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的国子监官员看到陛下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靠窗的学生身上, 而这位学生正恍然不知的打着瞌睡,不禁汗如雨下,轻咳一声拼命暗示。zhongqiuzuowen
可惜那学生丝毫未察觉,双睫微垂, 看上去和入睡只差一步之遥。
那官员偷觑雍炽专注的模样, 愈发觉得陛下沉默不语是被这大胆的学生气到震惊, 气到连眸子都忘了眨。
一念及此, 那官员也顾不得许多, 低喝道:“齐宥!”
有人打断他观赏齐宥睡颜, 雍炽轻轻皱眉,一旁的官员见状, 更是心焦, 声音稍提:“齐宥!”
一时间,齐宥的前后桌纷纷回头,看到窗外面色森寒的祭酒司正司丞, 少年们吓得简直要惊叫出声,忙悄声叫醒齐宥。
夏日困乏, 齐宥也不知自己何时竟在课堂上睡去了,听到同窗们叫自己的声音, 忙抬起似醒未醒的双眸,重振精神, 结果身子起到一半, 登时僵住了……
正对着他的窗外, 雍炽正唇带笑意看向他。齐宥不自觉地眨眨眼睛,怀疑自己的噩梦还没醒来。
雍炽领略完齐宥刚醒来时的憨态,微微一笑,大步走进课室门。
齐宥再次眨眨眼睛望向窗外, 却发现已空无一人。
难道真的是幻像?
恰在此时,有人走至身旁,曲起手指轻敲他桌面:“困了?”
未等齐宥反应,在祭孔大典上见过雍炽的同窗已经开始激动:“这……这是陛下吗?”
雍炽在监生呆若木鸡又如痴如狂的目光中稳稳走到课室前面:“朕知晓你们平日里伏案苦读甚是辛苦,来日你们入朝为官,都是朕要倚重的人,朕心里念着你们,特地来看看。”
雍炽这波人心收割得极好,不少人眼冒热泪,差点当场跪了。
“你们不用慌乱,朕也是下朝之后,心血来潮过来的。”雍炽语带笑意看向齐宥的方向:“朕看有些同学甚是疲惫,课上都睡着了?”
同窗们看齐宥的目光充满同情,陛下嘴里的那句“困了”无疑相当于“你完了”。
祭酒擦着汗,忙出来解围:“想是天气太燥,引人困乏,还望陛下莫怪。”
“朕改日再让礼部送些纳凉的冰块。”雍炽缓声道:“课业讲到哪一处了?”
祭酒会意,忙把课业递给雍炽,监生们又是一阵骚动,向来只有到了殿试,他们才有机会把文章呈于陛下。
而现在陛下却不辞劳苦,冒着大太阳亲自查看作业!简直是大写的感人至深好么?
之前竟然还有人说陛下是暴君,简直让人痛心。
雍炽名正言顺的点了齐宥的名,又随口点了几人:“这些人的文章别出心裁,朕倒是想单独听听你们的见解。”
话已至此,齐宥只得起身,在同窗的注目礼中认命地跟随雍炽去了一旁的耳房。
几人一离去,课室登时炸开。
齐宥的前桌忙给大家送上重磅消息:“齐宥打瞌睡,被陛下抓到了。”
“啊,陛下这次会惩处他么?”有人道:“在课上打瞌睡,坐实了不用心学业,藐视师道尊严的错处。”
“即使陛下宽仁,不处罚又能怎样?”有少年叹口气:“陛下心里定会觉得他惫懒不堪大用,仕途都断送了。”
不少人暗暗惊心,天气引人困乏,方才他们有好几人都朦朦胧胧睡过去了……可惜只有齐宥打盹儿被陛下看到撞在了枪口上,少年们不住唏嘘齐宥的点儿背。
魏九朝急得团团转:“阿宥被陛下叫去了,听说他上课打瞌睡,以陛下的行事风格,定会抓他严惩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赵昭摇头道:“阿宥是陛下伴读,我看两个人处得不错,方才陛下不是还夸他文章独特么。”
魏九朝压低声音:“陛下喜怒无常,本就不是顾念旧日情谊之人。”
赵昭一脸无能为力的表情:“……他是被陛下叫去的,我们能有什么好法子?”
魏九朝看了一眼萧朗吟空了几天的座位,沉吟道:“隔壁耳房已被侍卫围住,我们绕过后山去耳房后头听陛下有没有难为阿宥,也好知道陛下因何而怒。”
魏九朝赵昭一出去,崔銮等人开始嘀嘀咕咕:“他们一定是去听壁角的。”
“皇帝的壁角,有人敢听么?”
崔銮的堂弟被激起莫名的勇气:“这有何难?左不过是陛下对他一顿申斥,又不是什么私密要事。我们也去听听吧?”
崔銮看看满院的侍卫,对身旁少年沉吟道:“二弟,你先去吧,我肚子有些疼,要先去方便一下。”
魏九朝正撩起袍襟,胆战心惊的趴在后窗上往耳房张望,一抬眼看到崔銮的堂弟过来,立时如小豹子般呲牙凶巴巴瞪他一眼。
那人忙赔笑后退两步,也学着魏九朝的样子蹲下趴在窗角。
二人蹲到腿都麻了,总算等到雍炽处置完那些少年,独留齐宥在房中,隔着半敞半掩光线虚暗的窗纱,依稀望见陛下缓步走至齐宥面前,伸手抬起他下巴逼问道:“还在生朕的气?”
这话撂下,吓得魏九朝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脚滑从矮墙上直接跌下去。
齐宥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倔强:“臣不敢。”
“你不敢生朕的气,却敢惹朕生气。”雍炽踱步,声音波澜不惊:“细论起来,哪一项罪责更严重?嗯?”
齐宥声音很低:“当日是臣僭越陛下,失态了。”
“那是齐卿职责所在,倒也谈不上僭越。”雍炽淡然冷哼道:“只是你胆子愈发大了,事后使性子,竟妄想朕屈就于你?那等到你侍寝入宫,难道还要凌驾于朕之上?”
齐宥知晓雍炽心里真有几分火气,乖乖垂头谢罪:“臣知错,当日是臣发昏,还望陛下恕罪。”
齐宥一身玉色襕衫,眉目精致清簪束发,因心里有怯意,潋滟的薄唇抿得很紧,雍炽扫一眼齐宥背光而立,被襕衫勾勒得极为诱人的腰身,心中愉悦几分。
这是他的掌中之物,还未真正吃到嘴里,怎能让他因着赌气跑掉?
雍炽乘胜追击:“那经筵呢?你是朕亲封的侍读,突然消失玩忽职守,是在藐视朕?”
齐宥轻声道:“是臣的错,下次经筵,臣定会好好侍奉陛下。”
齐宥乖得不像话,听之任之,一切似乎都圆满了,雍炽心里却有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似乎把刚破冰的关系又给定格成了居高临下,威逼要挟。
但这种关系是他最能掌控,也是一向最习惯的。
雍炽按按眉心,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终是雍炽打破了沉默:“上课打盹儿,你很困?”
齐宥解释道:“臣昨晚睡得晚,今日有些懈怠。”
雍炽望着齐宥的模样,这么困乏的天气,他才十几岁,上课打盹再正常不过。想到齐宥的侧颜,心里又软了几分,戏谑道:“想睡便回家睡,去朕的排云台睡也成。”
这话本是宽慰,却让齐宥肩头明显瑟缩:“臣铭记于心,再不敢犯。”
雍炽坐在上首,牢牢盯住他:“朕这几日特遣人送来冰块降温,还送来不少时兴水果,你尝了?”
齐宥犹豫一瞬,才道:“看到同窗们在吃。”
“那是朕给你的。”雍炽心里憋气,冷哼道:“倒是便宜了旁人!”
那水果姓崔的吃得最多,在窗外偷偷听着皇帝和齐宥的对话,小腿肚直发颤。
雍炽扫视齐宥,忽然状若无事的笑道:“说到占便宜,齐卿不会真的大胆到想占朕便宜吧?”
齐宥一脸懵懂:“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你只说春闱后会侍寝,却是空口无凭。你和朕周旋了这么多日子,说到底却是毫发无损,朕前几日亲近于你,倒引得你埋怨了一场!”
雍炽眼眸眯起,饶有趣味道:“你若是在春闱前溜走或是跑了?岂不是白馋朕一场?倒勾得朕善待你,给你不少好东西?嗯?”
齐宥心里发慌,努力翘起嘴角道:“陛下说笑,普天之下皆是皇土,臣又能逃去哪里?再说臣难道还敢欺瞒陛下吗?”
“朕只是回想这一月发生的事情,觉得并没有占到“真正的便宜”。”雍炽若有所思,贴近齐宥耳畔:“朕是提醒你,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
齐宥瑟缩抬眸,心中刚刚成形的射猎逃亡计划正在逐渐瓦解。
“你这几日也好好想想,何物才是朕真正想要的,别再藏着掖着,趁早拿出来给朕。”雍炽漫不经心扫过齐宥腰身,语气很直接:“朕为何对你好,齐宥,你心里要有数。”
齐宥抬眸回望雍炽,雍炽却偏离视线看向别处。
雍炽终究开始不耐烦,那个吻像是引诱的开始,引得他想要更多。
齐宥呼吸急促,最近几日,他愈发看清二人的关系走向,若是再不逃离此处,他定会被暴君剥开,恶狠狠地享用。
即使过程中雍炽流露出真心,也是转瞬即逝似有若无,他抓不住,若是执意再去捕捉索取,反而会触碰到雍炽的逆鳞。
齐宥闭眼,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回去上课吧。”雍炽顿了顿,命道:“过几日射猎,朕要你同去。”
魏九朝浑浑噩噩走出后山,这次的偷听简直是他十几年以来的人生暴击,最好的朋友竟然是皇帝的男宠,还是预约侍寝,任由皇帝养成的那种……
烈日高悬韶光明媚,魏九朝却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撑不住背倚后山崩溃大哭。
赵昭今日穿了宽大的袍衫,拼尽全力也没能翻过去后山的墙壁,正打着转儿焦急等魏九朝出来,结果人还没看见先听到嗷嗷的哭声,忙追着过去找到人,惊问道:“阿宥怎的了?”
还未等魏九朝回答,那姓崔的就从旁边窜过来,少年人不知利害,笑嘻嘻勾住赵昭脖颈道:“你想听啊,我给你好好讲讲,你那朋友……”
话还未说完,腮边狠狠着了一记拳头。
他吃痛抬头,只见魏九朝眼角挂着泪,凶神恶煞的盯紧他:“你闭嘴!”
姓崔的捂着脸怒吼道:“你敢打我?”
魏九朝不说废话,直接一脚把人踢翻在地,骑到他身上出拳,一拳比一拳狠:“你再敢胡说,我他妈就把你的脑子也打废!”
因前一段魏九朝失手把尚书家的小公子打成脑残,引起京城热议,所以暂时京城一霸的身份没人敢和他抢。
姓崔的不想因伤致残,双手抱头求饶求得特别到位。
事后,国子监不少人回忆那日看到的盛况:“魏九朝哭得特惨,边哭边打人。”
说完还看看四周,心有余悸的缩着脖子:“当然,被打的那人哭得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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