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见,你回去吧。”狱警将宋书眠的身份证和会见卡一起递了回来。
宋书眠熟练地从狱警手里接过身份证,笑着微微鞠了个躬,“劳烦您了,他在里面还好吗,缺什么吗?”
“什么好不好,来这里是过好日子的吗,认真改造!”狱警瞪了宋书眠一眼,回过身就拉开了铁门进去了。
砰——地一声,太响,给宋书眠震了个激灵。
她将从额角垂落下来的碎发箍到了耳后,眨了眨眼睛又咽了咽,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走向家属充值的窗口。
从帆布包的内袋里掏出了1000元现金,点了又点,才小心翼翼地伸进去,“您好,467390充值,谢谢。”
“稍等,”窗口很小,宋书眠几乎看不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只能听见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467390卡内余额充足,不需要额外充值。”
没等宋书眠说话,1000元现金又回到了台面上,而里面的挡板瞬间就被拉了下来,连刚刚泄出来的键盘敲击声都被隔断了。
千元现金又被小心地叠好,放回夹层,宋书眠将帆布包往上背了背,往楼外走去,从阴影里踏出前,她回过头又看了看那扇被关起来的铁门,眼神复杂,七分不解两分无奈,还有一分,是怒意。
不似刚来时的唯唯诺诺,宋书眠此刻利落地转过头,没再犹豫,一步踏进楼外的阳光里,盛夏的热度瞬间让后脖颈出了一层薄汗,碎散的发丝已经有些粘在了上面,她从包里掏出了在轻纺市场买的遮阳帽,罩在了头上。
到大铁门还有些距离,整片的空旷,黄沙水泥地被阳光照得都有些发白,几十米走到门卫处,就跟洗了热水澡似的,连发根都湿透了。
她掏出了一包烟,很普通的利群,借着和门卫打招呼的间隙,毫无痕迹地塞到签到簿的下面,又感谢了一通后,才离开了这个大铁门边上逼仄的小铁门。
别看小,关起来依旧是闷重的一声。
监狱在市郊,公交车站程长,连车站都少,宋书眠一路借着路边香樟树的阴影,终于钻进了风雨棚里,长长的一条悬空凳,即使没人,她还是选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了下来,拿下帽子后,对着自己的脸扇起了风。
真热啊,她就说全球变暖是真的,徐放以前偏说一定是先冷再热,固执得要死。
宋书眠向左看着公交车的来路,尽头都有些跟火烧似的花影,她冷不丁地笑了一下,等着明年徐放出来,一定要让他在三伏天光脚在地上走几步,看他到时候嘴还硬不硬。
热风袭来,带走了浮在皮肤上的旧汗,又惹了一身新的出来,她下意识地捏了捏帆布袋内侧的地方,感受到现金的厚度才放松,思绪也跟着慢慢松散。
都已经大半年没充值了,这男人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缝纫机踩冒烟了吧?还是装牙签进罐子一把过?
该买点啥就买点啥啊,她现在又不是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了,每个月除去房租和固定开销,还是能存个千把块钱下来的。
不用心疼她,真的。
宋书眠感谢徐放还来不及。
算起来,这已经是徐放收留她的第四年了。
四年前的冬天格外地冷,这个城市不算北方,但还是下起了雪,当时的自己为了漂亮,还喜欢穿光腿神器,湿冷的风钻进膝盖骨骨缝里,又酸又疼。
她几乎僵直在雪地里,靴子早已湿透,脚趾都没了知觉,寒风一刮,就感觉要往前倒。
不得不承认,以前那么多声“宋小姐”里面,那天徐放喊出来的,最让她感动,就是回过头那一滑,确实有些不雅,也幸好这个小保安反应快,迅速扶住了自己。
宋书眠肯定,徐放应该是知道他们家被封了,不然也不会直接在雪地里把她背起来,还空出了一只手去拿她的行李箱。
他租的房子实在太小,厨房卫生间带阳台,都没有她的卧室大,连个客厅都没有,她连往哪儿迈腿都犹豫,直到徐放端了一个脸盆过来,放到了小沙发前,宋书眠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希望她坐在沙发上。
这是她第一次被父亲以外的男人碰到脚,宋书眠以为自己会瑟缩,会大力抽回来,可她已经冻透了,小保安粗糙的掌心却是温热的,她忍不住把自己的脚往他手里塞,直到徐放一双大掌把她的两只脚包住,还放到了他的小腹上。
“水有点烫,脚暖和点了再泡。”
恢复感知比想象得要快,先是脚掌密密麻麻地出现了针扎一般的感受,接着是痒,再感觉到热,有触感的时候,脚底的温度已经和徐放的小腹温度一样了,宋书眠这才发现,脚底的小腹并不是柔软的,有些棱角,也有些厚度。
鞋袜早就被褪了下来,徐放没有乱扔,而是挂在了椅背上,还小心翼翼地对齐了,像两个耷拉下来的兔耳朵,宋书眠的眼神留在那,发着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等着我给你洗。”
话音刚落,她的脚就被那双一直捂着的手带进了脸盆里,热水没过脚踝,却没觉得烫,可能天气真的太冷了吧。
热水温着脚心,好像把她在雪地里冻起来的血液化开了,毫无征兆地,她流下了眼泪,嘴角却瘪都没瘪一下,看不出丝毫委屈。
女孩子眼眸清澈,黑亮的瞳仁和眼白因为眼泪而更加泾渭分明。
宋书眠当天晚上就对着徐放说了两句话,男人听了后手上的动作没停,带着茧的手掌还在水里为她搓脚,几分钟的沉默后,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我只有两千块,都给你,你管我吃饭。”
“我不去上学了。”
嘀嘀——
公交车靠站,前门打开,司机师傅又对着宋书眠喊了一声,“走不走?”
她这才从冗长的回忆里拔出来,快步上了车,和司机师傅赔礼道歉,“不好意思,走神了,谢谢师傅。”
司机师傅声儿大,还带着笑,“小姑娘家家的想什么呢,开心成这个样子!想男朋友了啊!?
宋书眠打了个哈哈过去了,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她把空调出风口关得小了些,才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每次离开这里她都有这个习惯,再看一眼大铁门。
随着大铁门在视线里消失,她心里就会再原谅徐放一次。
不给她回信,打电话不接,探监也不见。
算了,犟种有犟种的想法,她不跟他计较。
同样是市郊,监狱这里空旷苍凉,自家别墅那就优雅规整,宋书眠倒了两次地铁,又搭了个公交车,才到了原来家三公里外的一个生活区,也是徐放租房的地方。
这里有两个大型小区,各占了马路两边,沿街都是小店,也不分门别类,五金店旁边是餐饮,又接着小超市,杂乱,但也热闹。
今天去得早,这会儿回来也就刚过饭点,她走进一家老鸭粉丝汤店,对着老板娘抬了个头。
“回来了啊,今儿见着没?”老板娘对着宋书眠笑,胖胖的脸上肉都有些堆起来了。
宋书眠撇了下嘴,先打开手机扫了码付了13块,又对着老板娘笑,“让叔快点,饿死了。”
“好嘞,”老板娘转身就对着厨房吼了一句,“老鸭粉丝汤一碗!!”
她趁着老板娘回头那会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抽来两张粗糙的纸巾擦泛着油腻的桌子,从中间,一直擦到胸口对着的桌沿。
“哎呦,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讲究啊,”长得更胖的大叔端了一碗老鸭粉丝汤,放到宋书眠面前,“快吧?秒给!”
“谢谢叔。”宋书眠照样回笑。
这条街都知道,宋书眠以前住在三公里外的别墅区,也知道她是徐放养着的女人。
其实宋书眠以前没这么多臭毛病,因为她不知道,桌子上竟然会有这么多油腻,也不知道筷笼里的筷子拿出来要用热水烫一烫,她之前见到的这些,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都是徐放教她的。
徐放在的时候,都是他擦桌子,他烫碗烫筷子,他来应付这些人的调笑,唯有在别人提到“又带你女朋友来吃饭啊”时,他才会反抗一下,啐人家“胡说什么”。
过去宋书眠也觉得他们在胡说,明明她交了饭钱的。
老鸭粉丝汤的咸香气一下从碗里蒸腾而起,灼白的热气冒过了鼻子,将她的眼睛也遮得朦胧,头发丝又掉了下来,宋书眠故意停了停,没有自己拢上去。
她不知道在等什么,好像希望记忆里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能够再出现在她面前,替她别到耳朵后面去。
又一口粉丝下去,都吃着点发梢了,她才捋了下额头,把头发抹了回去。
应该和男人没什么关系,是发圈松了,等着再去隔壁小超市买一包就好。
老板娘见宋书眠起身,还在关心她有没有见到徐放,但她就是不回答。她觉得,徐放这么钓着她,她也得这么钓着这些人,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空落落地没答案。
宋书眠站在老鸭粉丝汤门口的空调前,对着吹了会儿,直到脸上和颈间的汗褪去,身上的衬衫不再黏腻才走出门,还不忘和老板娘打招呼,“走了啊婶儿。”
背后的老板娘和自己男人嚼舌根,“也不知道徐放那臭小子给这姑娘灌了什么**汤,留在这不肯走,好好的富家闺女样都没了,一身江湖气。”
如期开文,感谢支持[猫爪]
往后每晚22:33,与您大被《同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