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川潼2

“你…为什么!”

“轩佑和我不一样,他不爱惜自己的命,而我只想让他活着,韩川,毁掉《金错刀行》…我可能没有时间了。去!快去!”左蓝一剧烈地咳嗽起来,难道这就是泄露天机的惩罚?仅仅说出了冰山一角,就要招致车裂般的疼痛。

是的,他不是轩佑,但他却是最了解轩佑的人。轩佑永远不会见死不救,无论对方是谁。

韩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窗外仍旧电闪雷鸣,狂风卷起地上的沙石,空气浑浊的令人睁不开眼。

我闯祸了。

这是韩川心里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当韩川匆忙地冲进自习室时,《金错刀行》已经不在原处了。

遭了。我今天…究竟干了些什么…

……

“叔叔,外面变天了。”

“听雨轩平素都是雨天,凌霄,你所指的变天当是凡界的天吧。”

“叔叔既然明白,为何照旧波澜不惊?”魏凌霄奇怪道。

“凌霄。依你看,我该如何应对凡间劫数?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袖手旁观由他去?”

“自然是袖手旁观。人间的任何事都由不得我们插手。”神界本就无权干预凡间事端,更何况杨桃身上带着罪,魏凌霄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他以身犯险。

“如果是人界之浩劫,并且完全可以避免。

“我们也要袖手旁观吗?”

魏凌霄正欲辩驳,只见得白光忽闪,紧接着一声闷响,博古架上好多物件都给震下来了。

“有人要闯进来。”魏凌霄警觉靠近帷幔,拔出了剑。

杨桃面色如常,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凌霄,给他开门。”

“嗯?”魏凌霄面露不解之情,怔怔地注视杨桃许久,有些不甘心地妥协了。

“又是韩川。”这个脚步声可太熟悉了,比起争风吃醋,魏凌霄更在意的是韩川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听雨轩。

“上神大人!我错了。求上神责罚…”

韩川“扑通”一声跪倒在杨桃面前,双目失神,面无血色,如若大难临头。

杨桃坐在榻上,将茶滤搁置一旁,平稳地端起公道杯,随着一阵清脆的流水声,清浅的茶汤浇淋在茶宠身上,周围升腾起一缕细弱的白色烟雾。

杨桃专心地摆弄着茶具,任由韩川跪在地上。

“上神…现在…还有机会补救吗?”韩川知道杨桃这次是真生气了,可他已经别无选择。人界被他搅的一团糟,听雨轩若是再不管,他恐怕余生都要在懊悔中度过。

“你!”魏凌霄恨铁不成钢,攥紧了拳头无奈地砸向墙。

“你做错什么了?”杨桃抬起头,问道。

“我…我不该把《金错刀行》给轩佑…”韩川低垂着头,他能够明显察觉到魏凌霄深深的恨意,“…不该向他表明心意。”

“原来我一直以为你是这场局里最大的变数,”杨桃俯视着韩川,细长的眸子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失望,“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左蓝一才是最大的变数。”

“川潼,你的悟性很好,我的暗示你也照做了,我原以为只要你跨出了这一步,无论轩佑态度如何,事情的结局都会有所不同,可是…”

“叔叔,别说了!”魏凌霄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冷厉,“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无论你在浮生镜里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干预凡界。”

“凌霄,你与我本就不同,你生来就是神子,可知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人间喜乐,世事冷暖,草木亦有情。”杨桃用柳枝沾了澄澈的茶水,不多时,柳枝吐出新芽,长出嫩叶。“你方才问我为何不袖手旁观,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修道之人修的永远都不是苟活之道。”

魏凌霄愣住了。

他是神子不差,可他的记忆却是残缺的,他熟悉天界的规则和约束,明白触犯了天条就会受到惩罚。他从来都是这些条例的监督者和维护者。遇见杨桃后,他逐渐懂得了情感与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却永恒不变的规则还有许多值得珍视的东西,此后杨桃占据了他记忆的一部分。而现在,他的心里形成了一杆无形的秤,一面是他所维护的律例,一面是杨桃和杨桃所坚守的。

世事难两全,到底该怎么选?

“凌霄,假如你不是神子,没有监管我的任务,你会怎么选?”

……

“我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魏凌霄沉默片刻,再抬头已是满脸泪痕。

“还记得我是怎么跟陈九歌说的吗?”看见魏凌霄如此纠结,杨桃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听从本心即可。”

“川潼,虽然你现在没有做错什么,但九十前你的确办了件天大的蠢事,你当时甚至不假思索地…我如果知道,是绝不会让你去招惹他的。”杨桃睫毛颤动,眼睛里仿佛有一团闪烁的火焰。

九十年前…难道是《金错刀行》写成的时候?

“韩川…不懂,还望上神明示。”

“自古修行求道之人不在少数,有人潜心苦修数十载尚不能有所成就,有人却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学有所成,刨除外在因素,每个人的资质生来就不一样,因此只有极少数人能脱胎换骨,修成正果…

还有一类人生来就是修习术法的奇才。”

说到这里,杨桃借着房间里的烛光,眼睛依次掠过跪在地上的韩川和站在韩川身旁的魏凌霄,接下来要告诉他们的才是真正的禁忌,一旦决定了继续讲下去,就连杨桃也难以保证自己是否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叔叔,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想说的话就只管告诉他,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但是,杨桃…我会带你回神界复命。”

语毕,魏凌霄黑着脸主动回到门口位置,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谢谢。”

“民国年间有个半吊子术士叫张敬实。张敬实确有一定的天赋,放在同行中算是不上不下的水平。早年间他也利用自己的能力办成了很多事,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商人。

但是后来他逐渐意识到用术法推算未来对自身的损耗实在太大,再这么挥霍下去,迟早要把自己的阳寿损耗干净。可是他呢又希望自己的这份家业能永远地存续下去。道家有五术,山医命相卜。张敬实最有天赋的就是卜术,因此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先从卜术入手。

张敬实想出了一个十分邪门的法子,那就是通过把握子女出生的天时地利人和,硬生生制造出一个气运极佳的命格。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物盛极必衰,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可张敬实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只要真的控制好孩子出生时的一切因素,任何命格都能被创造出来。

张敬实第一个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作品’是他的大儿子——张望月。最完美的失败品。”

张望月!

韩川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的。

“张敬实没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命格,却制造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数术奇才,以及一场绵延近百年的灾难。

张敬实逆天改命的惩罚在张望月身上完全体现,张望月的亲人、兄弟接连死去,并且随着他年龄的增加,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范围也从张家扩展到了全城——比如令张家覆灭的那场瘟疫,间接导致数万人流离失所。这就是逆天改命的下场。

可惜的是张望月比他的父亲更顽固,更不通情理。在顽固的左右下,天赋就像一把刀。张望月本来不懂术法,只因张家覆灭时清理遗物,在张敬实的书柜里发现了一些卜术书籍,回去研究琢磨了几天,就想明白了张敬实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造命’。

张望月实在不理解父亲为何会偷偷摸摸地坚持做一件蠢事十几年,但张望月却又固执地相信这件事如果以他的方式来做的话,一定比张敬实做得出色。

当时的张望月根本没有机会将想法付诸于实践,张家覆灭后,为了维持生计,他带着弟弟在四方桥上卖点心,一切只能暂且搁置,直到遇见了另一个特殊命格的人——张云烟。

这世间有一种极其特殊的命格——重台莲,得之可得天下。只有将此命格拥有者的灵魂吸附到另一个极佳的命格之上,才能够发挥作用,这招被张望月叫做移花接木。所以后来张望月的目标变成了接近张云烟,并且想尽办法锻造一个适合重台莲吸附的容器。”

故事讲到这儿,韩川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张望月是张敬实“造命”的产物,轩佑的经历与张望月类似,那么他是否为“锻造”的容器呢?

“隐居的时候,张望月甚至笼络了一批信徒,到了一九三三年,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第一次‘锻造’。”

一九三五…还有四年!

尽管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韩川依旧忍不住为故事中的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次‘锻造’的目标是一对信徒夫妇的女儿,他将严格把握好孩子的出生时间和环境布局,以求万无一失。

可是张望月搞砸了。

因为那个母亲怀的是双生子。作为一名天赋异禀的术士,张望月精通卜术,自认为做了最周密详细的计划,到头来却发现从一开始就错了。

其实不是张望月算错了,恰恰是他算得太对了。产房里每一处布局、每一个人、甚至每个人的站位他都规划好了,并且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可这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极,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过于完美的东西难以存在。

这一次张望月彻底乱了阵脚,他所引以为傲的能力欺骗了他,将他所怀疑的对象从未知的上苍转向自己的能力。

最后那位母亲确实分娩成功了,可惜是个死胎。不久之后家中接二连三出事,唯独那个孩子安然无恙,一年以后城中战争爆发,城中有一半人口因此丧命。当然,在那个战火连天的年月,人们很难将一个孩童的出生和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联系起来,人们只当是军阀割据,土匪火并。

当年张望月狼狈逃窜后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既不敢回去找张云烟,又不敢回四方桥,直到五年后无意经过,打听后才知道这座被战火摧毁的小城就是当年他犯下错误的地方。

此时的张望月也不整天想着锻造容器了,因为在他游历的这五年,他发现了作为容器的致命缺陷,无论张敬实的造命还是他所谓的锻造,凡是被人刻意修改命格的人最终都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连累一众无辜。

这些被称作‘容器’的人,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依旧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张望月抓了那个孩童,可每次要杀他的时候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总之这个孩童根本杀不了。这让张望月非常头疼。

然而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万物相生相克,像张望月和这个孩童属于后天锻造而成的容器,那么能克制他们的只有先天的容器。

先天的容器就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好命格,无需外界干预也能成为重台莲宿主的命格。

比如——天乙贵人。

可天乙贵人和重台莲一样珍贵,更何况战争中死了那么多人,根本无处找起。张望月就想了个办法,既然杀不了他这个人,那就直接斩断他的魂魄。这种想法放在现在都是相当荒谬的,况且即使让他魂魄不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儿,就能对周围造成影响。但是张望月确实做到了,他直接跳过了杀死容器这一步,让容器从人变成了魙。当初惹下祸端的是张望月,现在斩草除根的也是他,可以说一个张望月祸害了满城的人。

之后他把魙死气和因容器而死的冤魂封进了一筒宣纸里,这就相当于制作了一个自动触发装置,有了张望月的法力加持,一旦遇见同为锻造而成的容器时,宣纸里的死气和冤魂会将容器瞬间吞噬。

后面的事你应该记得吧。”

之后,韩川在一家书铺买到了所谓能抵抗一切外力破坏的宣纸,写了这本《金错刀行》。

“那轩佑…书不见了,他会不会有危险…”韩川失神地瘫坐在地,口中呢喃。

“如果轩佑死了的话——事情就不至于这么难办了,”杨桃倏尔笑了,疲惫的眼神里流露着些许难以觉察的轻松。

“张望月已经死了,他对宣纸中亡魂的束缚也跟着消失了,所以那些亡魂没有义务操纵着煞气向轩佑索命,可是魙的气还在,同类的气是会相互吸引的,要知道,轩佑本质上是人为锻造的容器,和张望月锻造的孩童无异。

“这些残存的煞气不仅会影响他的心智,更会放大他的气场。这还不够,别忘了你在书里写了什么?”

韩川恍然大悟,与之俱来的是全方位的崩溃。他只知道杨桃让他表明心意,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个原因。

“正是因为这些煞气的作用,书中内容会成为攻破轩佑心智的利器,从没接触过前世故事的他将会面对的是识海里完全未知的险恶之境,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事情是否真实地发生过,他也无从判断这些事情的对与错。

甚至,他会分不清自己是轩佑还是韩林儿。”

怎么会…怎么会…

“上神,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轩佑了,即便他再去看那本书,也不会什么判断都做不出来!上神…难道这都不行吗?”韩川语无伦次,既像是恳求,又像在开脱。

“你看外面这天,他像是从识海里走出来了吗?”

……

“轩佑也好,那个孩童也罢,他们本身没有犯错,但他们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我已经很尽力地帮你了,接下来怎么做该由你们来完成了…”

柳枝枯萎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韩川感受到拂过脸庞的一阵风,温暖,细腻,没有丝毫眷恋。

听雨轩里怎么会有风?

不,这不是风,而是…

“上神!上神!”

“叔叔!”

杨桃的长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由发根至发梢。

这是神力凋落的象征,到青丝完全褪去颜色的时候,他的神力、修为也将荡然无存。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浮生镜告诉我凡尘的事会牵扯到我身上,现在终于明白了…”杨桃乏力地站起身,修整好衣冠,正襟危坐。直到这时,魏凌霄才猛然发现叔叔今日所穿的绀蓝色长袍是他鲜少见过的,印象里杨桃也只穿过三四次,其中一次是被贬初到听雨轩时,另一次是在陈九歌大闹后,听雨轩修缮完成的时候。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林儿在的时候,韩川将林儿当成依靠,后来林儿走了,可是他遇到了杨桃,杨桃在无形之中扮演着林儿的角色,一下子就是好几百年。

直到林儿在他面前投江的那一刻,韩川才真正认识到他对林儿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除了溅起的水花外,什么都抓不住。现在也是一样,就在即将失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杨桃之于自己究竟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他甚至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杨桃的帮助,将这些帮助视为交易的一部分,可他此前从未想过,杨桃——作为听雨轩的上神,如果为了一个交易的对象,这么豁出去真的值吗?

“韩川!你究竟在搞什么!”刀刃架在韩川的脖子上,只要魏凌霄想,随时都能杀了他。

“修为和神力是我自己废的,与他无关,放他回去。”

自废修为是神界一种减轻罪责的方式,不过以杨桃的过错而言,根本不至于此啊。

除非…

眼泪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上,他想逃,想离开听雨轩,想回到过去,回到冰冷的水里。早知杨桃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当初为什么要提那个要求…

杨桃…为什么要答应他…

魏凌霄只是冷冷地瞥了韩川一眼,收回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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