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气热,店里又没有空调,所以很少有人会进来。
下午徐澈一般就找几本闲书看看,他是喜欢看书的,只是这几年除了学校发的教材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读书,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一会,徐澈什么书都捧着读读。
现在徐澈正捧着本《四世同堂》,发现书上画满了笔记,他指着书上的笔记,给正在门口坐着的李老头看:“李老头,你看这书上画满了笔记,我每次都会和借书的那帮孩子说不能乱画的。”
李老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打着蒲扇,闻言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徐澈捧着的书:“你说这个啊,你看看三号书柜,全是这样的。”
徐澈听了他的话放下书就去三号书柜,他拿出一本《呼啸山庄》翻开,里面的小纸条就跟着飘落。
徐澈把纸条捡起来看了看,是看书的感想,但笔迹并不是同一个人的。
他又翻开了几本,要么是笔记写在书上,要么把笔记记在纸条上,而且一本书上通常有许多人的笔迹,像是有人看书沟通一样。
徐澈扭着脖子问道:“为什么这里的书都写了笔记,而且书上还会写名字,是私人的吗?”
李老头说:“是私人的,书店是不允许在书上做笔记的,不然下次不能再借,但是没说不能在自己的书上做笔记。有几个小同学奇思妙想把自己看过的书做了笔记放在书店里然后借出去,其他借书的人看见也在上面做了笔记又把书还回来,互相说自己看书的感想和疑惑,几个不认识的人就这样做笔友咯。”
“所以很多人效仿,这个柜子都是这类的书吗?”徐澈问。
“是,我们书店不是连锁书店吗,每周都会统一来书补货。之前有领导来看,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全潭城十一个玉啄书店每周补货的同时顺便就把各个书店的流动书籍带过来了。我们是玉啄十号店,现在门口还有专门的信箱方便玉啄的笔友们沟通,只是每周三和周日流动一次就是了,今天周三,三点会有货车把书和信送过来。”
徐澈点了点头:“原来这样啊,想法真不错。”
李老头指着路尽头驶过来的货车:“喏,今天的车来了。”
徐澈忙放下书走出去看。
货车在书店外缓缓停下了,下来一个光膀子的大哥,向李老头打了个招呼:“李叔,身体还好吗?”
“我好着嘞。”李老头走过去,两个人把货车上的书搬到门口,十号店的销量不大,搬下来的书不多,信件倒是很多。
徐澈没帮上忙。
李老头看徐澈愣着,指挥他道:“把门口信箱里的信拿出来。”
光膀子大哥看见徐澈,问道:“您孙子?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老头自嘲道:“我哪里有这么听话的孙儿,我那几个儿子不听话,生出的儿子也不听话。”
说完两个人都笑开了。
徐澈走到信箱旁把里面的信一把把捞出来。
分好类,写给哪个书店的就放到货车里面的哪个框里。
徐澈走到货车后面,把怀里的信分到其他十个编好号的框里。
光膀子的大叔把三号柜子里的书都搬下来放在后备箱里,这里的书都是全城的书店流动的,流动十次自然就回来了。
烈日炎炎,徐澈站在阳光下没几分钟就出汗了,他分好信件,擦擦脸上的汗水走到书店的遮阳棚下面。
光膀子大哥也把书搬好了,打开车门上车,朝李老头告别道:“李叔,我先去下一家了。”
李老头朝他招招手:“路上注意安全。”
“下午太热了,也没什么事,您先回家吧,我来守着就好。”徐澈拿出毛巾递给李老头。
李老头点点头:“我待太久也是吃不消,你年轻人也注意点别中暑咯。”
徐澈笑着推他:“我不会的,您回家才要注意,别走太快了。”
李老头向徐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跟着自己了,徐澈就回书店整理新搬来的一堆书和信件。
有几个顶着大太阳过来的学生向徐澈问道:“哥哥,今天的信件来了吗?”
徐澈回头笑着说:“在门口信箱里,不要拿错了。”
几个学生齐声丢下一句好,就跑过去拿信件,拿完就跑了出去,徐澈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还真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整理完书本,徐澈就拿出一本《雾都孤儿》来看,看着书上劲秀的批注,都刚好踩中了徐澈的心中所想,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好像知道为什么刚刚那群孩子会这么兴奋了,因为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和书上做批注的人认识一下,他也提笔在自己有不同想法的语段下写下自己的想法。
门口风铃响一声。
徐澈抬头看过去,宋青铭靠在门口笑着,现在没有风,因为宋青铭太高了,每次进来都会抬手把挡在面前的风铃拂开,风铃被他拨动发出声音。
“你怎么有空来,”徐澈把书放下问,“今天的课上完了吗?”
“嗯,今天练习很顺利,易老师让我提前下课了。”宋青铭走过来和握住书桌上招财猫的手,让它不能前后摆动。
徐澈看到笑了一声。
“怎么了,笑什么。”宋青铭看着他问。
徐澈指着他的手:“叮当猫和招财猫握手了。”
宋青铭也笑了一下,松了手说:“快到饭点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宋青铭时常觉得这样的自己像颗蹦蹦球或者是不倒翁,不管怎么样想,不受脑子控制,身体本能地朝徐澈蹦过来,歪下去马上又起来。
别说什么原则了,没有原则。
徐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才过几分钟,晚上再回去一遍有点麻烦,所以就在这边的小餐馆吃饭,七点之前回来,再上守两小时就下班了。
刚来时候还是守店规的,徐澈说:“五点半才下班,你等我一会儿吧。”
宋青铭看着满架子的书,天天看书看谱实在是不想再看了,于是从口袋里拿了二十块钱递给徐澈:“来二十个硬币。”
徐澈笑了一下给宋青铭换了二十个硬币。
宋青铭拿着硬币去门口和几个小学生坐一张长板凳上一起玩。
一个币换下八个弹珠,他币多,一次投十个,哗哗啦啦下来八十个弹珠,看得旁边的小学生目瞪口呆。
宋青铭一幅暴发户德行,趾高气昂地说:“叫哥就每个人分一把。”
小学生很激动,开始也有几个不愿意叫的,只要有一个叫了就都放开了喊。
他们从众心理最严重,都追着他叫哥,把宋青铭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他非常大方的每个人分了一把,连忙把徐澈叫出来,对着那一群小学生说:“再叫一遍。”
他们整齐地喊:“哥。”
宋青铭骄傲地看着徐澈笑。
这副场景太像脑残电视剧里的了,徐澈白了他一眼,给了他和姜顺一样的评价:“傻逼。”
一直磨蹭到五点半的时候徐澈才关门落锁,就站在一旁等着宋青铭玩完。
宋青铭早就把几十个弹珠都输干净了,其他小学生都越打越多,口袋被弹珠塞得坠坠的。
最后宋青铭没珠子了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玩,想要回一两颗,一个胖小孩还挺大方,抬手举起一把弹珠,对着宋青铭说:“叫哥。”
宋青铭还懵逼着,就听见徐澈在他身后低低地笑。
宋青铭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拿出口袋里仅剩的五块钱就去找徐澈换硬币了,微信支付兴起之后他就不常准备现金,身上没什么零钱。
徐澈没接:“下班咯。”
“不行不行,今天必须玩到一百个珠,”宋青铭咬牙切齿胜负欲极强,瞄了那小孩一眼,“要比那小孩拿的多。”
徐澈说:“你和小孩一般见识干什么,你赢了不光荣输了更可耻,万一又输了这里没地洞钻。”
宋青铭听不进这大道理,还是赌徒心态,抱着不会一直输的想法:“今天再玩一次,只玩一次了,我不会输的。”
徐澈拿宋青铭没办法,又去开锁拿了五个硬币。
这时候其他小孩都跑回家吃饭了,宋青铭和那胖小孩对峙着,谁都没走。
宋青铭和和胖小孩一人一台机子,一次下五个币,换下来四十颗珠子,男孩也公平竞争,数下来四十颗和他打。
看着宋青铭要输,徐澈就推开宋青铭自己上。
战况逐渐焦灼。
宋青铭一边看着一边说要自己上。
徐澈皱着眉说:“我可以。”
宋青铭看着胖小孩这边珠子都快漫出来,祈祷徐澈能逆风翻盘。
最后,徐澈不出意料的。
光荣失败。
胖小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把玻璃珠都装进袋子里,玻璃珠富有弹性的磁性碰撞听在耳朵里就像嘲笑,最后胖小孩还笑了声,用胜利者的姿态说:“垃圾。”
这也太嚣张了。
“你等着!”徐澈大声说了一句就倏地站起来,也想去换百来个硬币再来一局,风风火火地想去开门。
宋青铭无奈拦住他:“好了好了,再玩就吃不了饭了。”
徐澈要挣开宋青铭:“不行不行,赢不了我今天都睡不着。”
宋青铭就开始笑,用徐澈说过的话来呛他:“你和小孩一般见识干什么,赢了不光荣,输了也没地洞钻。”
徐澈说:“我又不会再输,我摸清楚怎么玩了,肯定会赢的。”
胖小孩看他们纠纠缠缠,他也不打算再玩一局了,自己就拿着满满当当的弹珠喜滋滋地回家吃饭了。
宋青铭和徐澈看着胖小孩摇摇摆摆的走远,他们很久才走出去,在路上一路探讨着经验,一想到这样的弱智游戏都玩不过去就气得脑子昏昏的。
夏天的傍晚,日头低低的落,城市好像变成旷野,无数的灰红的屋脊被照亮,各处晾着彩色的旧衣裳,好像开在旷野上花。
这时候总是有些恍惚的,世界浮起来许多地声音,拖拉机轰咚咚地冒着黑烟过去、很多人家把饭桌搬到屋外来围坐着吃饭交谈,这样凉快又不需要用风扇和电灯、孩童追赶吵闹着跑过去、知了一声一声叫着。
宋青铭说:“他骂我们垃圾。”
徐澈说:“他让你叫他哥。”
不知戳到谁的笑点上,两人停滞了一瞬又各自别过脸笑起来,笑得肩膀一起一伏的,和世界混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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