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奶奶的空调安得很顺利,吹出凉风时老太太挺高兴,还特意坐在风口感受了两下,对着站在门口的宋书眠招手,让她也进去吹吹。
“等会儿。”宋书眠对着里头喊。
她将八张100的票子递给了张空调,然后回家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冰啤酒给他,张空调接过去的时候笑了,眼睛的褶子都明显。
“妹儿啊,你比徐放老实,他都是嘴炮,我从来没喝到过他的啤酒。”
宋书眠心里惊了一下,表面不露声色,对着张空调抬了抬下巴,“不要我拿回去了。”
“要要要,”张空调当下就打开喝了一口,气泡混着他嘶哈的气音,“你们家徐放命这好,几个男人进去了女的能守着,跑都来不及。”
她不愿意和别人聊这个,但又爱听夸,“他护着的是我,我跑了叫什么事。”
“哎呦,你不懂了吧,越是护着的人,越会跑,”张空调咂了咂嘴,“回过头出来了怨气都撒女人身上,不过徐放这小子应该不会。”
宋书眠还真没把握,她一直在思考徐放为什么不见她,连个消息都不愿意递给她,“不会吗?为什么他不会?”
“不知道,”张空调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他挺有良心的,面相是恶了点,心善。”
“他面哪里恶了,”宋书眠瞪着瞧张空调,“这条街还有比他帅的人吗?”
“没了没了,算我说错话了妹妹,”张空调赶紧收拾了东西走,“走了啊,回头要有问题你给我打电话。”
宋书眠没应声,等防盗门关了才靠在走廊里放的柜子上,大热天的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刚刚张空调的话。
徐放不愿意见她……是因为怨她吗?
难道她真的应该当时立刻就跑?永远不回来,永远不见他?
是自己会错了意?
可她已经等了四年了,明年徐放就回来了,如果现在才离开,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傻?
“小宋,小宋啊——”
季奶奶的声音从201里传出来,宋书眠立刻抬头,“哎,来了来了。”
她快速走进201,看到老太太手里捏着空调来回拨,“你听这个声音是不是不对啊,怎么风变热了?我想调高一度要怎么调啊?”
老人家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但好像依旧看不清遥控器按钮上的字,宋书眠去她床头柜里拿了老花镜来,递给她戴上,才耐耐心心地带着她的手指头在开关和温度的按钮上来回拨了两下。
“这个,上面写着模式的,暂时别碰,制冷我给你调好了,你只要打开就行,温度就是上下键,这个简单。”宋书眠看了看季奶奶的表情,好像还有点费劲,又带她摸了一遍。
“记住了记住了,”季奶奶又说,“要不模式你也给我讲讲吧。”
“那个好多种,用制热制冷就够了,等天冷了我来帮你调一下就行。”
话一说完,俩人都沉默了。
“你……”季奶奶看了看宋书眠,“冬天还会在这吗?”
宋书眠装傻,“嗯?为什么不会?”
“等冬天一过,再开春,徐放就回来了,”季奶奶咬了咬嘴唇,继续问道,“你打算等他?”
宋书眠的表情褪了下去,眨了眨眼睛,接着扯了个笑,“没事儿,我不在的话,到时候让张空调过来给你按一下,很快的,不耽误什么事。”
“我不是在赶你走,丫头,”季奶奶难得看她柔和,老花镜都快架到了鼻头上,眼睛从眼镜框上看她,“我怕你觉得不值当。”
“嗯,”宋书眠点了点头,又关照了她下觉得冷了就要关,不然容易感冒,接着直白地问了季奶奶一个问题,“徐放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季奶奶愣了愣,“怎么这么问?”
“张空调说,徐放之前说请他喝啤酒,都是随口说说的,”23岁的宋书眠仰头看季奶奶,希望从老人家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他什么都随口说吗?”
刚刚还有点紧张的季奶奶瞬间放松了下来,抬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在镜片的透视下显得更小了,她哼笑了一声,“你自己没感觉吗?”
宋书眠摇了摇头,她真不知道,因为徐放压根没跟她说过什么承诺的话,这个男人对着外面都笑脸相迎的,对着她就好像是电池生了锈的喇叭,偶尔接触上了,他会蹦个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地埋头做事。
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就帮着宋书眠洗内衣裤的时候问了问她行不行,19岁的她没什么羞耻心,之前在家里也是阿姨洗的,就点了头。
但她还是看到,徐放特意买了个新的小粉盆,洗的时候还会戴橡胶手套。
现在的宋书眠懂了,那是男人害臊了,他估计没想到自己会同意。
合住的三个月里,两人独处的时候,就像两个哑巴,整条街上都津津乐道的、她家被查封的事,徐放一点都不问,宋书眠也不说,她好像瞬间就把遇见徐放之前的事封了起来,闭口不提。
“小宋啊,”季奶奶拎起了宋书眠的手,合揉在掌心里,“男人最重要的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宋书眠咽了咽,看向季奶奶的眼神依旧有些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等不下去了,就什么都不用考虑,收拾东西走就可以了,”老人家的眼神此刻无比清明,一点老花的感觉都没有,“你要走,徐放支持,我也支持,这条街不会有人怪你。”
“……没有,”她低头,去看自己被奶奶握住的手,“我没想走,我还有话问他。”
季奶奶眼神闪烁,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宋书眠中午才到店里,高威昨天的造访让肖美丽高兴不少,那两袋便宜的水果都被端出来了,往常来理发的人就只能有一杯水而已。
夏天来理发的男人多,大多都是寸头,自从当了洗头妹之后,宋书眠才知道,头皮是男人的敏感部位,要不怎么头发这么短,还会要求要洗头,冲一下抓两把的事情,一点也不嫌那5块钱的洗头费贵。
“来了啊,”肖美丽从洗头位那探出头,“那儿还有个坐着等的。”
“好的姐,我放一下东西就来。”
她将买方便面送的帆布包放进柜子里,修了下指甲后又洗了手,才走出来,白衬衣胸口的那点油渍昨天洗了,今天穿的是水蓝色的,包臀裙还是那条,她刻意将裙子往下放了放,就到膝盖上面一点点,露出两条藕白的小腿,脚上是一脚蹬的简单黑皮鞋,带了个三厘米的底。
等位的男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宋书眠走过去,“哥,洗头吗?”
他点了头,就被宋书眠领到了另一个洗头位上。
替男人在后颈围了毛巾,又往里掖的时候,发现他的后脖颈上有一粒痣,不大,褐色的,她托着男人的脑袋让他躺下,将脖颈放到水槽的凹陷处。
很短、很短的短寸,和四年前见到的徐放一样。
只不过,徐放的痣在耳后,小小一颗,也是褐色的。
适合的温度打湿了男人的头皮,水只是停留在发根上而已,根本看不出头发的干湿,挤压出少许洗发水,在手上打出泡沫,才盖到男人的头皮上。
这个男人的头发很软,宋书眠心里突然多了个攀比,徐放的头发好像很硬,她只是短暂地捋过一下,那时候他还没有剃寸头,手感绝对没有面前这个男人好,但她心里总有些瞧不上这样的软毛,还是觉得徐放的好。
指压头皮的时候,身下的男人忍不住哼出了声,宋书眠心里有些嫌恶,但手上的动作没停,按部就班地挠着、刮着,又就着盖在后颈的毛巾,给他按了两把肩,才开口:“哥,还有哪里要抓一下吗?”
男人好像很腼腆,摇了摇头说没有了,她心里没什么波澜,擦干后擎着男人的头让他起身,就是看到他短裤那蓬起来的时候,心里翻了个白眼。
洗个头就兴奋,怕是属狗的。
带着男人到收银台付了钱,宋书眠还笑着招呼,“下次还来啊。”
那边肖美丽洗头的客人还在和她说笑,咿咿呀呀的动静听着就腻,肖美丽怎么就能忍下来的,高威好像是知道她会这样,但也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俩的心这么大吗?
徐放呢?知道自己在给别人洗头,会生气吗?
但他们好像,也不是肖美丽和高威的那种关系……
今天店里客人多,他们三个忙到晚上才下班,宋书眠是跑着回去的,冰箱里还有些菜,季奶奶的晚饭还没弄。
匆忙打开防盗门,就有一碗炒饭放在了走廊里的柜子上。
季奶奶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还混了点青菜,宋书眠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老人家的房门,见她正吹着空调看电视,一派安逸的样子,便也放下了心。
这种蛋炒饭四年里宋书眠没少吃,季奶奶好像也只会做这一种,但没什么规律,有的时候是因为她下班晚,有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老人家心情好吧。
宋书眠的嘴角勾了个浅笑,她又被人惦念了。
这晚宋书眠睡得不踏实,虽然空调开到了25度,但心里头依旧燥热,她明明没有和徐放一起过过夏天,但梦里都是他耳后洇着汗水的褐色小痣,还有极短的发根,蹭在她的脸上、下颚,泛着点点痛楚的痒。
梦里她闻到了徐放脖颈处的气味,消失四年,却跟瘾一样萦绕在脑子里的,清爽的味道。
他们毫无遮挡地四肢纠缠,徐放的唇完全体现了他的燥热体质,落到宋书眠的每一处都烫,而她没有任何推拒,全盘接受着,甚至迎合。
尽管她连在迎合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近乎本能地去贴近。
他在梦里也寡言,什么都不说,只有不断落在她耳边的热气提醒着他是热的、活的、存在的。
宋书眠腿夹得最紧的时候,呜咽一声醒了。
露在被子外的皮肤是凉的,里面的确是火热,宋书眠拿起遥控器把空调关了,再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她索性起来把窗打开,温热的风拂过,很快将她身上的两种温度调和。
这是徐放离开后,19岁的宋书眠就会有的梦境。
21岁做这种梦时,她仍旧觉得是依恋。
现在宋书眠23岁,她终于肯承认,是因为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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