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室上门

“这是外室找上门了?”

“呦,这外室养的小娘子都这般大了?”

“竟还是胡女,母女俩可都是好颜色!”

“可不是?我说林夫人怎容不下呢?”

“户部林尚书的夫人张氏,传说是咱京里有名的贤良淑德,呵呵……就这?”

“看这小娘子的年纪,也该说婆家了吧?外室女又哪能嫁去好人家?怨不得这外室来闹,当真是……为母则刚啊!”

林知夭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跪在林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门口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张牙舞爪。

高耸的灰色院墙内,几树桃花开得正盛,春风拂过,有花瓣簌簌而下。

林知夭抬手,接住几片落花,手心微痒。

她还有些恍惚。

刚刚在梦中,她梦见了自己穿越前的事。

毕业即失业,贷款开餐饮,然后创业失败,她被讨债公司追着,不小心跑进了湍急的车流里……

这一刻,林知夭如醍醐灌顶。

她在这个世界浑浑噩噩,从一个小婴儿开始,生活了整整17年。

直到此刻梦醒,才想起来,她竟是穿越者。

她穿进了之前看过的一本网络小说,具体书名忘了。

书是架空历史,中原的政权体制类似明朝,国号是大周,当家的皇帝却是姓李。

大周强盛,万国来朝,胡人多来此经商,定居者亦不少见。

女主林知蕴是林府嫡女,其父林渊,为正二品户部尚书;母亲张氏,乃当朝魏国公与皇后的亲姐。

林知蕴聪慧过人,运筹帷幄,协助男主成就霸业,登基为帝,堪称大女主古言文的经典之作。

林知夭刚看到男主登基大典便穿了。

说实话,没看到结局,她死前还挺遗憾的。

但当有机会穿进来亲身体验,林知夭却是欲哭无泪。

因为……她娘阿萨,是林尚书的外室!

而此刻,阿萨正叉腰指着林府的匾额,怒揭林夫人张氏的恶行。

那可是女主林知蕴的亲妈!

林知夭现在觉得心口有点凉。

大抵是在书里,所有得罪女主的都凉了。

且大抵,得罪了女主母上大人,会凉得更快……

“夫人,阿夭已经17了,婚嫁之事,您总该上点心!”

“我知道,当年我入门时,您因嫉恨我貌美动了胎气,这才早产。可您将我们娘俩逐到别院也快18年,总该消气了吧?”

“这些年,您连吃穿用度也不给,我母女靠经营餐馆维持生计,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多少苦?”

“我也曾是西域贵女,自小受父母娇养,当年自愿追随我大周陛下南下,又被陛下亲口御赐给林大人为妾,有满朝文武为证!”

“您娘家势大,妾自知争不过,为求生甘愿避于别院,可您不能在阿夭婚事上作梗啊,那可关乎她的一生!”

“同为女子,怎能为难女子?更何况……阿夭亦是林大人的骨肉啊!”

说实话,就嘴上功夫这点,阿夭简直佩服极了阿萨。

即便阿萨是胡人,中原话也非她的母语。

但她就是能这般,能不带一个脏字地,将人给骂了。

轻轻松松洋洋洒洒,一向风评极佳的林夫人,便成了……虐待小妾、苛待庶女、气量狭隘,甚至抗旨不尊的妒妇。

讲真,有点爽。

如果阿萨骂的,不是林夫人的话。

果然周围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升斗小民,开始群情激奋起来。

“连陛下赐的妾室都敢逐出门?抛弃林大人的亲生骨肉?张氏也忒嚣张!”

“嗤……谁叫人家姓张呢?”

“就是!那魏国公世子张冲,前日又在街头打死人了!可见到有人敢管?”

“可怜了林大人,当年的青云状元郎林渊,策马游街玉面簪花,何其潇洒?如今竟被一妇人拿捏,连闺女都留不住。”

“不是说这林夫人是贵妇圈出了名的贤良淑德菩萨心肠吗?”

“天真!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我还说……皇后娘娘同意咱们陛下纳妃了呢!”

“呵呵!要我说,这便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噗……”

“哈哈哈……”

呵呵……单纯!

林知夭简直无语,这是一群多么容易轻信的人啊!

阿萨的说辞的确不假,但也隐瞒了不少细节。

比如所谓“自愿追随陛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当年陛下远征西域,大军势不可当,西域诸国献上财宝美人无数,阿萨便是其中之一。

陛下酒后随口赏了群臣,胡女更是满朝文武都有,只寻常百姓不知道罢了。

对大周贵族来说,这些胡女只是战俘,地位比自家奴仆还不如,又怎会当真视为妾室?

再比如,阿萨当年来到林家时,曾惹得林夫人小产,生下了不足月的林府大少爷。

世人都道,林府大少爷惊才绝艳,可惜身体孱弱,做不得官。

却不知,这其中还有阿萨的几分功劳……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林知夭顾不上伸手去擦。

她知道,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如若不想和书里的林知夭一样,成为炮灰的话。

书中因为这次阿萨上门闹事,林夫人声名受损,狠狠病了一场。

女主林知蕴心疼母亲,便将喜好欺男霸女的魏国公世子,引到了林知夭母女的酒楼。

她们母女后来被强抢进了国公府,没几日双双给抬了出来。

怎么说呢?No zuo No die?

事已至此,林知夭不想继续作死!

她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立即说出实情,拼着自黑,也要替林夫人澄清误会,道歉占用了公共资源,然后哪凉快哪待着,有多远滚多远。

可惜她终究是晚了一步。

前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林府那两扇朱漆雕花的大门缓缓朝外,打开了。

一对母女立在门内,与林知夭母女遥遥相望。

那妇人衣饰华贵,仪态端庄,长着一张和气的圆脸,脸色铁青。

而她左侧身后半步,立着一位容貌灵秀,姿态雍容的十五六岁少女。

少女身着月白暗纹纱罗比甲,银灰细绫滚边上,藏着疏淡的墨竹绣。春风拂过,她头顶的素银缠枝钗头,米粒大的珍珠坠子缓缓摇曳。

这便是户部尚书林渊的夫人张氏,以及原书女主——林府嫡长女林知蕴了。

林知夭呆呆抬起头,正看见林知蕴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眸中潜藏的恶意缓缓涌动。

“呦,这位姐姐好生标致,却为何挡在我林府门口?”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林知夭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阿萨深吸口气,正待开火……不,开口,林知夭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林大小姐说笑了,阿夭蒲柳之姿,怎配做您的姐妹?”

“这都是误会,误会……”

“呵呵……”

林知夭知道这样真的很怂,可她不信有谁能在得知自己的死法后,还硬得起来。

她是混血的长相,大眼睛,深眼窝,小翘鼻,颊边一对小小的酒窝,笑起来透着娇憨乖萌。

先前面无表情还不觉得,此刻这一笑,却是把周围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给萌化了。

见她这般认怂,围观群众反而更加义愤填膺。

“看看,果然为母不贤,子必无德!”

“这林大小姐平日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竟连家姐也不认,当真恶毒!”

“知人知面不知心呦!

“嗤……看似高门贵女,内心全是龌龊!”

“对庶姐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小姑娘,走,去顺天府衙击鼓鸣冤,咱们都愿意给你当证人!”

还没走呢?

你们在这添什么乱?

眼看着群情激奋,一发不可收拾,林知夭满头大汗,几乎要哭了。

林知蕴此刻的眼神黑沉沉地,像是要吃人。

完了完了,再这样什么都不做,她真的会死!

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林知夭看着怀中挣扎着还想上去拱火的阿萨,闭了闭眼。

她记得从她十岁那年开始,阿萨每次听见“桃花”两个字就会……

实在不行,便只能用这招了。

她蓦地抬手,指向林家大门内,说了一句与此时场景完全无关的话。

“娘亲,您看,桃花,桃花开了。”

众人一头雾水地抬头,果然见到林府院内正开着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春风微拂,花瓣如雨点般落下,好看极了。

可是这种时候,还有时间看桃花?

是该说这小丫头天真好呢?还是蠢萌蠢萌?

众人都在看桃花,只有林知夭,此刻在看着阿萨。

她咬着唇,仿佛一个范了错乞求原谅的孩子。

阿娘每范一次病,都会更重几分,林知夭心里有些愧疚。

不得不说,阿萨是一位极美的女子,是那种有侵略性的美艳。

岁月从未苛待于她。

即便已经人到中年,她依然拥有纤长的脖颈以及清晰的下颌线,优雅迷人。

然而此刻那双碧绿如翡翠般的眼眸中,忽地萦绕上一片混乱。

“桃花?在哪?快带我去!我要看桃花……”

阿萨蓦地冲开人群 ,疯了一样,跌跌撞撞朝着林府中跑。

“阿萨,阿萨你快来,那边有桃花。”

跑到门口时,阿萨被林府的侍卫拦了一下,跌坐在台阶。

她抬起头,正对上林夫人的双眼。

阿萨愣了一下,旋即竟抱住林夫人的腿,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母亲,他们攻过来了,我好怕。我们回瀚海之月好不好?”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不明白,事情的发展怎会变成这样?

刚刚还口齿清晰,甚至有些牙尖嘴利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忽然就疯癫起来?

林知夭眸中却闪过一晃而过的悲哀。

但她很快调整情绪,跑了过去。

她死死抓住阿萨的手,从林夫人腿上取下。

“夫人,林夫人,我娘亲早就疯了,先前说的只是些胡言乱语,惊扰到您,实在罪该万死!”

她跪在台阶上,位置刚好将阿萨挡在身后。

“娘亲只是太想要我嫁个好人家,这才犯了疯病,跑来贵府门前胡闹。”

林知夭郑重地朝着林夫人磕下头去。

“这么些年,多谢您不时请人照顾我家生意,要不我们娘俩早就饿死了。”

“我们心里是感恩的。娘亲清醒时,也经常教我要记得夫人的慈悲。”

“只是现在,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林知夭回头,将阿萨搂在怀里,面朝着看热闹的人群。

“各位伯伯婶子,原本您们为我母女出头,阿夭应该感激不尽……”

她吸了吸鼻子,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染满了无措。

“可我娘当年是犯了大错,被林大人赶出府的,与林夫人并无关系。”

“相反,这么些年,一直是夫人在偷偷照顾我们。”

“我娘是个疯子,她的话不能信的。”

“求求各位高抬贵手,不要将她今日的胡言乱语传出去。否则……”

林知夭想到书里自己的下场,眼泪顿时簌簌而下。

“否则若是伤了夫人的心,我们母女便只能以死谢罪了!”

围观众人沉默半晌,仿佛在心里消化,她这些话的真实性。

可是林知夭说得实在诚恳,再配上那张蠢萌的脸……

他们不由就有些信了。

更何况,众人是眼睁睁看着,阿萨真的疯了。

“嘁……搞什么?原来是疯子!”

“所以这疯子真是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

“犯了什么错,不会是偷了人吧?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林大人的女儿?”

“嘻嘻……谁知道?自家的骨肉林大人又怎会不认?”

自古以来,舆论就是把双刃剑。

玩弄人心终归要付出代价,被反噬也在林知夭预料之中。

听着周围的议论,林知夭搂着犯病的阿萨,心如刀绞。

好在人群眼见着双方和解,没了热闹,终于散了。

林知夭偷瞄了一眼林知蕴。

她眼中的怒意已经散了,此刻正百无聊赖,把玩着腰上精美的玉佩。

林知夭总算松了口气。

令她没想到的,倒是一直没出声的林夫人仿佛不忍心,悄悄问了她一句。

“你可愿回来,做这府里的庶女?日后由我替你安排婚事,风光出嫁?”

林知夭明白,这算是林夫人最大的让步了。

她可以回去,但阿萨不行。

“夫人说笑了,阿夭命贱,一身市井烟火气,怎配得上高门府邸?”

她对着林夫人深深施礼。

“此次夫人高抬贵手,饶我娘亲冒犯之恩,阿夭心领了,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多亏了她这该死的求生欲!

林夫人的名声保住了,看样子也没动气,甚好。

这样……女主应该不会恨她了吧?

她和娘亲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被纨绔虐杀的结局了?

往后她一定要和女主……不,要和整个林府划清界限!

你搞你的宏图霸业,我苟我的长命百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林知夭拉着阿萨的手飞快往外走,她感觉女主的视线一直在追随着自己,带着意味深长的审视和戏谑。

就仿佛一条随时会吐信的毒蛇。

直到林知夭她们上了来时租用的驴车,这种被凝视的不适感方才停止……

驴车逃也似地,消失在街角。

林夫人已经回房,门口处只余下林知蕴和一个总角小丫鬟。

二人视线幽幽,追随着阿夭那辆灰扑扑的驴车。

未几,林知蕴忽地“噗嗤”笑出声来,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停不下来,直到最后捂着肚子,笑倒在那小丫鬟身上。

“阿暖,你说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阿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这么大小丫鬟完全不会有的阴郁表情。

“主子说的是,上一世那老贱人可没疯在这里,那小贱人也没这般乖顺。”

“你说那阿萨为什么会疯?”

阿暖并没答话,她家主子过目不忘,原本也不需要她回答。

这只是林知蕴思考的习惯罢了。

果然,阿暖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是因为……‘桃花’吗?当真有趣……”

林知蕴拿着帕子捂住唇,眸光闪了闪,旋即“嗤”地笑出声。

“你去告诉我那表哥张冲,我午后在天街上的……瀚海楼请客,让他务必赏脸。”

“还有,做得小心些,不要让人知道……你今天出去过。”

“是。”

阿暖表情冷漠,躬身低头。

前方很快传来林知蕴离去的脚步声,以及顺着风,飘来的话……

“学乖了又如何?终究是个挡路的……”

“前世就因为她的死,害父兄与我离心离德。”

“没有娘家支撑,我即便努力坐上了后位,最终也还是被赶下了桌,落得死在冷宫的下场。”

“贱人!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给你回到林家,与父兄亲近的机会!。”

“林家,是我的,后位,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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