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谢兰亭一直想登门道谢,春来暑往,可巧正赶上乞巧节,沈玉堂休沐,他便向沈宅递上了拜帖。
谢兰亭为避免张扬,特地打扮了一番,他身着一袭素色宽袍,手拿一柄墨竹折扇,登门拜访。
初入沈宅,在沈玉堂的引领下,谢兰亭登上了假山,满园美景,尽收眼底,他便忍不住赞叹道:“早就听闻沈兄家的园子独具匠心,一直无缘观赏,今日有幸一睹,也算是得偿所愿。”
沈玉堂谦虚道:“哪里哪里,贤弟谬赞。”
谢兰亭望着山石说道,“别家园子里的假山,多以素色的太湖石建造,而沈兄的假山却是以丹霞石建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用的是女娲补天的五彩炼石呢。”
听闻此言,沈玉堂如沐春风,“这园子是我拆了家里的几间房,变卖了几亩薄田改造而来,凡是来过我家的都说我这是玩物丧志的败家子,唯有你却是看到了其中的妙处。”
谢兰亭跟着沈玉堂,边走边说:“这造景也是颇有章法,这山水可是仿马远的踏歌图?”
沈玉堂点头应道:“嗯,这里面不仅有马一角之风,还有夏半边之景。”
谢兰亭嗅着路旁的花香,惬意的说道:“想不到沈兄竟有如此胸襟,将山川秀色纳于这一亩之园。”
沈玉堂忍不住感叹道:“朝中权贵们喜欢三月踏青,五月龙舟,九月登高,腊月寻梅。
他们一个劲儿的净往城外瞎跑,逢年过节把个城门都堵的水泄不通,这是去看景色呢,还是去数人头啊?
与其跟他们一窝蜂的堵在路上,我不如一个人坐在家里,别有洞天,岂不美哉?”
谢兰亭赞叹道:“沈兄真是个妙人!”
沈玉堂指了指,“这前面是假山,后面连着的是鱼池,我们穿过枯藤小桥,后面就是竹林茅舍了。”
谢兰亭一会儿驻足,一会儿赞叹:“没想到沈兄如此潇洒,畅游天地之间,你这就是神仙洞府啊,来你这儿一趟,别处的景儿都难以入眼了。”
沈玉堂热情的邀请道:“你若是不嫌弃我这儿冷清,得空了来此处耍耍。”
千竿翠竹,一间茅舍,大门牌匾上写着:“茂林修竹。”
谢兰亭停下脚步,驻足赞叹:“好字!好一处雅致的处所!只是有茂林修竹,却无曲水流觞。”
沈玉堂笑着解释道:“平时我一个人,曲水流觞跟谁玩儿去?上次在陈阁老那儿玩,一起子人还耍赖,真没意思!
你若是为酒而来,我这儿正好有十年陈藏的竹叶青,走,尝尝去。”
茅屋里,方桌上,美酒开封,飘香四溢。
谢兰亭闻着酒香,忍不住三杯下肚,热气扑面,香汗淋漓,借着酒意,敞开领子透透风。
沈玉堂阅人无数,也未见佳人如玉,可当看见谢兰亭醉酒的模样,竟一时看呆了去,他心里浮现了四个字:朱颜玉色。
他慌忙定了定神,别扭的将视线转移到谢兰亭随身携带的折扇上去,赞赏道:“这扇上的墨竹颇有风骨,枝节分明,劲健有力,简直跟活的一般。”
谢兰亭顾盼神飞,眼波含情,羞涩道:“才疏学浅,自画的,让沈兄见笑了。”
沈玉堂接过他的扇子,仔细欣赏了起来,翻开背面一看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忍不住问道:“这么美的一幅画怎么没有提字?有画无字真乃一憾事……”
谢兰亭弯起唇角,露出两个梨涡,笑道:“沈兄觉得,当题何字?”
沈玉堂看了看他,思索片刻,沉吟道:“你这墨竹,建安风骨,唯有兰亭集序才配得上啊。”
谢兰亭垂眸,乘机说道:“请沈兄为我题字可好?”
“恭敬不如从命。”沈玉堂提笔一挥,洋洋洒洒,兰亭集序,曲水流觞,昔日园中猜谜,映入今日纸上。
谢兰亭与沈玉堂高山流水结知音,如此这般,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一天夜里,只见月明星稀,谢兰亭匆匆来到沈宅。
沈玉堂未及穿鞋,一把将谢兰亭拉到卧房,捏着他的双臂,“今儿怎么得闲到我这儿来了?夜露深重,还穿的这么单薄……”
谢兰亭面有急色,慌忙说道,“我明儿要急调出京采办军务,起码一月都不得与你相见,本来想明日再面辞你的,但是我探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未免夜长梦多,我就赶紧到你这儿来了。”
沈玉堂为谢兰亭添了件袍子,缓缓的说道:“什么要紧的事?也没有身子要紧啊。”
谢兰亭按住沈玉堂,正色道:“工部参了你一本,明天就要递到内阁去,你也知道这帮人惯会捏造是非。
这可不是小事儿,谁知他们要拿你做什么文章?”
沈玉堂拍了怕他的肩,安抚道:“他们这是暗度陈仓,不碍事的。
总归是想要我拨款,给我点儿颜色瞧瞧,年年都有参我的本子,我要计较这个,坟头草都几尺高了。”
谢兰亭心急如焚,劝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没听闻街头的传唱吗?铁打的阁老,流水的朝廷。
现在阁老们如日中天,六部不知有多少人巴结他们还来不及呢,你可倒好,不但不配合,还直接下他们的面子,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了,听说你还收了工部的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
沈玉堂正义凛然道:“杨尚书自己拿回去了,我碰都没碰一指头。
他们那些东西哪一样我看得上?”
谢兰亭语重心长的说道:“话虽如此,但只要东西进了你的家,你拿没拿都说不清了,而他们就是要这种混淆视听的效果。”
沈玉堂摊了摊手,不以为然道,“没事儿,这些人只是要钱,不是要命。”
谢兰亭攥紧了沈玉堂的手,咄咄逼人:“你不给钱,他们就会要你的命!”
沈玉堂晃了晃谢兰亭的手,故作轻松的说道:“钱的问题都是小问题,这都是肉包子打狗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不碍事的。
你这么晚来,明儿一早还要去外地采买军务,索性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歇息吧。”
谢兰亭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就你心大啊……”
自谢兰亭出京后,一连好几天,户部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沈玉堂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依旧如往常一样来到户部上值。
但今日的户部诡异而安静,他如常同诸位官吏打招呼,但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唯唯诺诺,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搞得沈玉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厢,大理寺的李捕头带着一伙人却早早的在沈玉堂的办公桌前等着他,偌大的户部竟无一人与沈玉堂通风报信。
沈玉堂进门一看,便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李捕头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张文书,声如洪钟说道:“我们是大理寺的缉捕差役,奉命调查户部尚书沈玉堂,无关人等一律回避,这是缉捕令。”
沈玉堂接过拘捕令,仔细看了起来,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兰亭说的一点都没错,看来这帮人是要动真格的了,不过也无所谓。
他定了定神,理了理头绪,说道:“既然诸位是奉命来拘捕我,能否给我点时间安排下公事?”
李捕头点了点头,伸手说道:“沈大人请便。”
沈玉堂朝外面叫道:“来人,把魏侍郎叫过来。”
过了半晌,无人回应,只见库管匆忙过来:“魏侍郎突发恶疾,已经提早请了病假。”
沈玉堂诧异了一下,继续问道:“主事安在?”
库管垂首应道:“主事们皆不在。”
沈玉堂心下一凉,沉吟道:“其他管事的呢?”
库管迟疑的说道:“今日大人们皆有事不在,卑职便是这里边官阶最高的了。”
沈玉堂心想:这群狗东西合起伙来把老子给卖了,平时我多照顾你们,关键时候都是白眼狼。也罢,先找个报信的,再从长计议。
打定主意,沈玉堂把拘捕令交给库管,“我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库管签过文书,应道:“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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