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看着阿焱探究流转的目光,知道自己说的话与所做之事很难相圆,但他早已想好解释之词,
“我初来乍到,军营里的许多事情不懂,希望能跟着平岩兄弟多历练。”
阿焱哪里有时间客套,掩上门后,正在大致搜索医馆是否有人,她脚步如飞,踏风而行,语气里透不出半分情绪,
“军营以武为尊,你骑术轻功皆不俗,武艺定也不错,何必这么自谦。”
“并非自谦,只是家族尚武,但从前只被关在家里,哪里出来见过世面。”
他说的也不全是谎话,只是说了八年前自己的处境和心境。
祁夜跟在她不远处,大致扫着这里,如若真有人受伤,这里的人定是被一个不剩地抓走了,如若能留下肯定受了惊吓,怎会轻易被找到。
“依我看,在这里应该找不见人了。”在跟着阿焱差不多查探了一圈后,祁夜找到了恰当的机会,语气略带商定的说道。
“看来是这样了。”
话音刚落,阿焱停在医馆后门前,拉开一道缝,看着这条小巷还算规整,只有一两个货架子歪倒,地面上还有一些瓜果鸡蛋,倒不像是被鞑子洗劫过。
这也印证了鞑子人数并不多,没有人力洗劫所有地方。但阿焱疑惑更甚,鞑子从来都是骑马而来,洗劫一城迅如离开,从不多做停留,这次怎么会在固原城呆这么多时辰?
“你也在好奇吗?”祁夜悠悠的声音如缠带般萦绕着阿焱,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让阿焱平静又烦躁。
“有什么好奇的,见了不就知道了。”阿焱答得全然不像提着脑袋的斥候,倒像是灯会上淡定的猜谜人。
那语气和神色悠然自在,有些人和有些事是不会变的,祁夜的眼睫微颤,转一瞬便已隐去。
因为他看见阿焱把门缝掩上,转过身来略显严肃认真地看着自己,“医馆只在固原城城边上,这里里里外外看了已经没有人了。咱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得出去找个活人问问城里的情况。”
“好。”
达成一致后,阿焱转身欲要离去,忽而身后一丝清冷含郁的声音飘来,缠住了她迎风而起的步子,
“所以,你是因为什么入军营?”
闻言,阿焱本来顿住的脚步一跃而起,翻出墙外,只剩了一道残影。
阿焱对他的话没有半分回应,这让他心中隐出片刻失落,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落于后地跟了上去。
这次,他没有如之前那般随在她身后半步远,而是与她并肩而行,
“我在前开路,你做我的后背,如何?”
闻言,祁夜看见阿焱忽得驻足警惕地看着自己,声音犀利如剑,“你是谁!这种行进方式,只有从军将士才用,你怎么知道?”
是然。祁夜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伪装的确不是件易事,
遑论祁夜的关心是掩盖不住的。
他反应极迅速,声音异常平静,“天下之大,武行、镖行武者何其多,各类阵法层出不穷,让武者之间配合出更强大的力量。”
“阵法确实玄妙。”阿焱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远处,“我也认识位朋友极会阵法之术。”
她说的是齐武,但齐武似乎并不在军营里。如若齐武跟着阿焱一起到军营,齐文必会禀报。
思绪只在脑中闪过一瞬,但就在这一瞬的时间里,一个箭矢从暗处射来,祁夜伸手拽阿焱,手擦过她的肩甲,向一旁滑去,
一支箭羽钉在了他们身后的木柱子上。
刚才电光火石之间,阿焱不仅避开了侧面而来的箭矢,同时避开了自己伸出去的手。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心中不是滋味。
阿焱已经把钉在柱子上的箭拔了下来,那不是军营里的箭,而是农户自己打猎时用的箭,
而此时,第二支箭矢接踵而来,与第一支一样直向脖颈处射来,两支箭的手法都极其老练,准头极佳。
不同的是第一箭射的阿焱,第二箭朝祁夜而来。
只是他遇到的是轻功更加了得的两人,在射杀的瞬间,祁夜身体微微后倾,箭矢擦颈而过,巧合地又钉在了刚才的位置上。
随着这支箭没入木柱子中间,远处的一支箭矢也猎到了猎物。
就在第二支箭射出之时,阿焱将手里那支箭同步扔回了射射出来的地方。
阿焱追着那支箭,用弯刀破开了那扇破薄的门挡板,祁夜躲开箭矢后霎时已经追至阿焱身旁。
挡板破裂,昏暗的屋子透进光来,弯刀寒光闪闪,此时架在一个黄瘦的人脖上,那人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猎户衣服,手搭在身后箭篓上,保持着正要拔箭搭弓的姿势。
只是这一姿势被阿焱的弯刀逼停,眼神里的不甘和倔强却毫不掩饰地透了出来,
“我射技不佳,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不怕你们。”
阿焱看清眼前的人是个城里的猎户,收起了弯刀。
可那个人并未领情,在阿焱手落的一刻,拔出一支箭矢,用那不是很锋利的箭头刺向阿焱的脖颈。
祁夜离阿焱很近,他伸手夹住了箭矢,箭头停在距离阿焱一寸的位置处,祁夜背后渗出微微凉意。
但也比不得心中的伤感。
只因在他夹住箭矢的同时,阿焱早已用弯刀抵住了那人的脖颈,一缕鲜血顺着弯刀蜿蜒留下,刺痛了祁夜的眼睛,
与阿焱重逢军中,祁夜一直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乐岩不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长公主府里的珍宝,也不再是古灵精怪的小响马,
他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她是乐岩,现在、以后皆是。即使是身份变回阿焱,亦或是平乐。
她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
祁夜抿了抿唇,双指用力把箭矢折断,阴沉沉地站在一旁。
那个人将手里的断箭狠狠扔在地上,眼里的不甘转瞬变成了绝望,迎面撞上阿焱的弯刀,阿焱早已察觉到异样,在那个人赴死的一瞬抽回了弯刀。
“你杀了我,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阿焱眉梢一挑,疑惑不解,“得逞什么?”
她早已注意到这个人奇奇怪怪的,看到大宣的士兵居然射箭,难道……
“你是北丹细作。”阿焱又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戒备着。
“什么北丹!”听到北丹,那人反应更强烈,“鞑子我见一个杀一个。谁是鞑子细作谁死全家。”
阿焱仔细观察着那人说话的表情,她不轻信于诅咒发誓类巧言,但那表情不像是在说谎话,更觉得奇怪,
“我们是大宣刘将军麾下,得到咱们固原城的求救过来支援。”阿焱语气里少了许多敌意,缓和地说了此次来意,
“你和鞑子之间有什么愁怨吗?”
那个人戒备心仍是不减,直冲冲地说道,“城里谁人家和鞑子没有愁怨。西街的刘婶儿子被鞑子杀了,东街的刘掌柜母亲在鞑子劫城的时候去世了,你们刚才站的那家如今只剩孤儿寡母,鞑子每年到固原城不知搜刮多少次,你说你们是大宣军士,你们是怎么守护大宣的百姓的。”
这话说得阿焱哑言,她来军营时日虽不多,也发现了大宣军队实在羸弱,守城将士经常更换不说,城池里武将不如文臣,招募的士兵更是有限。
“需要守的城不多,将士人数不够确实是问题。”阿焱锁眉叹道。
这些祁夜几年前便知道了,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实在不在此处,只想早归。不过,当时为了尽快获得军功,对军中各种规矩制度研究了个底朝天。
猎户没想到阿焱会这样说,自己惊得瞠目结舌,一脸疑惑地看着阿焱,眼中的敌意减了不少,他觉得阿焱并不像是坏人。
“你和鞑子有什么愁怨?”祁夜语气里没什么波澜,落在戒备心如此强的猎户耳中,凭添了一份敌意。
他瞪着祁夜,缓和的敌意又复苏过来,阿焱很是无奈,站在祁夜面前将他隔绝在外,声音尽量柔和地对猎户讲,
“我们两个进城来,是为了掌握鞑子的动向,城外有我们的人,只等我们的信号冲进来。希望你可以把知道的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杀了鞑子。”
闻言,猎户眼中戚戚,看着阿焱的模样简直把她当成了神将降临,他慢慢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有次我和姐姐出城打猎,遇到一个极其难看的男子,他非说与我姐姐有缘,要请我姐姐去家里做客。我们不愿意,他就穷追不舍,最后我们甩开了他跑回城里,好久都没上山。”
“那个人是鞑子?”阿焱搓着下巴,若有所思问道。
“嗯。今天才看见,那个人看似是鞑子的一个首领。我们躲了很久,家里没有粮食了,姐姐要再去山上打猎换点粮食,我不放心和她一起去,结果我们非常不幸地又遇到了那个人,这次他还带了许多手下,上次软的不行,这次他直接来硬的,想撸我姐姐回去。我们射杀了几个鞑子往城里跑,没想到把鞑子引到了城里。”
说到这里,猎户甚是自责,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阿焱走过去摸着他的头,“这不怪你,鞑子生性残暴,常年在掳掠我们老百姓,即使没有你姐姐的事情,他们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跑进固原城。”
猎户缓缓抬起头来,探寻似的看着阿焱,“真的吗?”
“真的。”阿焱嘴角微勾,笑容如冬日暖阳,看得祁夜也周身温暖。
看着小猎户对自己的仇视消失,阿焱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麒麟。”
阿焱笑意不减,“麒麟,好名字。神兽麒麟,勇猛无比。我叫乐岩。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救你的姐姐和城里人?”
麒麟沉吟着,“鞑子进城后,我和姐姐本来躲在这里,我本想出门把鞑子引开让姐姐逃走,谁知被姐姐打晕了,醒来时就看到了你们。”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鞑子在哪里了?”祁夜偏走了几步,问麒麟。
他本就性冷,说出的话即使没有生气怒喝之意,也少不了寒意渗渗。
麒麟刚被柔顺的毛顿时又支愣起来,登时进入了战斗状态,阿焱回瞪了祁夜一眼,拉住麒麟,“你别理他。他这人面如寒铁,说话虽然也极不中听,但也算我们的帮手。”
说这话时,阿焱还上上下下打量了祁夜一番,这两句评语,似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麒麟配合着朝祁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亲昵地拉着阿焱往外走,“我虽然没见过他们去了哪里,但是,我也能猜到他们躲到哪里去了。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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