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莺莺愣怔地望着祁玉,细细品味他方才说的话。
也许她努力读书,不能像男儿那样入仕为官,但这只是夫子们不看重她的理由。
于她自己而言,她其实并不讨厌读书,为何要因此放弃……
苏莺莺回想了下刚才自己痛哭不止的模样,不禁有些窘迫,对祁玉红着脸道:“谢谢祁师兄宽慰我。”
祁玉也没想到她这就不哭了:“啊?”
“那什么,若你还是难过,不如和我一起上街走走?”
此时此刻,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京城不像南方,雨一下就不容易停。
这场暴雨下得急,停得也急。
苏莺莺陪祁玉一起离开县学。
下过雨之后,空气都清新不少,风吹拂在脸庞上,像母亲轻抚孩子般温柔。
不过一路上,祁玉反而跟在她身后,风总是把少女发上的红丝绦吹在他耳畔,他不仅不嫌不舒服,还玩似的用嘴唇轻轻叼住那根丝绦。
苏莺莺感觉到自己的丝绦被牵扯住,不禁回了个头。
大魔王猝不及防,唇间被突然抽离的丝绦割出一道口子。
祁玉:“嘶……”
“师兄的嘴怎么了?”苏莺莺视线移到他破了皮的嘴唇,当即反应过来,摸了摸头上的丝绦,狡黠一笑,“难道是干坏事的报应?”
祁玉看苏莺莺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幽怨。
他还打算带沈凌去吃烤鸭呢,这下可好,食物入口的时候要当心嘴唇内的伤口了。
最可气的是,偏偏理亏的人还是他。
祁玉不敢再玩她的丝绦,便走到她前面去,“跟着我,我带你去吃烤鸭。”
苏莺莺像是刚来京城一样,边紧跟着祁玉,边左顾右盼看街上的店铺。
在吃到烤鸭之前,她几次都差点被路边摊的美食勾走魂,好在祁玉时不时回头看她,才没让她走丢。
他们来到饭馆,一入内,就闻到烤鸭的香味。
这家饭馆素以烤鸭出名,很多人来这里吃,无非是为了吃上一口这里的烤鸭。
祁玉自然也从不例外,自己先点了一份烤鸭,另外的就让苏莺莺来点。
……
香喷喷的菜肴被小二端上来,苏莺莺不顾烫,率先夹了块鸭肉吃。
吃下这一片鸭肉,少女的目光突然灿若星辰,满足道:“好好吃!”
祁玉一怔,还没动筷,便点了下头:“嗯,是很好吃。”
他小时候要是不高兴了,母亲便会亲自下厨,给他做好吃的,所以他安慰人的方式,也是请人吃好吃的。
只是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只吃上一口就这么满足。
苏莺莺发现周围有些人在时不时看过来,有些紧张,吃东西顿时细嚼慢咽起来,而后,小声问祁玉:“师兄,他们在看什么?”
祁玉扫了眼那些人,只这一眼,有的人就悻悻转过身,不敢再看过来。
祁玉顿了顿,对她解释道:“男女七岁起不能同席,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吃个饭而已。”
说起来,他真有点好奇,沈家怎么会连这样的规矩都不教沈凌,难道沈家和他家一样,吃饭从不分席吗?
纳闷归纳闷,别人家的私事,他没有随意问出口的道理。
祁玉正思考得出神,忽闻一道爽朗的声音:“祁玉!你怎么在这儿!”
他闻声望去,只见从门口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人是温侍郎家的大公子,温霄。
祁家和温家虽不曾有过交情,但祁玉和温霄的交情却是很不错的,别没什么别的缘由,只因温霄玩斗鸡特别厉害,和他不相上下的那种。
只不过最近温家好像出了点事,他也好久没见着温霄约人玩斗鸡。
祁玉挑眉看向友人:“我不能来这儿?”
温霄笑笑,忙道不是,正要坐到祁玉旁边,这才注意到陪祁玉用餐的是个小娘子。
苏莺莺也抬眸看了看温霄,眸光中透着拘谨,欲言又止。
“哟,祁玉,我听说你最近天天去县学,我当是假的呢,原来是县学里有颜如玉啊?”温霄目光落到祁玉破了皮的嘴唇上,以为发现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凑到祁玉身边,嬉皮笑脸地嘀咕,“说真的,你们挺般配的。”
祁玉瞪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威胁,且冷冷道:“你再编排我,我把你牙都打掉,让你说话漏风。”
苏莺莺听不清温霄对祁玉说了什么,却听到祁玉说的这句话。
若是以前,她恐怕会害怕,以为祁师兄是个暴力的疯子,然而现在,她反倒是想起了被祁师兄打掉牙的王师兄。
王师兄如今变得沉默寡言,估计是祁师兄的功劳。
就算到不得不开口的时候,王师兄说话的声音也很小,估计是怕漏风的声音被人听出来。
温霄皮归皮,毕竟不是王世嘉那样嘴欠的人,很快就恢复正经人的模样,坐在祁玉的一旁,向小二要了一盏茶水。
祁玉道:“温霄,你家那档子事现在解决了?”
温霄叹了口气,道:“还没,只是暂时压住了。”
他爹是工部侍郎,为官十余载,曾负责无数工程,几乎从不出什么大纰漏,只这次,大坝决堤,被人查出来是堤坝偷工减料,受了牵连。
这里面估计有不少猫腻。
也得亏他爹在朝中朋友够多,才暂时没有被论罪。
但问题是,要是一直查不出真相,他爹恐怕就要有牢狱之灾了。
温霄原本和祁玉差不多,是个整日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但自从家里出了事,行事作风都成熟不少,等生辰一过,他打算进工部谋个差事,试试能不能查出点东西。
祁玉喝了口茶,安慰道:“别担心,温家身正不怕影子斜。”
苏莺莺听他们讨论这些,有些听不大懂,但她却能听出来,祁师兄在安慰人。
她来京城也有段时日了,这会儿不禁想起京城中有关祁师兄的诸多传言。
这其中甚至不免有迷信的说法,说侯夫人嫁给武安侯门不当户不对,上天降下惩罚,让她生下一个妖女和魔王。妖女现如今是皇后,人们大多避之不谈,可怜祁玉就因为背后那一块胎记,一直……
如今相处下来,她觉得很多人都误会了祁玉师兄。
祁玉吃饱后一抬头,冷不丁撞上苏莺莺那莫名带有怜悯的目光,顿时身体一僵,犹豫道:“怎么了?”
少女笑容烂漫:“师兄是个很温暖的人。”
祁玉耳根一红,别过脸,不自然道:“咳,吃饱了吗?吃饱了送你回县学。”
少女颔首。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饭馆,温霄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
*
两日后,县学来了位州学教谕,由朱太正带来见众学子。
“诸位好,在下是来替州学考察诸位才学的,望诸位今日能各展所长。”
只见一相貌端正的青年,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教谕服,手执一把墨画折扇,笑着向少男少女们打着招呼。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对于即将来临的考核,有紧迫感的孩子不多。
苏莺莺也属于不紧张的那一类,因为,女子还不能入州学,教谕怎么选都不会选小娘子的。
但她不太明白叶琼菀在紧张什么,一张白脸紧绷着,也不说话。
片刻后,朱太正吩咐学生们把最近做过的功课拿出来,让韩教谕检查。
青年一步一停,没有跳过每一位学生的功课,到苏莺莺时,他给出的评价是:“字难看了些,画作倒有些灵气。”
苏莺莺又惊又喜,抬眸看青年一眼,忽然有种莫名的眼熟。
朱太正:“韩教谕……您不是来挑明年州学人选的吗?”怎么还点评起小娘子的功课来了?
青年回眸,扫朱太正两眼,奇怪道:“我何时这么说过?”
朱太正语塞:说是没明说,可是州学教谕来访县学,不就是为了挑人吗?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啊!
“只是随便考察而已。”青年继续考察下一位学生的功课。
……
论到叶琼菀,青年瞥她一眼,尽量小声地道:“唉,你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叶琼菀本来就一脸菜色,一听这话,更是难堪地把头埋低。
虽然,族兄说的是事实。
谁料,他又话锋一转,微笑着道:“但也没什么关系,天生我材必有用。”
秦欢就坐在叶琼菀的后座,听到这话突然一愣。
他对女子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而不是女子不能入仕、读书无用。
青年走到祁玉身边时,已经阅完大半学生们的功课,但他还是把祁玉的功课拿起来,仔细翻阅。
祁玉缩着脖子,不敢看对方。
要是来的人是真的州学教谕,他才不会这么慌,大不了被数落一通,可要命的是……来的人是他姐夫。
“都没做啊?这可不行。”
这几个字语气平平淡淡,落进祁玉的耳朵里,却觉得凉飕飕的。
青年语重心长似的叹了一口气,道:“既不愿好好读书,又何必日日来县学?”
祁玉紧抿着唇,没作声。
对啊,他干嘛要天天来县学呢?
青年道:“我看完了。朱先生,明日是不是县学放假的日子?”
朱太正点了点头,“您有何吩咐?”
“只是想挑个人来下棋。”
“敢问韩教谕想挑谁?”
青年收拢折扇,果断一指:“祁玉。”
一来,他很好奇,祁玉的棋艺是不是也像皇后那么好;二来,祁家一直头疼祁玉的学业问题,他想试试能不能端正其态度;三么,正好能给自己放一天假。
一举三得,多好。
朱太正一脸为难:“……”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祁玉居然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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