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巷子昏暗如同凝涩的泥沼，墙脚几只壁虎甩着尾巴钻进缝隙，枯草在风过时摇曳。春末时节的午时，弥漫着萧瑟的气息。

“这边找找——”

“快！别耽搁了。”

“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土黄色小厮服饰、八尺的身高、手臂肌肉层层鼓出……谁看不说一句：好精锐的……下人。

能不精锐吗？全是曾经上过战场的士兵再就业，身上多少带点伤，一看过去不是缺个胳膊就是身上多个伤疤，比其他家都要凶神恶煞不少。

绿珠：“怎么就是找不到……”

着急烧火，绿珠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好像身体中有一炉火，无时无刻不烧灼着她的理智，她理智的那根弦快要断了。

她青绿色的裙摆在地上划拳，她也跟着来来回回的走。焦灼的脸色发红，眼睛也红。

红灵：“……”

面前是一道三岔口，通往三个不同的小巷子。

“夫人不会被困哭在里面吧。”绿珠突然开口，抓住红灵袖口，指甲掐入肉里。

红灵：“……”疼！而且不至于。阳光普照，依照夫人的性子，绝不会哭哭啼啼。

绿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破巷子好多，一直都找不到夫人，是我对不起夫人……这到底要走那一条啊！”

三条巷子全都幽然深邃，只能看见巷子口三米之内的距离，再往后光如同被吞噬，一片漆黑如同浓墨。

“三条一起找，”红灵用了点力气，将绿珠的手从她手上生生扯了下来，“我们分开带人，你在另外两条巷子选一个吧。”

红灵站在左下第一条巷子口，脊背正好将这条巷子挡了一半。

绿珠看了一眼，一边哽咽一边想为什么不能选这一条……但想想已经独自在小巷子里半个时辰了的夫人，她又觉得自家不应该太矫情计较。

此时此刻找到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鼻头发红，伸手指了指右上第一条。

绿珠带着几个壮丁小厮朝着里面探去，脚步声如同铃铛般响着，很快就淹没在一片昏暗中。

天幕之下，巷子口的光线并不强烈。小厮先行一步，红灵等人上前去，才缓慢的将目光落在巷子发黄发黑的角落。那里一个三角形不起眼的小记号。

是她之前拉着绿珠离开时特意用脚搓出来的……绿珠没注意。

她揉了下揉头。

……将军那边也不知道找到夫人没有？

她原本以为将军不喜欢夫人，可刚刚她话尚未说完，也没能告知记号的事，将军便火急火燎的赶了出去。

一溜烟的，让人只觉得眼前一晃。

为了少夫人的安全，顶多再过一刻钟，她得去看看了。

与此同时，江房漪和谢云亭站在巷子里对视。

“……真好不敢当。”江房漪觉得古怪。女子在世艰难，若是被发现与人私通，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自然也没什么人走这条求死之路。

面前这侍卫眼睛覆盖一层水光，看她眼神特别专注。她的话并没有伤到他……甚至感觉他眼睛都亮了一截。

果然……她松了口气，两人相视短短五日，见了不到五面，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若说真的对她有了真感情，也令人难以相信。

可这男子一直表现的与其余男子不同，她便有些迟疑。此刻看了，此人对她口出狂言，应当与她大差不差，觉得她容颜生的合他心意。

既然都是见色起意，她心中也不必有什么负担。

她平静的移开了落在谢云亭身上的目光，看着墙面上爬动的细小的蚂蚁，蚂蚁勤勤恳恳的连成一串，也不知道要去何方。

“这些虫子比我更吸引夫人的注意？”谢云亭心中五味杂陈。

“荒唐的话我不想再听。”江房漪瞧了他一眼，“谢郎君慎言。”

“……”谢云亭叹了口气。但真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油盐不进，令人一点空子都难钻。谢云亭心中也说不清楚，自个应该感到幸运，还是应该感到不幸。

江房漪的夫君便是他，他应该要感到高兴才是。可换个角度讲，这也说明江房漪很可能对他确实无意。

喜爱的女子或许并不喜爱他……两人之间的缘分就如同那一纸婚书，都是他算计而来。

……他心口疼，又觉得自己连喊疼都没有理由，更加难受了。

他抿唇下意识的往怀里摸，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并未带上他的青龙玉壶，手指只能反反复复的捏起放开，捏起放开。

“谢郎君，请走在前面带路吧。”女子柔婉冷淡的嗓音，如同凿在心口上的锤子。

谢云亭沉默了会儿，开口：“……夫人，想来若你尚未成婚，一定会喜爱我。”此话说的笃定，但其实他心里并非如此。

在战场上再如何能打，谢云亭于感情一道都是空白。他对女子不熟悉，此番话让他难得的失了几分游刃有余。

这是他第二次问，比起此前的那些装模作样，这句话蕴含了他真正的心思……便是听到不合心意的话语，他也自认为能够坦然接受。

可江房漪盯着他看了三眼，移开了目光，“谢郎君不要再说这些荒谬的话，这种想法不过是徒增烦恼，徒添期待。我给不了你答案。”无法发生的事情，说真说假都没什么意义。

“……”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谢云亭是万万没想到。

两人此刻算是彻底把话说了个清楚，江房漪彻底松下一口气，谢云亭看着江房漪的侧脸，他想起早上看的那本《闺房女子心事》，不太有用。下次还是换一本吧。

至于放弃……那是什么东西？他字不畏，父亲教导他不要畏惧，微不足道这点小事，可动摇不了他。

他抿唇再开口时已经带着几分叹息，“夫人你还真是……那既如此，我们还是朋友。”

他伸了个懒腰，双手支在脑后，笑道：“对了，前几日你手臂受了伤，看你今日似乎还没有好全？”

谢云亭转移了话题，此番话倒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江房漪不好对他太过无礼，便道：“你给的药膏很好，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她身体虚弱，虽然只是磕碰也比其他人要难好一些。

谢云亭便往怀中一模，摸出又一小罐，“我这里还有些药，你拿起备着。”

江房漪：“……不必。”涂抹的药膏本就难以很快用完，更何况如今不过五日，“你先前给的还剩许多。”

“你便拿着吧。”谢云亭挑了挑眉，“朋友之间，我愿意给，你收着便是。”

“……”江房漪迟疑片刻，到底是接了下来。

既然话已经说开，多个朋友应该也不是大事……

日头的光照亮小巷，谢云亭在前面走，江房漪在后面跟着。两人的步伐都不快，两人之间并不热络，好像又重新陷入了尴尬的气氛。

江房漪倒是对此适应良好，谢云亭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了不多一会儿，谢云亭耳朵一动，便笑道：“看来找你的人来了。”

微微一愣后，江房漪抬头朝前方看去，便见红灵带着几个强壮小厮朝着这里走来。

看到这一幕，她不禁哑然失笑，“红灵还真是……”她之前让两人带些壮丁来，不过是随口一说，可瞧红灵背后跟着的三名小厮，各个露出臂膀，那臂膀肌肉厚实，比她的大腿都要粗了。

红灵到了身前，“夫人。”

江房漪：“……绿珠呢？”

得知绿珠在另一边找她，且身边也有这么强壮的小厮跟着，她放下了心，又失笑道：“这些人……是绿珠选的吧？”

得了肯定的答案后，江房漪笑容更加真切。不论前世今生，绿珠总是能做出一些……看起来出格又很懂她的事情……

*

找到绿珠后，江房漪对她无奈的笑了下，几人才一起朝着东林巷子回去。绿珠是学聪明了，回去的路她每一个都做好了标记。

东林巷子有人在搬运东西，一辆马车停在巷子中。

“……”江房漪有些好奇的看了几眼。

谢云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落在一名男子身上。

那男子……手握一把扇子，扇面上绘制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穿着一件绿色的丝绸长衫，肩膀宽厚，个子很高，走动间露出一条大红色的束脚里裤。扇子轻扇，露出一抹有些怎么看怎么邪的笑。

虽说穿着有些难以入眼，但此人容貌俊朗，在女子眼中应当是个很好看的男子。

谢云亭摸了摸自个的食指，有点想要掏镜子。

“杏花胡同新来了个住户？”绿珠也看了看，“夫人，他的马车那么好，竟然也只是大官家的亲戚？”

隔着老远，那马车内都飘出一股清雅的香气，是远香阁的镇阁宝香。要买此香，非得是有权之人才行。

换句话说，珍贵，因此自家用都不够，更别说给个关系户了。

这男子的身份……江房漪知晓，乃是林太傅家中养子，林寻。

几人看着林寻时，林寻的目光也落在了几人身上。在落在江房漪身上时，目光停顿的时间要更长一点。

“几位，今后便是邻居，有礼了。”林寻开口，声音尖细。只让听闻的人脑中浮现一个词：不男不女。

谢云亭瞧了江房漪一眼，竟觉得心下松了口气。

江房漪定然不喜欢此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