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口渴。

范语试着用力咽了两下喉咙，没什么用。干渴反而更明显地昭显这自己的存在感。范语记得水瓶放在小桌上，于是小心地撑起身体，掀开纸片一样的被子，缓缓撑着中铺的护栏坐起来。脚探出床沿时，一股冷气从缝隙钻了进来，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外面是几乎完全的黑，只有车厢连接处有常亮的光。但她没算好位置——脚下虚空，她本能地踩向梯子，却怎么也够不着那块踏板。

范语皱了皱眉，怕惊扰别人，脚在空中虚踏几下，就在她快失去耐性、手肘微微发力准备直接跳下去的一刻，一只有力的手却从下方稳稳扶住了她。

“别动，我扶你下来。”

是陆泽川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仍清晰得像贴在耳边。

范语愣了一下，手一抖，险些松开梯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轻轻点头：“……谢谢。”

范语在他手里小心地落地，脚心接触到冰凉的金属踏板，才终于安心。她顺势滑下床沿，踩上了摆在床边的运动鞋。站定时才看见他整个人倚在铺位旁的扶杆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充电线，另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看起来是正巧下来充电。

“你也没睡？”她小声问。

陆泽川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小桌下的插座：“手机快没电了。”

夜深人静的，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说话。范语蹭到小桌边，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水瓶，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水从喉咙一路滑下去，冷得她激灵了一下，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

她喝了几口，又将瓶盖旋紧放回原处。转过身时，发现陆泽川仍站在原地，手机插好，却没上床。

“你不上去？”她指了指他的中铺。

陆泽川语气很镇定：“等你先上。”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攀住护栏正准备翻上去，却还是像刚才那样，动作僵硬得不行，她刚准备发力，忽然觉得衣摆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随即能感觉一双手护在她的后腰下方，像是给她一个可以倚靠的力点。范语虽然没看见他的脸，但却能清晰感觉到那份隐而不言的体贴，和男生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热度。

她顺利爬回了自己的床，躺下时心跳却还没完全平复。隔壁的铺位传来些微响动，是陆泽川也重新躺下的声音。

范语轻轻拉过被子盖住身体，侧脸贴在凉凉的枕套上。

她忽然很庆幸，现在是黑夜。

夜色厚重，笼罩着整节车厢，也笼罩着她滚烫的脸颊。陆泽川应该看不到吧。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热度顺着耳根蔓延开来，连呼吸都不太稳。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微光划出短暂的亮线，很快又沉入黑暗。范语轻轻叹了口气，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对面铺位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她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个人大概仍然醒着，呼吸安稳，强势而沉默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清晨，窗帘外的天光已经渐渐亮起来，泛着一种不真实的淡紫色。车厢里陆续有人醒来，翻身、咳嗽、爬上爬下，在过道上小声嘀咕几句，集体出游过夜这种体验对学生来说总是新奇的。

范语是被广播叫醒的。她坐起身时，头发有点乱，眼睛也没完全睁开，扶着栏杆往外看，正好对上陆泽川刚坐起身的脸。

他显然比她早醒一会儿，头发整齐，手里拿着应该是刚从小桌上取回的手机，听到动静才抬头望过来。

“快下车了。”他说。

“……嗯。”范语抱着被子睡眼朦胧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几点了？”

“快五点半了。”陆泽川掀开被子，准备去洗漱。

等所有人都拖着行李从车上下来，在老师带领下排队前往酒店时，范语的肚子已经饿得叫了一声。她偷偷瞄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六点出头。

酒店前台正在办理入住，大家困的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大堂各处等房卡。楚歌干脆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大堂柱子开始回笼觉，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范语本来想趁机去吃一口早饭，虽然酒店早餐是一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寡淡，但是最起码能填补一下她此时空空如也的肚子。

可没想到刚从沙发上起身，就听到身边有人低声道：“走吧。”

她抬头看见陆泽川站在她身后，没穿校服，双肩包里塞的鼓鼓囊囊，看上去像个误入学生群体的游客。

“去哪？”她下意识问。

“早餐。”他说。

“不是……酒店有早餐。”范语指了指服务台后面的餐厅。

“不好吃，”陆泽川话说得干脆，“不值。”

“……”范语愣了一下，“那你想去哪吃？”

陆泽川已经朝外走了，“我看见旁边街口有一家店，瓦罐汤和拌粉。我们去试试？”

范语赶紧也脱下校服塞进背包，下意识地跟上，边走边问：“你确定还有东西吃？这种老式城市的门店这个时间都快关门了吧？”

“所以我们走快点。”陆泽川低头朝她笑了笑，“我都闻到香味了。”

他们匆匆穿过酒店大堂的玻璃门，外头是典型的清晨景象，雾气只在街上留下最后一丝痕迹，地面是湿漉漉的石砖。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街道边的梧桐叶上挂着一层未干的露水，有青草味和水汽混合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缕食物的鲜香。

那是从一间老门面里传出来的：塑料布门帘、冒气的铁锅，还有用大汤瓢舀汤时欢快的水声。店门前已经有几位穿着短袖的当地人坐在摆在外面的桌椅上吃早饭，边吃边吹热气。

店里不大，老旧发亮的桌椅挤在一起，即使身材娇小的范语穿梭在其中也像女篮队员。墙上挂着一张已经褪色的菜单，后厨有个戴眼镜的阿姨正在大锅前翻炒，勺铲碰撞声此起彼伏。

他们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边，桌子有点旧，漆边掉了几块。陆泽川点了两碗汤和两碗拌粉，点完之后把菜单交给范语，等女生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才点单。等老板娘端上来时，范语才惊觉自己其实真的饿了。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靠谱？”她拆开筷子，有些垂涎地看着碗里颜色诱人的粉。

“我闻出来的，”陆泽川低头笑了笑，舀了一勺汤小心地吹着气，“你和方初寒说肚子饿的时候我搜了一下附近的早餐店。”

拌粉是辣口的，配上瓦罐汤。没有什么精致摆盘，白瓷碗就那么一放，筷子也是那种光滑带着点旧痕迹的塑料筷子。但热汤一入口，范语几乎立刻就被唤醒了。

“好喝。”她眼睛亮了。

陆泽川从汤里夹了一块排骨，“你不觉得这比酒店早餐好一百倍？”

范语忙不迭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继续埋头喝汤。她还没吃完，脸就被汤的热气熏得发红。两个人坐在靠墙的小桌边，外头街上的人声渐渐喧嚣，热气和锅声混在一起。

瓦罐汤颜色清亮，炖得恰到好处，一勺一勺舀着喝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热汤浇灌的植物，逐渐舒展开来。

她吃得快，拌粉没多久就见了底。陆泽川反而吃得慢一点，边喝汤边看她，眼里闪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你老是看我干什么？”她终于察觉，有些警觉地停下筷子。

“看你反应，回家让叔叔也做拌粉好了。”他慢条斯理地回答。

座位狭窄，两个人桌下的腿几乎要贴在一起，范语动动脚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下。

他们吃得太专心，甚至没有注意到时间。直到店里的人陆续离开，塑料门帘被风吹得尾端轻轻摆动，范语放下筷子，带着一些饱食的惬意，随口对陆泽川说：“我们再坐一会吧。”

陆泽川笑了一下：“那就再坐一会儿。”

于是他们真的多呆了一会儿，范语撑着下巴看街边骑自行车的学生、穿西装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踩着拖鞋出来买菜的老人，锅勺声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带来的温度在缓慢上升。

范语搅着碗底最后一点粉，看着对面同样轻松惬意的陆泽川，忽然觉得这顿饭比她想象中任何一次远途出行都来得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