿就走人。
到时候江房漪应该已经离开珍宝会了。
此时。
站在江房漪身旁的侍卫,就这么看着自家的主子追着一名男子而去,张了张嘴,有些无措。最终还是沉默的带着江房漪朝着宅门外走去。
江房漪有些好笑,“既然郡主另有要事,想来也不便见民妇,不若等过几日,民妇备上些精巧物件,亲自给郡主送去,也好过今日毫无准备的面见郡主。”
那侍卫看了江房漪等人一眼,“别废话,去马车前等着便是。”
江房漪想要说什么,那侍卫便已经快步走在了前面。
江房漪只得带着红灵、绿珠跟着上前,反正马车里也没有人。
等?江房漪自然不可能等安阳回来,安阳两次差点害她身死,她不会与她见第三面。
但若是直接说自己要离开,侍卫不会放人,要如何脱身呢?
她边走,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因为珍宝会的举办,宅子外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片树叶也没有,而安阳郡主的那辆马车实在太大太豪华,三匹白马拖着,帷帘是粉色的,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气息。
江房漪目光落在了车轴之上。
“啊!”她短促的叫了一声,左脚拌右脚的摔在车轴上,衣裳被拉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一截女子雪白的脖颈。江房漪手忙脚乱的捂住。
“夫人!”绿珠惊呼。
江房漪蹲在地上,似乎是被这番变故吓傻了,那带江房漪来的侍卫也傻了。
女子的民节重要,尽管只是露出了一截脖颈,对于女子却是天大的事情。
红灵连忙上前将江房漪搀扶起来,看着傻掉的侍卫,道:“只怕今日是不能与安阳郡主见一面了,若是郡主问起,劳请小哥替我家夫人向郡主赔罪。”
那侍卫拦住三人,“不行,不能走。”
绿珠上前推了那侍卫一把,“你们郡主欺负人,你们也要欺负人?我家夫人就是要走又如何?一个安阳郡主,我们还没有找她算账呢!”
“绿珠!”江房漪拉住她,微微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原本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太子李锦,即使在江房漪靠近时依旧能保持冷静,他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泥塑菩萨,表面温润如玉,其实内里冷的彻骨。
可就在他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喊出“绿珠”二字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绿珠。
是她丫鬟的名字。
绝不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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