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羿对澄江一中高二升高三暑假补课这一决定予以热烈的中指，好在今天时补课的最后一天。

他来不及吃早饭，叼片面包，紧赶慢赶，终于在上课铃前一秒跨进教室后门，抗住了门口年级主任怒睁喷火的虎眼。

“不愧是卡点小王子！”

同桌齐搏明偏过头，给他树一个大拇指，用气音称赞。

朗朗读书声化作如有实质的重锤，狠狠敲打在周昀羿的鼓膜上，声声钝痛。

他勉强扯出点笑容，伸出双指，揪起齐博明散落的试卷扔回去，很认真地说：“收好你的东西。太难闻，令人作呕。”

齐博明圆瞪双眸，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周昀羿茫然地揩了满手鼻血，像秋天的落叶般滑落，扑在桌子上。

“不至于吧周少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天天洗澡的齐博明双手抱头，崩溃大喊：“老师，冤枉啊！有人要讹我！”

悠悠醒来，周昀羿睁眼看见雪白的吊顶。

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先被各种气味炸弹当头棒喝，鼻腔连通其它六窍，钝痛如滚刀子割肉。

于是他两眼一黑，又晕过去。

班主任乔老头瞥见病床上的周昀羿神经质般一颤，赶快老泪纵横地拉住他的手，没注意按到了周昀羿挂点滴插针的手背。

手背也连心，刚晕过去的周昀羿气儿没喘匀，再次被痛得清醒过来。

“唉——老师——唉老师，我——嘶没事，你先放手。”

周昀羿不得不从牙缝里呲出这句话，边说边用另一只手解救自己。

在早读课上晕过去，在高强度学习的澄江一中，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班主任乔德斌一把年纪，此刻终于劫后余生，捡回一条跳到嗓子眼儿的老命，叠声说到。

“老师，其实是因为整个暑假学校一直在补课。我天天熬夜学习，身体受不了。”

周昀羿缓过劲，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躺在病床上，长长的睫毛颓诿地垂着，平常亮晶晶的狗狗眼此刻蓄满了雾气，声音尾调拉长，更显可怜巴巴。

“同学，你这是第二性别迟缓发育。”

目睹全程的医生冷不丁开口，手上抓着一份检查报告，慢条斯理道：“一般来说，普通人10岁就会分化第二性别。”

“然而科学研究表明，当时未分化的男性Beta终生存在分化为AO的可能。综合评估下来，你二次分化的可能性大于80%。”

“……………………安？”谎言被戳穿，周昀羿也来不及尴尬。

“你应该已经闻到了一些奇怪的气味，那是不同人的信息素的味道。”

“但是别担心，你刚刚已经佩戴上了医用颈环。”

“同时，你只有在外界刺激下，才会诱导分化成Omega。”

医生眼镜框架的金边闪了闪。

“什么外界？什么刺激？”

周昀羿瞳孔巨震，手上不自觉带了劲儿，捏得乔老头呲牙咧嘴地抽回手。

“暴露在和你腺体契合度50%以上的alpha信息素下都算外界刺激。”

医生推了下眼镜，无情宣判。

“契合度越高，刺激越强，腺体成长越快，你越疼。直到彻底分化。”

“所以医生，我之前生理课没有好好听讲，隐约记得有什么手段可以隔绝信息素来着。”

周昀羿仰躺，乖乖仔一样举手。

乔德斌被气笑，把他的手按下去：“我就知道你这小崽子上课不可能认真听讲。还骗我说学习太刻苦！”

“医生刚说完，我老头儿都记得是信息素手环和颈环，你不还带着吗？”

乔德斌联系完他家长，先回校上课。

周昀羿被学校批准在医院里躺一天，同学上课拿不到手机，找不到人聊天。

他到底闲不住，从抽屉里摸出口罩戴上，偷偷摸摸出了病房。

他天性乐观，此事没有太困扰他。于他而言，什么性别都照样能过。

然而beta没有易感期、发情期的困扰，相较而言，周昀羿确实希望当个无所顾忌的beta。

若是真成了omega，他也顺其自然。毕竟已经从命运之神手中多抢了七年顺风顺水、没有发情期易感期的beta人生。

知足者常乐嘛。

周昀羿溜到六楼，十岁之后第一次光顾澄江市医院的信息素检查科。周内，又是上班时间，看病的人没有很多。

与小时候不同，这次即使有颈环，他仍然够闻到各式各样的气味。

唔，这就是信息素啊。

他坐在等候大厅过道边，像一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皱着鼻尖嗅来嗅去。

齐博明那小子是A来着，那早上闻到那股齐博明的怪味就是他的信息素。

有点儿浓稠，啥味道来着？

忘了……

回去道个歉，看起来把他给吓坏了。

口罩有些大，边缘直抵他的下眼睑，不断戳戳刺刺，扎得周昀羿眼角泛泪。他目无所依，看人来人往。

墙面上滚动屏翻了一页，机械女音字正腔圆道：

“——请谢洵到1号就诊室就诊。”

过道有人走过，掀起一阵微风，风里夹杂着某种滚烫的潮湿，像是刚下过热带雨。周昀羿不由得被吸引，从他的角度自下而上看到一个男生的背影。

头发修剪得极为整洁，身量高而瘦，双腿直而长。阳光从窗格洒落，依稀能照见男生白T露出的臂膊上有干脆利落的肌肉线条。

周昀羿藏在口罩下撇撇嘴，默默摸了把自己的胳膊。

没人家大。

周昀羿用力呼噜一把脑袋，不小心蹭到颈环，装作不经意站起身，以窗户作对比。

没人家高。

遂长叹一声万恶的澄江一中，总是不放假，害他肌肉个子都没得长。结果没注意，嘴巴带动口罩上沿，直直戳进他眼睛。

许是情绪波动，原本隔岸观火的信息素瞬间全部涌进周昀羿的鼻腔。他呛咳得难受，后颈泛着密密麻麻的疼，像有千根银针扎进。

忽然，刚才那阵潮热的雨又淋过来，滚烫到吓人地步，把周昀羿完完全全包裹起来，刺激得他未成熟的腺体突突猛跳。剧烈的疼痛撕扯他的脖颈，他的圆眼再兜不住生理性泪水，宛如隔着层水幕看世界。

泪眼朦胧时，一双微凉的手触碰到他的颈环。似乎是动了什么按钮，周昀羿的世界重新回归温吞的宁静。

被护士拉走的时候，周昀羿眨落两行清泪，心中只萦绕着一个念头。

防患于未然，他以后离所有的alpha都远一点。

他不要分化成Omega，这过程太疼了。

周昀羿的两位长辈都是beta，家庭构成更类似于大幅射爆发之前：周渝晚是女性beta，蒋启明是男性beta。

家庭里几乎接触不到第二性别的相关信息，家庭外他也没认真听讲，所以不怪他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二次分化。

那边两人接到电话立刻结束工作，一路飞机赶回来，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结果推门看见他们儿子老神在在，游戏打得乐不思蜀。

“爸、妈！”

见到父母，周昀羿手机也不玩了，直起身，瞬间扑到长辈怀里撒娇。

他下半身坐着，动作间蹭起夏季校服上衣摆，露出小截白皙柔韧的侧腰。

周父周母太吃儿子撒娇这一套，周昀羿正是捏准了这点，柔嫩的脸颊都快蹭出火星。

他委屈巴巴地小声抱怨：“为什么Alpha可以用手环，而Omega只能用颈环。有损我英俊潇洒的形象……”

“我只是有可能分化，可以戴手环吗？”

蒋启明给他呼噜呼噜顺毛，周渝晚替他掖好被子，双双坐在他床边。

“小羿，好像不太行，腺体长在颈部嘛，颈环效果会更好一点。况且Omega的颈环还必须防咬呀。”

“妈妈给你订购了款式好看、效果又好的颈环。再说啦，我们小羿这么帅气，戴什么都酷。”

三人回到家，蒋启明睡觉前敲了敲周昀羿的房门，推门而入。

周昀羿开了台灯，窝在书桌前摆弄各色各式的颈环，对光细细阅读说明书。少年脊背颓废地弯着，侧脸枕着手肘，圆圆的后脑莫名透出一股委屈劲儿。

“小羿，你是不是不想当Omega？”蒋启明揉揉儿子的额发。

“我今天受到三次信息素攻击，疼的哟！最后一次因为没搞明白颈环怎么用。”

少年支起脸，丧里丧气，答非所问。

他翻到一条颈环突然就乐了，举着问他爸：“这款黑色的还挺帅，而且看说明书好像不容易磕碰到按钮。”

蒋启明挺无奈地看他儿子忽然转变情绪，又挂上笑脸乐呵呵，自觉跟不上年轻人精力充沛。

“爸，分化疼吗？”

周昀羿把颈环套进脖子，忙忙碌碌调节起来，还一心二用地开口问。

“疼的。其实一般而言，alpha的信息素不会攻击你，你现在疼是因为你还没分化、在长腺体。腺体生长是很疼的。”

“哦。”

周昀羿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圆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蒋启明就知道这孩子在思考什么坏东西。

“小羿，在学校别摘这个，保护自己。”蒋启明拉回话头，“如果发生意外了，而你真的不想当Omega，我们可以做手术。”

“什么手术？”周昀羿收起不正经，目光炯炯。

“腺体摘除手术。”

“疼吗？”

“……疼的。”

“特别疼吗？”

“…………”

少年皮肉很薄，紧绷在精雕玉琢的骨骼上，显出流畅灵巧的弧度。眼睛圆而大，下垂的眼角给他平添了几分纯然无辜。

这会儿他笑着，伸出白皙纤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光洁温润的后颈，仿佛很是天真无邪地随口问到。

“所以爸爸以前是A还是O呀？”

蒋启明瞳孔紧缩，不由自主抚上后颈。

那里有个经年的疤痕。