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日落西山。
苏莺莺站在廊下,眼角挂着泪,目光遥望着晚霞之下、外祖母归来的身影。
她没有见过外祖母。
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外祖母就不在京城,舅舅当时告诉她,外祖母去外地的山庄避暑了。
当时她天真地想——舅舅多在意自己的亲人啊,肯定也会爱护她和她娘亲的。
然而现实却给了苏莺莺一个耳光,舅舅重孝道或许是真的吧,但对他亲妹妹、亲外甥女却是从来不闻不问的。
她对外祖母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娘亲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
也是因此,苏莺莺此刻才会站在这里,期盼着外祖母和舅公舅母是不一样的。
外祖母是她娘亲的娘亲,她更愿意相信外祖母会劝舅公舅母,不要把她作为表姐的陪嫁。
看到远处被一众簇拥着踏入家门的老妇人,苏莺莺不顾腿上的伤,快步走出去,然后在她面前福身:“莺莺见过外祖母。”
她脸上虽有泪痕,但皮肤白皙,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细眉弯弯,恍如江南闺秀。
沈老夫人心中一喜,她那没用的女儿别的本事没有,倒是生了个长相水灵的姑娘。
一见到苏莺莺,沈老夫人对她爹娘的埋怨都少了几许。
代王世子一定会喜欢苏莺莺的,苏莺莺将来得宠,便也是凌儿和沈家获益。
沈老夫人给一旁仆妇递了个眼神,仆妇心领神会,将苏莺莺扶起。
苏莺莺依然面带微笑,老夫人的视线却落到她身后的妇人身上,她的眼神不由得一暗。
苏莺莺回眸一瞥,只见舅母笑盈盈地迎上来,主动搀扶老夫人:“娘,我信上说的事,您作何考虑?”
老夫人轻轻拍了下舅母的手,和蔼道:“你考虑得周到,老身没什么可指摘的。”
代王是一品亲王,代王世子将来会承袭王位,凌儿现在嫁给他,未来就是王妃。
至于苏莺莺,能做代王世子的侍妾更是天大的福分。
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沈晋忠早就在正院摆好晚宴,带众人一起去正院。
沈家是已经分过家的人家,家中人不多,便只分了三桌——沈晋忠和他的儿子们一桌、老夫人和儿媳和孙女们一桌、苏莺莺和沈晋忠的姨娘们一桌。
沈晋忠除了姨娘还有其他侍妾,然而其他侍妾的地位更低,又没有孩子,是根本不配上桌的。
晚宴结束时,老夫人道:“凌儿,莺莺,你们俩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苏莺莺心中忐忑起来,但还是安慰自己,外祖母是她娘亲的娘亲,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凌儿,有人替你和代王世子做媒,你也老大不小了,这门亲事你意下如何?”面对亲孙女,沈老夫人慈眉善目,“你若是同意,让莺莺表妹给你做陪嫁,她自会帮扶着你。”
尽管早有预料,可苏莺莺听到老夫人亲口这么说,心里有点堵。
令众人意外的是,沈凌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两年,她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传出去的画像都被画得很丑,亲事屡屡不顺。
和宗室子弟成亲,是多好的亲事啊,她再错过,就要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退下。
从始至终,她没有问过苏莺莺的意见。
苏莺莺一双眸子噙着泪,想开口问,看到老夫人眼里只有沈凌,顿时哽住了,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因为,问也是徒劳。
一旁,沈凌的嘴角噙着笑,勾起苏莺莺的手臂。
“莺莺,我们好久没见了,今晚你到我闺房里聚聚?咱们姐妹俩说些悄悄话。”
“……好。”
苏莺莺别过脸,在无人所知的时候,掉了两滴泪。
天色已晚,在这本该秋高气爽的时节,今夜到处刮着瑟瑟凉风,庭前的枯叶落了一地。
来到沈凌的闺房。
苏莺莺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和沈凌的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这其实也没什么……
但是接下来沈凌说的话,却切切实实地又在她心上捅了一把刀。
沈凌拉着苏莺莺的手。
“莺莺,你怎么不高兴?从今日开始你就不用去县学读书了,以后做代王世子的女人,一辈子锦衣玉食,这不好事吗?”
“等我出嫁后,你把你生的孩子过继给我,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苏莺莺抬眸,看到她的目光真诚直率。
苏莺莺不禁无奈暗叹,表姐竟然真的以为,让她去做代王世子的侍妾,是对她好。
算了,既然说不通,那多说无益。
沈凌握住苏莺莺的双肩,道:“莺莺,你可别学话本里那些傻姑娘,什么离家出走行走江湖,这都是骗人的,外面的世界可吓人了!”
苏莺莺一哂:“表姐,可我就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呀。”
沈凌一怔,不再说话。
苏莺莺回房后,便开始整理包袱……
*
这几日,祁老夫人没有再逼着祁玉选妻,祁玉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大魔王又回归京城纨绔子弟的队伍中,偶尔遇见不平事,也会拔剑做一回话本里的大侠——哪怕依然有人在背后骂他是怪胎。
每日都玩得不亦乐乎。
一日,他和几个玩得好的少年在老地方斗鸡。
“祁玉,你变了。”开始前,温霄说。
祁玉挑眉:“哪儿变了?”
“变得更爱笑了。”
祁玉脖子一梗,不认:“哪有?”
“比赛开始了。”温霄冷不丁将自己怀中的鸡一抛,这鸡扑腾到祁玉面前,祁玉后退一个踉跄,他带的鸡也飞了出去,却比温霄的失了优势。
最终,祁玉输了。
“看来我的场外招数,让你心乱了呀,祁玉。”温霄笑道。
其他几个少年一阵哄笑。
祁玉面露羞赧。
怎么回事啊,一玩斗鸡,就想起沈师妹,太不对劲了。
但他转念一想,温霄玩斗鸡花招本来就多,应该不是自己的原因。
在玩斗鸡之前,他都没有想起她。
唉,还是不能常玩这游戏。
翌日,皇后祁楚云归宁,祁玉被爹娘老老实实摁在家中。
大人们早在门口就进行了一番寒暄,进正院之后,宫人们把礼一箱箱搬上来。
仪表堂堂的年轻天子对这次来祁家准备得面面俱到:“岳父,马上就要入冬,要小心旧疾复发,这几盒人参就请您收下吧。”
“陛下折煞老臣了。”祁侯爷嘴上说着折煞,面上却有止不住的笑意。
侯夫人、老夫人,都有收到礼物。
只有祁玉不开心。
家宴过后,祁楚云去陪老夫人和侯夫人打牌,祁侯爷馋那人参,见祁玉还待在这,便寻个缘由溜了。
等祁玉吃完水果,这才发现席中只剩下他跟皇帝。
祁玉沉默片刻,踌躇地问:“为什么我没有礼物?”
叶明宣看他一眼,道:“祁玉,你平日里已经过得够自在了。”
“不自在,陛下不是还要叫我陪您练骑射吗?”
“你倒提醒朕了,下午我们一起练练。”叶明宣看了看正院里摆着的香炉,若有所思地道,“你家用的香,和你衣服上熏的,还不一样啊?”
祁玉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下人们乱熏的,反正我也随便用什么香。”
叶明宣笑着摇头:“欲盖弥彰呢?”
祁玉:“……”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那个香饼是他第一次收到同窗的礼,所以才特别珍重的。
下午,俩人到侯府内设的演武场。
叶明宣的射箭水平一如既往地烂,倒是骑术不错,这才像是自小学武的人。
斜阳落幕前,留下晚霞一片。
叶明宣对一旁的内侍道:“公公,把东西给他吧。”
内侍将一个细细长长的木匣子,递给祁玉。
祁玉知道这是礼物,满怀雀跃地打开着木匣子。
里面躺着的不是一把剑或者一把刀,而是一支毛笔。
祁玉无话可说:这木匣子那么长……里面居然放一支毛笔?
叶明宣眼神淡淡:“别看了,就是一支笔,狼毫笔。”
祁玉撇撇嘴,因对方是皇帝,他只能乖乖收礼谢恩。
夜里,帝后一行人都宿在武安侯府。
这倒没别的原因,只是习俗如此,不管皇后的娘家是什么样子,封后就等于再成一次婚,皇后归宁的那日,帝后必须一起在娘家过夜。
祁玉白日里耗费的精力不少,一入夜,眼皮子就越来越沉。
他正准备宽衣就寝。
这时,府里负责守夜的一个小厮,突然来到他的院子,在他房门前道:“世子,沈家大公子求见!”
听到一个“沈”字,祁玉立马冲过去开门,皱眉问那小厮:“沈家大公子?你是说沈律?”
他与沈律没什么交集,沈律为什么会突然来找他?
“是他。”
“他可有交代找我有什么事?”
小厮见祁玉脸色忽然阴沉,吓了一跳,话都开始说不利索:“他他他说,他妹妹不见了!”
祁玉心中一紧,轻轻推了一把小厮:“带他来见我,直接带到我院子里来!”
片刻后,沈律赶来来他院子里,走路的样子颇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祁玉连茶都懒得给对方喝,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律喘着粗气,试探地瞥他一眼,顿时一怔。
祁玉居然真的对苏莺莺很上心!
那他要怎么说?要说沈家打算逼婚,妹妹不同意,就自己离家出走了?
沈律没有急着开口,因为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实话,可能会挨一顿揍。
无论是在县学、还是州学甚至国子监,沈律觉得,祁玉都是一个恐怖的存在,尤其是对他这种读书人来说。
祁玉本来就着急,见沈律迟迟不说,就更急,甚至举起房里挂着的银枪,重重竖在地上,对他道:“沈兄,你再不开口,我只能让你不得不开口了!”
沈律额头冷汗直冒。
“我祖母他们……惹凌儿不开心了,他们想为她选一门好亲事,结果她嫌弃那夫家太远,不肯,最后就……离家出走了,我是来问问,祁世子有没有可能……会知道舍妹的去处?”
沈律犹豫地打量祁玉的神色。
“我哪知道?她是你妹妹,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倒要来问我一个同窗?”祁玉冷冷看着他,“我看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连你也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沈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要苏莺莺给沈凌做陪嫁一事,他也觉得有些离谱,苏莺莺毕竟是亲表妹啊。
沈律回过神时,发现祁玉推开门要出去,顿时一怔:“你去哪儿?”
“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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