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铺着厚厚的皮毛,坑洼之地如履平地。拓跋宏半躺在马车里,穿过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刘子安亲率大军前来,街道两侧的大宣将士手持刀戈,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将眼前侵入家园的鞑子尽数斩杀。
只是,他们没等来这个命令。
麒麟虽然救出了阿姐,却对那个掳了自己阿姐,还能堂而皇之出城的人仇视不已,按捺不住要冲上前去再补一箭,阿焱抱住了她,
“不要冲动,这个人死不足惜,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隐隐听到这话,马车帘子揭开一口,拓跋宏勾着嘴角朝阿焱望去,“美人,要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带你走。”
阿焱眉头紧锁,嫌弃地回应着他不正经的话语。但是周围那些因这话探究的、好奇的目光让她极其不舒服。
拓跋宏哈哈一笑,只当阿焱似刀般要把他活剐眼神,是美人娇嗔。
只是在收回视线的时候,拓跋宏感觉到阿焱身旁有个敌意甚浓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好奇地望去,看见是一名大宣兵卒。
饶是这样,拓跋宏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一刻,那人虽然穿着普通兵卒的铠甲,却站如悬崖间松柏,凛然傲世于世的气势早已非一名将军可比。
只是那双要杀人的眼神,他夺人妻时经常看见。
拓跋宏眼中闪过精光,笑意不减反而更盛,他留恋地又看了眼阿焱,放下帘布,闭目养神。
麒麟听见拓跋宏刚才的挑衅,气得将弓箭摔在地上,“乐岩大哥,你听见他在说什么了嘛!他摆明了是对我阿姐还不死心。”
此话一出,刚才看过来的一众眼神明白了其中原委,纷纷收了回去。
只有祁夜知道拓跋宏的意思,阿焱一身女装秀逸无双,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眸鲜活又动人,任谁见了也会心生遐想。
“大军收兵。”直到拓跋宏离开了大宣境内,刘子安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命大军回营。
北丹境内,五千人的骑兵队伍在那迎候拓跋宏,刘子安眼底闪现几分杀气,那五千骑兵他认得,乃是奔狼骑,是北丹王的亲随队伍。
如今派出来接一名王子,足见北丹王对拓跋宏的青睐。只是听闻拓跋宏自由散漫,对继承王位毫无兴趣,真是可惜。
拓跋宏的马车里,他半躺着眯眼养神,张浦坐在一旁,他是刚才被拓跋宏叫上马车的。
“殿下有何事?是不是伤口不舒服?”张浦紧张得很,正要喊巫医再上来瞧瞧,被拓跋宏制止了。
“大将军不必这么紧张,我没事。”拓跋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张浦。
张浦忽得发觉那眼神与往日十分不同,只是他一介武夫,看不出再细微的不同之处。
拓跋宏手指揉捏着一块衣角,那是拓跋宏临走前从阿焱身上撕下来的,嗅一嗅还能闻到淡淡体香。
这一幕落在张浦眼里,他只当刚才自己眼神恍惚,殿下怎么可能改变呢!
“大将军,你说那王位坐着如何?”
张浦仍在呆神,被拓跋宏猝不及防地一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拓跋宏兴致极好,悠悠地又说了一遍,“我是说,北丹王的位子,现在我也想坐一坐了。”
闻言,张浦露出这几日来第一次笑容,“殿下怎么突然又想坐王位了?不过,只要殿下想坐,轻而易举。”
拓跋宏目光凝在那片碎布上,“我只是有想要的人而已,成为北丹王,就没有什么再阻止得了了吧!”
张浦的眼神也移到那块破布上,他可顾不了是什么原因,只要拓跋宏有这个想法就好。他满意地搓着布满老茧的大手,没想到这次出来竟有如此大的收获,也算值了。
*
刘子安大军浩浩荡荡,到了晌午才回军营安顿好。
阿焱和祁夜第一时间被叫到刘子安大帐中问话,副将李寒和一众将领都已经在大帐中等着,威气摄人。
刘子安让阿焱将进城打探消息的过程讲出来,一点细节也不得隐瞒。
“禀报大将军,奉李副将之命,我和叶七到固原城查探城内情况……”阿焱嗓音如珠玉坠地,带着清越之音。
她讲得极其细致,只是悄悄隐去了拓跋宏叫自己“美人”的一些话语。刘子安时不时地询问几处,阿焱都能对答如流,毫无怯场之态。
刘子安见此人虽是普通士卒,但眉目清秀,处事稳炼,不似一般乡野招来的兵卒,对其多了几分赞许,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李副将,可将他的功劳提报上来?”
“已经提报,乐岩此次当记头功啊!”李寒禀道。
阿焱利落地拱手道,“大将军,这次行动我不敢居功,如果没有李副将、叶七、还有兄弟们共同对抗敌寇,我也不能全身而退。”
闻言,刘子安重新审视着这个个子矮小纤瘦的兵卒,不惧强敌,又不揽功,多了几分赞赏。
“好,不贪功难得。本将让你到玄甲骑历练,你可愿意?”
玄甲骑是祁夜当年在北境军中建的,当年和他一起拼杀出来的还有刘子安,所以,也可以说玄甲骑是祁夜和刘子安一起带出来的队伍。祁夜回到汴京后,他把玄甲骑还给了北境,在刘子安麾下。
“不愿。”阿焱答得利索,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
大帐内议论纷纷,玄甲骑哪个不是争破了头才能进,每年都要层层选拔才行,如今大将军抛出橄榄枝,竟然有人公然拒绝。
“大将军,玄甲骑虽好,但我更想一刀一枪地拼杀成一位少年将军。”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阿焱那晚见过玄甲骑后,憎恨得厉害。
“好大的口气。”刘子安似是因被拒绝盛怒,李副将正在想法如何护着手下。
站在阿焱身边的祁夜眸中闪出几分厌弃之色。
不出他所料,下一刻刘子安又大笑起来,“好一个少年将军,你这模样,已经许多年没在北境见过了。”
这些年,刘子安的性格一点没变,成了大将军还那么爱捉弄人。
顷刻间,刘子安从帅座上站起来,走到阿焱面前,“上一次说这话的人还是祁夜,三年成为少年将军,我倒要看看你几年能坐得上将军之位。”
但祁夜并不想阿焱如他当年一样。
刘子安打量了阿焱一番,对副将李寒道,“这次就按军功实事求是封赏。”
就此挥手让阿焱他们退下了。自始至终,祁夜未说一言,只是微低着头,不被人注意到。
即使如此,在他们退下之时,刘子安看着祁夜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
阿焱被封为千户长,与齐文同级,祁夜为百户长,跟着副将李寒出发的兵卒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从大帐出来后,阿焱仍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祁夜好几次想要和她说话,都被她刻意避开了。
这天,阿焱端着晚饭正在吃,祁夜又凑了过来,将碗里仅有的一片瘦肉夹到阿焱碗里。
阿焱被冷不丁地丢了一片肉片,抬眼看了过去,旋即把肉又丢回祁夜碗里,端着碗走远了。
祁夜望着阿焱远去的背影,眼中悄然溢出了忧伤。
“你别看他模样长得像我一个认识的人,这性格可是天地之别,我认识的那个人爱笑、爱闹,当年看着也挺想揍他的,但看到乐岩,倒觉得他讨人喜欢多了。”
齐文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也是感慨,那时在府里,人人都想出来,一丁点小事都要打得不可开交,如今看来,那时的时光真是美好。
祁夜何尝不怀念那个阿焱,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祁夜紧扒了两口饭,也起身离开了。
夜里,阿焱趁着大家睡着,摸黑走出军营,来到距离军营三里地的河边洗澡。
月光皎皎,洒在河面上泛起星星亮亮的跳动,阿焱将铠甲退了放在河边石头上,只穿了里衣走进河里。
河水已不似之前温热,微微渗着寒意,阿焱脚尖刚刚碰到河水立马又缩了回来。
军营里洗澡太不方便,她已经尽量少洗澡,可是每天训练一身臭汗,实在是太难忍受了。
她有些怀念葡萄园里的小温泉,又无端想起祁夜一身里衣踏入温泉水的朦胧氲气…她甩了甩头,让自己忘记这些令人憎恨又很傻的过往。
思绪乱飞的时候,阿焱已经匆匆洗完了澡,缓缓走向河边,忽觉树影斑驳间,一双深邃的眼神隐秘其中,透过昏暗的夜色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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