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周思思

对修理厂老板的问询始终有些奇怪。

她和王勇没有表达对赵志文的怀疑,但是对方一直在尝试为赵志文开脱。

做伪证的嫌疑目前还没有,只是他说话太过笃定内容又有些不切实际。

就比如现在他正在说的。

“六月十三日,我吃完饭就在门口等他回来,他回来之后一夜也没出去,我们门口是有监控的。”

可她们的问题是——六月十三日你都做了什么。

所有话都在强调赵志文无罪也就算了,都睡着了能知道赵志文出没出去吗?

这种反常引起了她们二人的警惕,会不会是老板行凶,刻意表现出替赵志文隐瞒的意图,从而试图混淆视听呢?

至少从结果上来看,她们对赵志文的怀疑确实加重了。

一定程度上他达成了目的,但是她们对他的怀疑也加重了,对于周思思来说,是从约等于零加重到了百分之十左右。

他完全没有洗净自己的嫌疑,同时又加重了赵志文的嫌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是我们考虑太多了,他根本就是为了说赵志文无罪。”来到屋外后王勇对她说。

“可他这么做为啥呢?赵志文到他那边工作不过大半个月,他先前与赵志文的父亲赵建军也只是普通往来,他平日里很节俭,到饭馆吃饭是少有的事,而赵建军开店勤恳,平日里也几乎不外出游玩,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周思思从老教师家里出来时联系了派出所,几人的资料她刚刚看过。

“可能是怕自己厂里出了个杀.人犯不好听?”王勇猜测道。

“你会为了自己的一个修车铺子名声而包庇罪犯吗?他的收益和风险完全不成正比。”周思思反问道。

“那会不会是赵志文真的无罪,他相信赵志文呢?”王勇继续问道。

“可能性也不大,他给我一种知道些什么的感觉,但是不愿意说,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说了太多他不应该知道的证据,夜里赵志文出没出去他应该知道吗?赵志文出去跑山路有没有杀.人他知道吗?可他是怎么说的,他笃定,他说的就好像自己就在车上和赵志文一起一样。”根据情况分析现状已经成了周思思的一种被动技能,她本能的在分析一切。

“那你觉得是?”王勇也重视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已知信息不够多,可能我们要问一问赵志文才行。”周思思看着王勇说,“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们有办法让他留在所里吗?没有任何人证物证指向他们,我们最多让他们留在这二十四小时吧?”

“你愿意的话就可以?”王勇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承担责任,你就可以强留?”周思思问道。

“想什么呢,你这可是犯错误的事。”王勇正色道,“厂里现在就你一个客户,你愿意晚几天收到你的车的话,我可以劝他们自愿留下。”

“真的?”周思思也动了心,车晚几天收到没关系,如果能问到凶手信息,如果能困住凶手,这是值得的。

“真的,我肯定能说动老板。”王勇给了她一个自信的笑容,“你不是要问赵志文吗?先找别人帮你记录,我就不过去了,我现在就和我们的大老板谈谈。”

周思思喊了派出所的邹静,两人来到安置赵志文的房间。

“你好,赵家老大。”周思思先和他打了招呼,“和你说是警察没骗你吧?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

“我干什么了吗?为什么抓我?”赵志文有些激动,“我是犯人吗?法律允许你用手铐随便铐人吗?”

“六月十三日,你从河阴修理厂去往河畔游园,六月十八日,去往环山路。”周思思边说边看赵志文的表情。

“这说明什么吗?”赵志文问道,“我去什么地方还要向你报备吗?”

“在你前往的两处地点,有人死亡,凶杀。”周思思回答了他。

他的反应不太对,如果他知道自己绕过了监控,他此时应该会叫嚣让我拿出证据,可他毫无反应,完全没有提这茬,难道是老头给他通风报信,让他知道了我们已知他去过这些地方?

和老教师说话时也没透露出这些,况且老教师未必有他的电话,难道真的不是他?

或许他青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老谋深算的心,他计算到了我会想这些,从而不透露自己知道的信息,以此来和我博弈。

在没有更多人证物证的情况下,现有证据确实无法定罪。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今晚的车速和行为,已经造成了危害公共安全罪,严格一点来讲,你还袭警。”她尝试从语言上诈一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老谋深算。

“警官,我只是心情不好开车有点快,不至于危害公共安全吧?你来到车边就把我按住了,我哪里袭警了?”

他的回答不够精明。

他选择了辩解,而不是尝试占据主动。他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我的追逐让他开的快车,或者就是否犯罪的问题咬住不放。这件事往好了说就是没有城府,先前的老谋深算可以推翻,往坏了说就是主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露出破绽,想要让我对他误判。

周思思想起老教师对他的评价——胆小。

在那个年代的人眼里,胆小大概率和听话、怯懦是同义词,可人在家里、在和长辈在一起时的状态不具备参考性。那些被说胆小的孩子,往往做出他们无法想象的事。

听话、怯懦,从目前来看也完全看不出来。

这很可能是他在面对家庭或是长辈时的伪装。她想起自己之前的结论,凶手很会隐藏。

很可能是胆小的形象有利于他在家庭中生存,他在面对家庭成员时会始终保持这份伪装,可他伪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仅仅是有利于在家庭的生态位中保持和谐吗?他不在这边生活,这份责任怎么会由他担呢?他何必这么做呢?

明天他父亲会过来,如果赵建军消息灵通的话可能今晚就会过来,如果他会切换到那种状态,那说明老教师判断也没错。

可这对案情何益呢?她有些时候不太喜欢自己这样的过分思考,过分发散,她似乎想到了远离案件的地方去。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单亲家庭,长子,和继母关系不佳,怎么看他都应该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才更适合生存,他的进化跑偏了,可哪有人会向自己不利的方向进化?

周思思想起读书时读的男性心理学,虽然被划分到儿童心理学里,但是她还是认真看了。

她并没有因为这些人是儿童心理而轻看,任何人都有可能犯罪,她必须了解所有人的心理。

而根据她的知识,儿童很需要认可,尤其是父母的认可。他失去了母亲,自然对父亲的认可更加看重,可赵建军是厨师,开小饭馆的,没有太多的墨水,说句不好听的,他父亲的思维方式应该不会认为安静是一个褒义词。

赵建军不可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胆小怯懦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应该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勇敢的人,对于他来说,孩子带点匪气也比胆小强。

如果老教师说的胆小,意思是听话呢?

赵建军很可能需要一个听话的孩子,他需要一个不会对他的新妻子、新孩子闹脾气的孩子,他需要一个不需要他过多操心,可以自己过自己生活的孩子。

他需要一个不给他闯祸,不需要他离开河阴县去往老家给做了错事的小孩擦屁股的孩子。

他需要一个不吵不闹,听话的孩子。

这样的话赵志文的性格成因很明显了,赵建军的第二次婚姻一手造就了他的听话。

那赵志文究竟为何犯罪呢?

不幸家庭的长久压抑让他心理扭曲?可他飙车时还遵守交通规则,我将计就计装作飙车党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你们飙车的别来烦我。

他是不愿意和飙车党玩的,可看他的车技,和老教师的证词以及监控,他是爱车的人,或者说玩车的人。

他有自己的坚持,他不是毫无底线,就算是玩车他也是自娱自乐。

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呢?他顶多有些苦闷,可这种苦闷不至于让他走那样极端的道路。

难道是他继母羞辱他了?

那他复仇对象应该是继母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周思思啊周思思,怎么就直接预设他是杀.人犯了呢,一开始也是认为他是此案关键人物,怎么一场雨就让你失去理智了呢。

应该尽快从他嘴里问出来两次在案发现场他都看到了,见到了,听到了,闻到了什么。

他很可能是重要的证人,不能让他有和警方对抗的心理。

而且这个问询过程中她也能重新判断对方到底有没有行凶。

周思思啊周思思,赶快抓住破案的证据,不要浪费时间。

她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表,她进到这个房间刚好五分钟。

还好,虽然自己习惯性的为每一次分析殚精竭虑,甚至到了过分发散的状态,但是自己头脑转的还是比较快的,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她来到了赵志文面前,为他解开手铐。

“先前是你车速过快,才采取的强制手段。”她选择主动示好,现在不能让他闹脾气,要哄着他引导他说出自己在凶案现场附近到底干了什么,“我们始终认为你是六一三案的关键证人,有些时候为了尽快得到情报抓获凶手,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这也是为了尽快破案,我不会说我们多么的伟大,我知道这影响到了你的生活,但是我相信这不会影响你的判断,真正伟大的是那些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挺身而出作证的人。”

这样的话有些肉麻,不过儿童心理学上讲男性就需要这个。赵志文的面色有些缓和,她决定继续说下去。

“先前我们见过你的长辈,他们似乎对你的勇气有些误判。”她没有说出那个所谓的长辈是老教师,她希望赵志文认为她在说他的父亲,“你拒绝了飙车党,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不是吗,你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先前没有主动找到警方,可能是你不知道你掌握了关键证据。”

尽管赵志文在极力压抑,周思思还是从肢体动作看出了他的一丝欣喜,封印松动了,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需要知道你在六月十三日河畔游园,六月十八日环山路,看到了些什么。”来吧,说出来吧,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会引导你走出家庭的阴霾,说出来吧,你会获得我的认可,获得专案组的认可,我会好好夸赞你的,说出来吧。

“六月十三,上周?”赵志文开口说道。

“上周四。”周思思替他回忆。

“上周四。”赵志文停顿了一下,“上周四我是去河边玩了来着,下班之后去的,我想去看看那边适不适合跑车,跑了两圈感觉不太适合,人太多了,不安全,我就走了。”

“时间呢?”周思思问道。

“八点左右吧,我记不清楚了。”赵志文看起来像是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主动思考,“当时那边钓鱼的人很多,本来我跑一圈就打算走的,下雨了心情好,也想试试雨天的感觉,就又跑了两圈。”

“两圈大概多久?”周思思继续问。

“不到三十分钟,后面雨特别大,我就想起之前听别人说雨夜山路很爽,就去环山路了,不过最后也没到,半路我们老板催我回去睡觉,我就回去了。”

目前来看他的态度是愿意配合的,周思思把他所说的消息发给了天网部门,继续问了下去:“你从河阴修理厂出发后,走的哪条路前往河畔游园。”

“哪条路我不知道。”赵志文做思索状,“我当时手机导航,特意找的村里的路,在地图上还不好找,不过应该有记录。”

他翻出手机开始捣鼓,不多时说道

“从赵庄到李村再到塔石村,最后沿着村里人说的旧游园路上了堤顶路。”

“为什么要选择村里的路,你不是不喜欢人多吗,村里的路人应该更多才对。”周思思问道。

“那天本来我是想找点和家里像的路,找点土路之类的慢慢晃悠,不过也没找到,没想到这边最差也是水泥路了。”

赵志文语速平缓,态度诚恳。

“你们村还是土路?”周思思问。

“村里主干道修了路,但是往外走就是土路了,而且土路很常见,我小时候的路差不多都是土路。”赵志文停顿了一下,“我们那是贫困县,村里修路也是很晚的事了,起码是我有记忆之后的事了。”

没想到他只是为了找一段和家乡类似的路,避开监控想必是一种巧合。

“你跑的那两圈,加上没下雨的那一圈,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可疑的事吗?”周思思问道。

六月十三号他离开的很早,和受害者死亡时间相差较大,而他所说的去环山路半路被叫回,刚刚天网也证实了,至少六月十三号的凶杀案,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

“那天没啥可疑的,就是钓鱼的人多。”赵志文回答道,他拍了拍脑袋,似乎是想了想,继续说道“有一个老头钓了个很大的鱼,我刚到的时候遇到了,不过后面没再遇到他。”

“有没有遇到你觉得可能是凶手的,你不需要考虑逻辑,有没有怀疑的,或者直觉让你觉得可能是的?”周思思继续问。

“没有吧,那天那边没啥人,下雨之后可以说一个人也没有。”赵志文回答道。

“六月十八日呢?你有见到什么人吗?或者见到什么可疑的事?”周思思问。

“山上几乎没有人。”赵志文回答。

“那天你从河阴修理厂离开后,走的哪条路往环山路去,到山上之后都做了什么?”周思思问道。

“那路叫什么我不知道,就是刚修那条,上山之后我跑到了夜里十点开始下的山,走的还是来时那条路。”

看来他说的就是杨源路了,这些信息和已知的一致,不过这次他在山上待的时间和被害人死亡时间有重合。

“在山上都做了什么?”周思思重复了一次问句。

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难道是被凶手威胁?

“就跑山路,一直在跑,新修的路很好,我偶尔也会到老路上去,不过不会太久。”赵志文回答道。

从他的肢体动作和微表情来看,没有异常。山上监控很少,往山上去的路段监控才比较完善,他是已知这个信息呢?还是真的与他无关呢?

“为什么这次时间这么清楚,十点发生了什么,让你记住了这个时间段?”周思思继续问。

“十点时我从一个坡道爬上去,那个坡道比较的陡,上去后紧接着是弯道,不利于操控,我把车蹭了,就没心思继续开了,就回去了。”赵志文回答。

“你不是经常跑环山路吗?怎么会把车蹭了。”周思思问。

“可能是动力不足吧,我今天上山就没事了,没蹭到。”赵志文回答。

“蹭到了哪里,现在带我去看。”周思思边说边起身。

“漆已经补了,没有痕迹了。”赵志文回答道。

王勇推开门走到周思思身边,俯身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凶手抓住了,刘队正押着他往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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