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这条街最安静,街面上都没几个人,连鸟叫声都很少,仔细分辨的话,才能从那几个门面冲外没法开空调的店里,听到吱嘎吱嘎老式摇头电扇的声音。
粉丝汤斜对面就是俏俏造型屋,前几年还叫俏俏理发店的,老板娘肖美丽说这名字跟不上时代了,得换换,多土的人现在才会说理发,都说做造型了。不仅店面要改,连店里的理发小哥和洗头妹,都得这么跟客人说。
宋书眠重新绑了马尾,推开门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凉气,冷得她眼睛都瞪大了,她径直走到收银吧台后,找到了遥控器,往上拨了两度。
“啧。”
趴在胳膊上睡觉的肖美丽,头还没抬,先咂了个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刚准备开骂,看到是宋书眠眉眼就软了下去,“回来了啊,吃过了吗?”
“吃了,”宋书眠从吧台抽屉里拿出个发网,将马尾团了进去,“空调打这么低,等着高老师来了你要是感冒,你就老实了。”
“别提那个死男人,”肖美丽不屑,“我俩掰了。”
宋书眠笑笑,去洗了手,就在门口的长凳上坐着,这话她都听腻了,哪回高威带着东西来找肖美丽,她不高兴的?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店里只有一个老头在剃头,这种没什么难度的活儿肖美丽都不稀得出手,扔给了小徒弟张俊,六十多平的店,四个人,都不说话,只有电推子发出的“滋滋”声。
破开这种静谧的,是老头的喟叹,他“哎——”了一声,张俊抖了抖,推子砸到了老头的肩膀上,老头嗷地一下就不干了,站起来把理发围布扯了扔在地上,嘴里也不干净。
“小美丽!老子来剃头,你不招待也就算了,叫这么个毛头小子来剃,一个光头,剃了四十分钟,搞什么东西!”
肖美丽懒洋洋地起来,挪着步子晃着走,手里捏着个计算器,指甲抹的艳红色,快到老头面前,却被宋书眠拦下了,她把肖美丽的计算器拿走,又推了她肩膀一把,“姐,冰箱里两罐酸奶,你拿出来晾会儿,一会儿咱俩吃了。”
“你今天见到徐放了?”肖美丽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快去,我想吃呢。”宋书眠没回答,又推了她一把,肖美丽才走开。
老头见肖美丽要走,扯着嗓子借机发挥,“小美丽!你打听打听,这条街哪个理发店老子不能去,偏来这照顾你生意,还不是看你——”
“叔,”宋书眠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围裙,对张俊使了个颜色,让他快走,“不好意思啊,砸疼没有?”
“怎么不疼,还他妈滋滋冒响呢,给老子划破了怎么办!我看你们怎么赔!”
什么年代了,电推子都有保护机制,但这条街的人就是这样,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到别人那里消费,就把自己当成店里的爷。
“我看看,”宋书眠把着老爷子的胳膊让他坐回位置上,顺着脖子看到肩膀,“没事儿叔,没蹭到都,小俊也是帮您剃完了,想再完美一点,您别怪他。”
“哎,”老头的声音软了下来,“还是你懂事,小美丽那个暴脾气,怎么就能带出你这么个贴心妹妹,来,给叔按按头。”
酸奶敲到吧台上的声音特别大,肖美丽还是被宋书眠的眼神按下了。
宋书眠按着老头的肩膀,时轻时重,换了空心锤,又用掌骨去揉,给老头舒服得直哼唧。
老头手都有些枯了,还不死心地去抓宋书眠的手腕,拇指忍不住在她静脉处摩挲,还恬不知耻地按了两下,宋书眠都没有躲,照常给老头按摩。
几分钟后,她停了手,仰躺在椅子上的老头面色都感觉红润了不少,宋书眠心里也没多少厌恶,轻轻拍了拍他,“叔,好了,您要是累就再睡会,醒了再走也行,就是我们店里空调冷,容易着凉。”
听了这几句话,老头似乎才不好意思地起来,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朝收银吧台那走去,扫了个码付了20块钱,没再多和肖美丽说什么,走了。
宋书眠招呼张俊把地收拾一下,也走到了吧台那,拿起桌上的酸奶扎了吸管,喝了起来。
“妹妹,”肖美丽在吧台后面玩着计算器,“你刚拦我那一下,我以为是徐放回来了。”
宋书眠的动作顿了一秒,又继续吸起了吸管。
肖美丽也在酸奶上扎了个吸管,叹了口气,“你和徐放越来越像了,笑起来都差不多了都。”
“姐你眼神不好使吧,徐放那么难看,”宋书眠把空了的酸奶杯扔进垃圾桶里,“我怎么会像他。”
肖美丽笑了声,没搭理,按着计算机发出“归零归零”的声音,算着今天的收入,“这老头的20正好,凑了个整。”
“嗯,”宋书眠轻轻应了声,“钱不好挣,小事就别跟人吵吵了。”
没客人的时候,宋书眠就会坐在入口的长凳上,白衬衫、黑色包臀裙,腿是光着的,标准的洗头妹打扮,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求带发网,后来给客人洗头,发梢落到了人家的眼睛里,爆发了一顿争吵后才明白。
那天宋书眠被肖美丽骂得狗血淋头,从理发店跑回徐放的出租屋,从柜子拿出他的衣服又捶又打,恨得她后槽牙都发紧。
他凭什么可以甩甩手一走了之,找到管饭的地方就不管她了。
可闭上眼,都是那天徐放不管不顾踢开门,冲进屋子里,将盖在身上满身烟味的男人扒开的样子,明明做保安的时侯一直客客气气带着笑的人,那刻跟鬼罗刹一样,抄起椅子就朝那个男人身上抡。
当时屋子里声音那么大,宋书眠却好像聋了,她缩进了床头的角落里,把被子都抱在了身上,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徐放的口型中辨别出他在骂脏话。
他们扭打在一起,桌子上、柜子上的东西悉数掉了下来,最后掉下来的,是徐放给宋书眠买的花瓶,里面插着她最喜欢的向日葵,花和水都撒在了地上,徐放抓起花瓶就朝着男人的命根子那砸。
一声剧烈的嘶吼唤回了宋书眠的听觉,她惊醒过来,跳出被子到徐放身边,抓过他的手,来回看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是那个男人喊的。
她想去拿手机打120,却被徐放紧紧抱在了怀里,手臂都在颤抖,松开后他看向宋书眠的眼神慌张,还掺杂着些难过,帮她把被男人扯下来的内衣带子勾上去时,好像快哭了。
徐放又往下看,宋书眠的打底裤已经被往下拉了些,露出了粉色的内裤边,中间还有个细缎带的蝴蝶结,他撇过头,又踹了一脚在地上捂着裆的男人,将她擎到床上,扯过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宋书眠就像个撒了点色素的粉色棉花糖一样,坐在床上看徐放,他从衣柜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有五千块的现金,和两张银行卡。
徐放那天好像也就跟她说了两句话,但她没点头说好。
“银行卡密码是226337,你记得把钱都取出来放在身边。”
“然后就跑,离开这里,别回来了。”
宋书眠被徐放强制从被子里拉出来,罩上T恤、羊毛衫,又拿了条厚的灯芯绒裤子让她穿,衣柜里小姑娘的羽绒服这么薄,徐放索性把压在最下面自己的厚羽绒服也给她罩上了,拿过宋书眠的书包塞给她,把她往门外推。
那扇铁的防盗门关起来的声音也是闷重的,砰地一声。
宋书眠拔腿就冲出小区,在人行道上疯跑了起来,步子迈得快,胸口也觉得痒,直到额角的汗流下来,才意识到已经是深春了,怎么徐放还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堆厚衣服,他是傻吗?!
怎么这么怕我挨冻。
“小宋?小宋?”高威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两袋子水果,一袋是并不大的苹果,还有一袋是橘子,“发什么愣呢?”
直到小腿被他的皮鞋背踢了踢,宋书眠才有了反应,刚刚还空茫的脸上有了表情,像徐放那样弧度的笑,“高老师来啦,姐今天还念叨你呢。”
说话间,她顺手将高威手上的两袋便宜水果拿了过去,放到吧台上,看着故意坐在椅子上不起身的肖美丽,笑道:“美丽姐,高老师来了,现在下班吗?”
“什么高老师,一个职校里的班主任而已,”肖美丽没什么好气,像是故意说给高威听的,“他来我们就要下班啊,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不用开店?”
高威三两步走过去,手搭在肖美丽的肩膀上,讨好似的捏了捏,“美丽,快开学了,这几天教务工作多,没来看你,是我不对,我带你去吃火锅?”
“大夏天吃什么火锅啊,你不热我还嫌热呢!”
宋书眠听着肖美丽的声音多了点甜腻,便转过身拍了拍张俊,让他准备收拾收拾下班。
高威见他俩要走,赶紧问:“哎,小宋、小俊,一起去吃火锅吗?”
张俊刚想点头,被宋书眠拽出了门口,“不吃了,有味儿,衣服不好洗。”
这男孩儿,跟看不见肖美丽都坐到高威腿上了似的。
她正打算和张俊说拜拜,却没想到男孩儿比她先开口,“小宋姐,我听说那里头都能申请减刑,这都第四年了,徐哥是不是快回来了?”
宋书眠愣了一下,抿了个笑,“啊,快回来了,明年吧。”
徐放从来没有申请过减刑,这个问题监狱联系过宋书眠,他们说他在里头的表现一直很好,主动找他聊减刑的事,被他拒绝了,希望家属能沟通一下。
他连见我都不肯,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就连这个“家属”的资格,也是自己绕了好大一圈才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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