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每每林知夭难过,满月嬷嬷总会亲自下厨,为她煮一碗素面。
滚热的清汤上,飘着翠绿色的葱花,蒸汽缓缓蒸腾起来,暖暖地扑在脸上。
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滴下来,混进面汤里去。
于是,林知夭就一边往嘴里嗦着面,一边哭得唏哩哗啦酣畅淋漓……
满月嬷嬷煮的素面,有些像是明清时期才出现的阳春面。
它面汤清亮,味道鲜美,因此得名“阳春白雪”。
而林知夭今天,忽然就很想吃这阳春面。
她开火将水烧在炉子上,从犄角找到小半袋用剩的面粉,在案板上堆起一座小山。
面山上撒一小勺盐,然后在面山中央挖出一个洞,在洞中浇上温水,将面和水混合均匀。
随后将得到的粗糙面团用纱布盖好醒面。
利用这个时间,林知夭取出两个大号的汤碗,加入葱花、香菜、酱油、盐等调料,每个碗里再各加入一勺猪油,这便是汤的底料了。
最后取出醒好的面团擀成薄片,切成大约0.5厘米粗的面条,水开直接下锅。
面煮好后,先舀一勺面汤,淋入先前加好底料的汤碗里,再将煮好的面捞入碗内,上面各放一只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做好了。
厨房里此时鲜香四溢。
猪油的浓香伴着葱花香菜的清香一起,顺着升腾的蒸汽飘散开来,令人只想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那是一种很家常,很温暖的感觉,是幸福的味道。
林知夭嗅着这味道,只觉得眼眶发酸,差一点流下泪来。
她赶紧调整好情绪,将阳春面从厨房里端出去。
出乎林知夭的预料,弦月竟还站在大堂的角落里。
说是丫鬟,可弦月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她这个“主子”还忙。
有几时见到过她这般认认真真等着自己。
莫非……还有事?
林知夭皱眉,她看着弦月双眼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阳春面,狠狠咽了下口水。
林知夭瞬间便有些不知所措。
这丫头不是已经吃完了吗?这是还想吃她煮的面?
也没见她平时有这么能吃啊!
林知夭不自觉将手中的面碗抓紧了些。
她只下了两碗阳春面,再多的便没有了。
若是被这丫头抢了去,莫非自己今日真的要饿肚子?
然而弦月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林知夭……手中的面碗,没有半分要收回去的意思。
就在林知夭以为,这次自己的晚饭又要不保时,弦月终于咳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你煮好了?我去喊梅掌柜……”
先前还凶巴巴地,这么快就改口了?
不是挺容易代入跑堂的角色么……
林知夭心头感慨,完全不知道自家丫鬟早就被实力压制并驯服了。
弦月别过脸去,转身便往楼上走。
她的脚步沉稳利落,与平日并没什么不同。
可是不知为何,林知夭总觉得弦月那背影,透着几分萧索。
有这么喜欢吃面吗?
要不下次再多煮一婉?
林知夭再次回到厨房里,去端另一碗面。
等她回到大厅时,弦月已经不在了。
梅七正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嗦面,脸几乎埋进了碗里。
眼角看见她过来,梅七连头都没抬。
还趁着吃面的空挡,和她打了招呼。
“林小姐来了啊?”
然后“呼噜”一声,又是一大口面下肚。
“不愧是小小年纪,便能在天街经营这么大的酒楼。林小姐手艺当真了得!”
这见缝插针,还能把话说得如此清晰、漂亮的本事,林知夭算是长见识了。
“梅先生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她微笑着,走到梅七斜对面。
“先生不如叫我阿夭吧,听着亲切。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正牌的小姐。”
她刚要坐下,旋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梅先生是否喜欢吃辣?要不要给你拿一些辣子?”
梅七一愣,旋即忽地眉开眼笑。
“哎呦……你这酒楼里竟还有辣子?快快,麻烦阿夭多拿一些。”
“不瞒你说,小老儿出身川蜀,这些年漂泊在外什么都好,就是唯有一点——吃饭总觉得不香。”
他的脸皱在一起,一副受了大苦的样子,林知夭看着,有些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在这书中世界,京城位于两淮附近,即现代地图上的江苏、安徽附近。
京里的菜肴种类类似现代的淮扬菜系,注重造型的精巧美观,以及保留食材本来的风味。
比如清蒸鲥鱼,突出的是鱼本身的鲜嫩肥美,少加调味;
再比如文思豆腐,要将豆腐切成发丝一般细,考验的却是刀工了。
但将一个来自川蜀之地,无辣不欢吃惯重口的人放在这里,便无异于清汤寡水品不出滋味。
便是应了那句老话,“嘴里能淡出鸟来”!
这个时代人员流动并不频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离不开家乡土地。
只有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以及学有所成的士子官员,才会背井离乡,出来闯荡。
所以当今京城的酒楼,菜品也多以淮扬菜为主;
偶有经营其他地域菜品的,也只有单种菜系,品类寡淡。
但是她不同,她当初在厨师学校学的便是现代融合菜。
想想加入各种酸甜水果的水果咕噜肉、麻辣口味的牛排、黑松露虾仁炒饭、烟熏三文鱼小笼包等等,林知夭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华夏上下五千年,饮食文化也从未停止过创新。
即使因食材受限,许多现代的菜品在这里无法复刻,可是林知夭相信,即便是使用目前能够找到的食材,也足够做出震惊世人的美味了。
她的酒楼,一定能成为京城最好的酒楼,并且一步步,被她打造成京城第一会所,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对于赚银子这件事,林知夭还是很有信心的。
如今酒楼里掌柜和跑堂都有了,只要再让她找到一个厨艺不错又忠诚可靠的厨子,然后将自己的厨艺教给他……
身为一个有经验的现代餐饮经营者,林知夭深知管理者永远不能将自己陷入重复体力劳动中的道理,这也是她宁愿把厨房里的事交给外人,也不愿自己掌厨的原因。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整天待在厨房里。
可是去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的厨子呢?
这却让林知夭范了难。
罢了罢了,记得家里的银钱已经不多了,总得先将酒楼开张才行,大不了这厨子自己就先顶上,等找到了再说吧。
林知夭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罐辣椒油,拿给了梅七。
随后两人谁都没说话,认真吃起面来。
林知夭一边吃一边想着心思。
舅舅要求她在一个月内嫁入高门,这件事是绝对不能拖的。
况且阿娘对她的婚事早就着急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先前跑去林府闹事了。
这个年代的女子,17岁还没嫁的,的确是稀有得很,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那种。
林知夭自己倒是无妨,阿娘却是极重名声的。
不如明天早上,找个媒婆去问问,看有没有京里的高门大户,有儿子是瘫的、傻的、病得快死的,或者想要配冥婚的……
她也没别的要求,只要婚后不限制她的自由,让她偶尔能过问酒楼经营便行了。
而她只要在婚前将酒楼推上正轨,形成良好的制度体系,婚后即使只是偶尔过问,酒楼也可以自行运转。
这都是她在现代经营酒楼学到的,现代先进的经营理念。
林知夭觉得,京城里的高官这么多,自己的婚事也许用不着求助林家。
况且她的要求本就不高……
她如今只想搞钱,对爱情可没什么期待。
谈感情?
哼……狗都不谈!
与此同时,御书房。
皇帝李景正端坐在龙椅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桌丰盛的菜肴,显然是正在用膳。
他的对面,锦衣卫副指挥使秦砚少见地穿上了官袍,绣着四爪飞鱼的大红色飞鱼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只是他此刻的神色极为冷酷,眸中危险的寒芒涌动着,狭长的凤眼半眯,里面写满了愤怒。
“你是说,查到了林渊的车夫,然后那车夫……在诏狱里中毒死了?”
皇帝眉眼温和,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儒雅的中年人。
他对秦砚的汇报并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显得兴味盎然。
“是……陛下,臣的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摆了摆手,显然并未生气。
“林渊……?”
他的手在座椅扶手上敲击两下,旋即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老小子滑溜的很,这些年在朕和张家之间能两不得罪,官还越做越大,倒也算得上个人物。你倒可以查查看,不过……”
他的语气微微顿了下。
秦砚皱眉,观察皇帝的表情。
“陛下还是怀疑……张家?”
皇帝的声音微显踌躇,仿佛还有不少的疑虑。
“的确是有些,但……有件事,朕却想不通……”
“呈儿是皇后张氏的唯一子嗣,张家紧张得很。更何况,她也不可能再生了……”
“若只是苦肉计,那这出戏……演得也未免太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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