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和济四年九月,长安饥荒蔓延,饿殍遍野,人相食。

十二月,惠帝崩,太子李重明登位为延帝,与此同时太后临朝听政,改元朝圣。

为缓解饥荒,太后下令再一次就食洛阳,改洛阳为神都。

朝圣元年闰五月,太后携众臣与存粮东迁神都。

听闻当那浩浩汤汤的队伍出城门之时,大批灾民跪地乞求朝廷能留下一些存粮,但无人理会,暴动刚发生,便听一声嘶喊淹没在一片黏腻的深红血色中,暴动最终停止。

匍匐在地上已不成人样的灾民,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望着出了城门逐渐远去的东迁队伍,低声哭喊。而太后的圣撵和行幡在烈阳下仍旧轻盈绚烂,丝毫不曾污秽之气。

秦兮和师父秦易到长安城内时,太后与新帝的队伍早已离去。城内静得如死人城一般。

“我们来晚了。”秦易扫视一圈,坊市大门紧闭,到处脏乱不堪,哪里还有个都城的样子。

太后此番就食洛阳,怕是弃长安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师父,这比传闻的还要严重。”秦兮头戴帷帽,一身深色的劲衣,乍一见到城内的种种惨况,皱眉道。

秦易轻叹了声,将秦兮带到一家冷清的酒肆中,并付了钱嘱托掌柜和伙计帮忙照顾。

这一年来,师徒二人从连山出发,向南跋涉,经剑南道过了益州,黔中道过了黔州,直至经过山东道过了襄州之后,听闻长安内饥荒已经严重到人相食的地步。惠帝死,太后将要东迁洛阳,于是师父带着秦兮涉汉水回到了连山脚下的长安。这竟是秦兮第一次到长安城内来。

虽然这一路上师父没说,但她知道师父此行一是为了在她及笄前带她游历各方。

二则是为了寻找九年前便失去踪迹的师兄秦昶。

秦兮从记事起就跟着师父秦易和师兄秦昶,师父虽不苟言笑,但待她很温和,什么都教她。师兄更是如她亲兄一般,秦兮要什么他都能给弄来。

秦兮知道师兄虽温和,但眉宇间总藏着些浓重的情绪,秦兮不知为何,有一次问他:

“师兄,你有心事吗?”

“师兄只是练功有些累了。”秦昶摸着她的发髻抿唇一笑,眉眼间的郁色倏然间消遁,又变成了那个言语温和的师兄。

彼时秦昶十一岁,秦兮五岁。可不久后,秦昶不知为了何事独自下山,再也没回来,就连师父也找不到他。至此,秦兮再也没见过她的师兄。

如今秦兮已十四岁,跟着师父来到本该最为繁华安逸的长安,却见如此模样。

秦兮心中发沉,一路走来已经看遍了世态冷暖,如若山下如此,那师兄这九年来还活着吗?

看着师父步履匆匆地离开,秦兮没跟着,她总觉得师父似乎知道些什么。

酒肆的伙计先给她上了些茶水,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道:“娘子慢用,还需要别的吗?”

秦兮点了点头:“多谢,暂不用了。”

抿了口茶水后开始打量起这家酒肆,原本的装饰倒是不错,但看得出已经许久无人光顾,如今只剩下掌柜和伙计两人。

见她打量,掌柜也只好过来解释:“娘子莫见怪,城内饥荒闹得严重,连吃的粮食都没有,更别提酿酒喝酒了,所以没什么生意。”

“无妨。”

秦兮看向窗外,等到天边升起血红的夕阳,整个长安似乎被一口吞没在食人的巨兽口中,下一刻即是黑暗。

忽而有个飞快的身影掠过,秦兮下意识抓紧了手边的剑。若没看错,那人是个盗贼,身上背着一个重量不轻的布包。

不多时,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百姓踉跄着追去。秦兮皱了皱眉,包起桌上的几块干粮,走出店门。

掌柜见她要走,急忙叫住她:“娘子不等你师父了吗?”

“劳烦掌柜等我师父回来时告诉他,我半个时辰后便回来,让他在此处等我,不必去寻。”

秦兮跟着方才那群百姓到城东一个昏暗的巷口,长安城共一百零八坊,到处是围墙和小巷,若不是跟着这些百姓,秦兮还真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巷该如何走。

这里是城东的一个隐蔽处,官府会在白天施粥,每日定时定量,因此很多饥饿的百姓会在此处守着,寸步不离,生怕错过了放粥的时辰。

众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百姓,老的少的,夫妻爷娘都挤在一处,低低喘息。

秦兮顿时觉得手中的干粮实在太少了。

“哎,不要抢,不要抢……都有,都有!”

再往里边的巷口传来几句人声,方才还睡着的人几乎立时便睁眼了,争先夺后地往那地方奔跑,只怕都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本能的是对粮食的渴望。

秦兮把干粮揣进胸口,跟着人群往里探了探。

只见一人被百姓围在中间只露出个头,他将背包里的东西往外散给他们,正是方才秦兮在酒坊外见过的那个盗贼。

吃食都分完了,人群散去,只剩下来晚的一家三口躲在角落里,看上去被饿得狠了,几个月大的孩子一声不哭,妻子早已没了奶水,丈夫更是面色发黑,怕是把口粮都留给了妻儿,用尽全力没让妻儿被人撸了吃去。

秦兮早已收起了剑,走过去将干粮递给他们。两个大人似乎不可置信,眼中立刻就涌出了泪,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不必谢,快吃吧。”秦兮径直将干粮塞在孩子的包被里便转了身,她也不知这些能顶多久。

斜卧在一旁看了全程的吕幸掏出酒囊,拔掉了塞子,往口中灌了一口,本以为秦兮也是哪个门派的江湖人,做好事不留名,不成想竟朝他走来。

秦兮用剑挑了挑他脚边落下的各式各样的金器、玉器,抬眸问道:“阁下盗的是世家贵族的物器和吃食。”

吕幸哼笑着继续灌了口酒,抬头盯住秦兮:“怎么,为权族世家打抱不平?要抓我去见官?”

不等秦兮回答,他就自己接着道:“可惜呀,如今太后和新帝带着一众宗室大臣东迁洛阳,怕是不会再回来喽。”

说到这里似乎是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甚至将酒囊递出去:“来一口?”

“不必。”秦兮仍旧立在他面前,听他把话说完。

吕幸也没觉得窘迫,收回了手继续喝起来,“可别小瞧了这酒,也是从权贵府中得来的,全是好粮食酿的,如今你我也喝得!皇城周围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此次东迁得急,府中落下了不少东西都没带走,我盗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如此好得手的金银细软。”

“不过,如今的长安城你也见过了,最值钱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粮食。”他眯着眼,似乎在回想当时见到的场景,“我随便捡拣了几样东西后去到他们的厨房和仓房,你猜如何,零零散散的粮食和各种吃食点心比普通百姓的一年口粮还多!”

大概是喝得急,比起粗酿的酒,这酒太精细,反而喝起来没滋没味,不够烈尽是甜,他呸了几声,“这些个田舍汉,我见那些粮食被随意扔在地上,只觉得他们才该死!”

吕幸抬头看向秦兮,见她一身劲装,手里的剑通体银白,质量上乘,问道:“小娘子当是未曾体会过饿的滋味吧?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饿得急了,什么都能吃,树皮、老人、孩子,都能吃……”

他笑眼迷离,越来越张狂,踢了踢散落的金器,“索性这些我带在路上还嫌重,你看起来身手不错,可以挑两样带走。”

“不必了。”秦兮听着他说的话,不由面色凝重,忽而又听到他说要走,便问,“你要去何处?此处不管了?”

“自然是洛阳!太后都要去的地方,我自然也要去看看,听闻那里粮食充足,人丁兴旺,美娘遍地,称得上神都这个名号。”他眯了眯眼,“这里,这里本不该我管,我做到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了。”

秦兮沿着来时的路线,在昏暗中穿梭,时不时回想着那人的话,倏而回头看向夜色无边的东方,偶有几颗夜星闪烁,但渐渐隐入浓重的云雾,直至看不见踪影。

跟着师父游历时,她便听说过洛阳,那里有造福百姓的大运河、有结束分裂的前朝遗风,如今更是新都。秦兮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她竟直觉那里还该有她要找的人,有杀人不见血的纷争。即便身为江湖中人,如她与师父师兄、如那个盗贼,都难以逃脱。

1、第一篇正经古言,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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